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就在这时,梅泰莱从家里回来了,他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口袋里还剩下一小瓶酒。他提议大家一起去村子里走走。虽然梅泰莱今晚特别乐意和萨洛宁套近乎,但萨洛宁却完全不吃那一套。他只是自顾自地吹着口哨,蹦来跳去,至于梅泰莱在说什么,他基本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梅泰莱和萨洛宁的长相气质完全不同,前者长相粗犷,骨架宽大,性格单纯,喜欢吹牛。由于连日休航,他的马也一直无所事事地待在马厩里,但这天傍晚,它无疑会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拉动绞缆机。“来嘛,诺基亚。”梅泰莱又开始喋喋不休了。他之所以管萨洛宁叫诺基亚,是因为萨洛宁曾经提到,自己出生在一个诺基亚工业园区。
“噢,别吵了,老兄。我说了不去,你没听见吗?”诺基亚厉声说道。他对梅泰莱打扰了自己扔飞刀的雅兴尤为生气,这是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拿出那柄颇为拉风的考哈瓦[1]长刀,捏住刀尖,向舱壁飞掷出去。如果他射中了自己瞄准的那个标靶,自信心就会爆棚。每当其他船员过来围观,而他恰好投中了某个标靶的时候,他就会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讲自己以前看过的一段马戏表演。表演者是一个技艺非凡的中国人,他让一名普普通通的白人女郎——看起来像是他的女友——面对着他、背对着一块木板站好,自己则对着女郎头部周围的标靶一个一个地扔飞刀——等到女郎走开,木板上的飞刀正好能勾勒出她的轮廓线。每一把刀都准确无误地钉在轮廓线上,没有一把击中她。稍有差池,女郎或许性命不保。那位斜眼中国佬力道太大了,女郎不得不使劲拽,才能把刀从木板里拔出来。她将拔出的飞刀展示给观众,眼里充满了自豪。
“我早就跟你说了不去,你别再来烦我了行不行!”萨洛宁说着,又瞄准舱壁上的靶位飞了一刀。接着他躺在铺位上,拿出一本书,悠闲地翻看着。这本书是他上次在铁路旁的村子里买来的,书名叫做《爱的牺牲品》。萨洛宁翻过的页数从来不超过20页。此前,他一直在镇里当售货员,但他生性放荡不羁,一份工作总是做不长久,于是今年夏天来到这片湖区当船员。他打算在这里暂避一个夏天,等风头过了再说——没错,萨洛宁是个犯过事的人,他曾经被判处小额罚金,但因为无力缴纳,又不愿意坐牢,便逃了出来。他听说夏天在湖区筏运木材最不容易惹人注意,很适合逃避追捕,便应征了这份工作。
木筏并不大,因为木材公司离这儿不远,每条船上也没有一个像样的船长。船员中年龄最大的理应挑起这样的重担,但他的薪水也不比别人多,干起活来自然不卖力。这周,他只在领钱的那一天露过面(每周六,公司里都会派一个人骑摩托车过来给他们发薪水)。船员们对这个怪老头说的话也不怎么答理。毕竟,老头缺了一只手,干起活来也没什么优势,只不过每当船队行至水流湍急、航道狭窄的地方时,老头的经验就派上用场了。他站在船头,以将军的派头波澜不惊地指挥着所有人巧渡险滩。诺基亚·萨洛宁关系最好的队友是马蒂·波拉迈基,他性格单纯,毫不掩饰自己对诺基亚的欣赏,觉得他机敏灵活、朝气蓬勃、职业生涯丰富多彩。后来,当诺基亚被控谋杀罪时,马蒂·波拉迈基和他一起站在被告席上,戴着脚镣,被控教唆杀人罪。当然,马蒂脚踝上的镣铐最终还是被解开了,因为没有人能够证明他当时是否真的冲着诺基亚大吼了一句:“来点狠的!让他好好尝尝这个滋味!”不过,马蒂还是以第二被告的身份站在年轻帅气的诺基亚旁边,穿着和他一样的囚衣。庭审那天傍晚,陪审团和律师对马蒂没有太多的关注,他们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第一被告诺基亚身上。按照法律规定,法官总是会问被告一些私人问题。
“已婚还是单身?”法官问马蒂。
“我还没结婚,不过我已经订婚五年了,还有三个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结婚?”法官接着问道。
马蒂沉默了,最后,马蒂所属教区的区议会主席开口了:
“他们忘了把他送去坚振班[2],所以他和伊塔的结合没有在教堂举行婚礼,但是马蒂把他的家人照顾得很好——实际上与本案的死者梅泰莱相比,他是个更尽责的丈夫。梅泰莱一家经常需要教区的救济。”
马蒂和梅泰莱同属一个教区,区议会主席之所以到庭,是为了维护梅泰莱留下的孤儿寡母的利益。
前一天傍晚,当所有人纵情欢乐、尽情享受生命的赠礼时,他们不会想到,短短一天,就有人被剥夺了这样的机会。
萨洛宁最后还是进了村子。他看书看厌了,就把书页折了个角,把书塞进挂在墙上的工作服口袋里。轮到马蒂煮咖啡了,梅泰莱坚持要把他的咖啡壶也拿来。他在舱室里头踉踉跄跄地走着,不时跑出去拍拍他的老马。
“一匹马能养活一条懒汉。”他说着,毫无必要地使劲拍了拍这匹马柔软的下腹部,弄得它焦躁地嘶鸣了一声,轻轻地跳了起来。梅泰莱见状,更加来劲了,他拍了拍马的后腿,力道比刚才更大了。他现在变得非常嚣张,折腾完自己的马,便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摔倒在一只木筏里,他使劲推着这只木筏,几乎把它推到岸边才好不容易抓住船桨。上了岸,他跌跌撞撞地向岸边的几户人家走去。迎面走来一位老农夫,这位老农夫双耳全聋,性情出了名的乖戾,他正准备去湖边查看他的渔网。两人进行了一次有趣的对话,船上的人都怀着看笑话的心情兴致勃勃地听着。
“那老头在向你乞讨呢。”诺基亚说着,两眼放光。他也打算上岸了,马蒂撑着第二只木筏,准备送他上去。
皓月初升,对于这天夜晚发生的事情,它已经静观了好一阵子。
[1]考哈瓦是芬兰的城镇,位于该国西部,距离首都赫尔辛基约四百公里。该地区Iisakki Jarvenpaa公司制造的芬兰刀在全国久负盛名。“考哈瓦”在芬兰语中已成为芬兰刀的代名词。
[2]坚振圣事,或称坚振礼、坚信礼、按手礼,是基督宗教的礼仪,象征人通过洗礼与上主建立的关系获得巩固。坚振班即教授坚振圣事等宗教礼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