宜城圆梦,拜访石楠
余秋慧
立冬刚过,气温还停留在深秋,只是天空偶尔飘点细雨,使得晴了一个多月的秋燥顷刻间润泽了许多。
提前两天订了去安庆的高铁票,当期盼已久的拜访就在眼前时,心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还记得学生时代,我第一次从同学手中得到《画魂·张玉良传》时,只给了我一节课的时间,我顾不上自己的好学生形象,四十五分钟,中途被老师提问打断了两分钟,剩下的每一分钟都被《画魂》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拥有第一本《画魂》时,如获至宝,怕弄脏了封面,用牛皮纸包起来,不舍得折页,中间夹了檀香木的书签。这么珍爱的一本书,后来被要好的同学借去,几经周折,杳无踪影。但张玉良的故事却一直萦绕在脑海中,从未离开过。
对安庆的了解,除了历史文化古城,还有黄梅戏;对安庆的向往,除了未攀登过的迎江寺旁的振风塔,还因为那里住着著名作家石楠先生。
冥冥之中,是怎样的因缘,三十多年后,让我有了这样的机会,与曾经打动过我并且激励着我一直在人生道路上不断前行的《画魂》的作者——著名传记小说家石楠先生得以见面。
我轻轻地敲开先生家的门,忐忑的心顿时平静,站在我面前的分明就是一位慈祥的老阿妈,家中的亲人。先生握着我的双手,引我进屋,坐在她的身旁,我清晰地听到她轻声地念叨着:“这么老远地赶过来,一定累了吧?渴了吧?”恍惚间,我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疼爱我的外婆身边了。
身披大红披肩的石楠先生,知性优雅,背后书架上排满了先生一生的皇皇著作。作为八十多岁的老人,皮肤润泽,精神矍铄,加我微信时竟然使用五笔字型输入法修改备注名,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我小心地捧出寻寻觅觅得来的第二本《画魂》,看着先生饱蘸浓墨,写下“余秋慧惠正,石楠——戊戌初冬”,不觉湿了双眼。
趁先生去照顾老伴程伯伯的间隙,我欣赏起了先生的绘画,站在那一幅幅轻巧灵动、形态各异的花卉间,仿佛置身于姹紫嫣红的春天里,耳边似乎还传来几声欢快的鸟鸣——先生不知何时又回到我身边,见我如此投入,问我喜欢哪一幅便可送我。我有些惶恐,眼睛却盯着一幅兰草图无法移开:几条墨色的枝干柔韧地伸展着,顶端盛开着几朵粉蓝色的兰花,恣意地起舞。眼前是迎风摇曳的幽兰,隐约的兰香飘出画面,沁入心脾。正如诗云:“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她让我想起曾经种过的那盆兰草,一生只开过一次花,而先生的这幅兰草图使我心中的兰花永不凋谢。
接过先生端来的一杯热茶,坐在这位一生坎坷,却造就了非凡成就的女性身边,心中不禁激荡着崇敬之情。
在先生的娓娓诉说中,我的思绪被带到了1938年的秋季,日军侵华,炮火横飞,在安徽太湖县李杜乡笔架山下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一个出生时差点被遗弃的女娃,降临在母亲逃难的路上。秋季并没有带来收获,战争更是带来无休止的灾难。先生就在那里度过了凄楚寂寞的童年。
新中国成立前夕,兵荒马乱,地主纷纷卖地逃跑,穷怕了的祖父买了份便宜地,却不曾想到为后代买了顶地主的帽子,这顶帽子使先生受尽了磨难。
先生求学的道路是艰难的,这个地主的女儿,没有机会读书,只在夜校扫盲班认得几个字,到十六岁,才在乡里老师的帮助下走进校门,直接插班五年级。尽管只读过五年级,却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太湖中学,仅靠几元钱的助学金和老师们的资助,才勉强升学。可是初中毕业后,父母病重,学校因她是地主女儿而不再资助,先生便失学了。
先生工作的道路也是艰难的,到安庆当学徒工,每月十二元钱生活费,还要省下五元钱接济家里,五分钱的萝卜角当菜吃一个礼拜。她在三家小工厂里一待就是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里,地主女儿的帽子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先生喘不过气来,使她饱受冷漠和歧视。无论她如何努力地工作,工作有多么出色,好事从来没有她的份儿,运动一来却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祸事降临。
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先生依然没有湮灭强烈的求知欲,看一切能够找到的书,不放过任何自学的机会,上函授,读夜大,图书馆是她最爱去的地方。她用知识的甘霖滋润着痛苦的心灵。在这二十年里,她阅读了大量的古今中外名著,写了成麻袋的读书笔记,这为她后来的写作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和人生体验。
石楠先生把贫穷当作财富,把苦难当作天赐的礼物。她说:如果没有那些苦难的磨砺,怎么能去感受平等人格的珍贵?怎么会有与命运抗争、不懈追求的力量?
正因为自己经历了凤凰涅槃,才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先生发现,为人类生存和繁衍做出伟大牺牲和贡献的才女,在历史的星空上是那样稀疏和黯淡,她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她要为她们立传,为苦难者立传。她要用手中的笔,树立起一个个从社会底层经过努力而成功的人物形象,从而激励那些正在经受磨难,或对人生感到迷茫的人们。
我就是那被先生的书激励着在人生道路上不断前行的千千万万中的一个。每当在人生的关口,我都会用先生书中的人物形象激励和鞭策自己,不懈怠,不沉沦,坦然面对,勇于挑战,使自己一次次地活过来。与先生的美好遇见是我人生的又一次幸运,犹如这初冬雨后的第一抹暖阳,促使我重新审视自己走过的路。
曾经因为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与母亲情感隔阂一直是我心中除不去的梗儿,并因此影响到我的学业、工作和婚姻生活的选择。我困惑过,也抱怨过,但并没有消沉,仍然认真生活,努力工作。
但当我在职场奋力打拼时,却被别人排挤,遭受到不公正待遇,而产生了郁积在心、无法排遣的苦痛,我委屈、迷茫,那段时间甚至沉沦了,久久不能自拔,那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黯淡的阶段。我在思考,我的职业生涯就此结束了吗?还是这片土壤不适合我?我试着从书中寻找答案,那段日子,我常常泡在图书馆和新华书店,先生的《生为女人》再次激励了我,使我幡然醒悟,让我重新找回失去的人生方向。
跟石楠先生相比,我们的生活环境和学习条件要优越许多,但我们缺少的是勤奋和勇于挑战的精神。先生一生遭遇了无尽的坎坷和苦难,受歧视,遭冷漠,看白眼,这些都没有让她屈服。先生忘我写作,身体严重透支,时常依靠药物支撑自己。她患病时,都是输液时构思,拔掉针头就拿起笔写作。她就是这样凭着顽强的毅力与病魔做斗争,写出一部又一部长篇著作的。石楠先生是在用生命写作,她与笔下的人物完全融合,同悲同喜,同歌同哭。她把心里要说的话倾泻在纸上,让书中的人物喊出自己的心声:只要追求,就有收获,追求可以改变命运!先生说:尽管求索道路布满荆棘,也许终生追求而不能如愿,但会在追求之路上留下深深的屐痕,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抱恨。
看着先生慈祥的面容,听着她亲切的话语,感佩着这位非凡女性不屈的灵魂。石楠先生中年开始写作,成为中国当代优秀传记文学作家,如今已是著作等身。而她在七十七岁高龄时又开始学画,去年金秋时节在安庆举办了画展,一时轰动宜城。先生用她的一生谱写着一个女人独立自强、不屈不挠的奋斗史,她用一生创造着一种精神——“石楠精神”。
曾经以为,人到中年的我,已过了奋斗的年龄,想在安逸中度过余生。对照先生的一生,我没有理由停止奋斗。石楠先生使我再次坚定了重拾文学的梦想,我要用手中的笔,记录人生,书写美好。如同那画中的幽兰洁身自好,优雅脱俗,远离尘世的喧嚣浮躁,永不停止追梦的脚步。
2018年11月18日
(余秋慧:马鞍山青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