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萨洛宁的右手感觉到他的刀子插进了梅泰莱的胸膛，他还感觉到梅泰莱的肋骨被捅穿时产生的阻力。一种奇怪的、近乎喜悦的颤抖传遍他的全身，令他精疲力竭。他瞥了一眼那张满是胡碴儿的熟悉面孔，看见梅泰莱双眼瞪圆、嘴巴半张，脸上浮现出彻骨的绝望。一时间，他对这个受害者充满了怜悯。当他慢慢把刀从梅泰莱的胸膛中抽出来时，这种怜悯的感情达到了高潮。而后，他慢慢转过身来，突然冲着湖面上的船员大喊，让他们赶紧找个医生过来。但是他们的工头冷静地检查了一下尸体，心情沉重地说，梅泰莱已经过了需要见医生的时间，现在要找的恐怕不是医生，而是另一个行业的人了，说着，他面色凝重地看了看萨洛宁。
“诺基亚，我亲爱的伙计，你恐怕得吃几年牢饭了。”
萨洛宁看起来有点蒙，一开始他只是不断地喃喃自语，说这一切都是梅泰莱的错——他没事何苦挑起这个争端呢。现在，听了工头的话，这个小伙子猛然清醒过来，又开始对着船员们大吼大叫，说一定要找个医生过来。
“到村子里借匹马去，你们要是不肯去的话，我自己去。”
“噢，你当然愿意自己去啦，好借此机会开溜嘛。”
萨洛宁没有理会这句话，而是自顾自地朝村子走去。
“喂，波拉迈基、海诺宁，你们两个跟着他，我们可不能让一个杀人犯就这么走了。”
这句话又把萨洛宁给激怒了，他开始变得暴躁起来，说起话来完全不经过大脑思考，两只手插在裤兜里。他没戴帽子，浅色的头发依然整齐地向上梳着，但他咆哮的时候，手指会不自觉地捋着头发，然后甩甩头，把挡住眼睛的头发甩到后面去。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杀人犯——要再有人敢这么说，我就跟他拼命——梅泰莱从来就不好好叫我的名字，只会叫‘诺基亚’——你们这帮人也是，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这句话，萨洛宁狠狠地咬着牙齿，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我还要在他老婆面前把他的真面目揭穿——噢，尤卡，瞧瞧你对自己、对我做出了什么样的蠢事……但是我们必须先给他找个医生——我肯定有权利给他找个医生的——波拉迈基、海诺宁，你们跟我来，我不会跑的——我们一起去找科特萨尼，去找那个体面的农夫借匹马。你们几个，好好照看那个可怜的家伙。噢，上帝，人生真是……”
他一时想不起用什么词来形容人生，就这样悻悻地跟着两个船员离开了，路上还在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咆哮。当他渐渐恢复理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内心的良知似乎一直想逃避这个无法挽回的过错。
现在他心里想的，就是去找科特萨尼，向他借一匹马，然后快马加鞭地找个医生过来。在工头的建议下，其他船员放着梅泰莱的尸体不管，让他保持着当初倒在草丛里的样子。
“这里是凶案现场，我们应该保持原状，不要破坏现场，这样有助于警方调查，”工头说，“大伙儿要记住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这里是梅泰莱最开始站着的地方……”
工头带着冷峻的表情，和其他船员一道把整件事情还原了一遍。
梅泰莱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果实累累的峨参和含苞待放的绣线菊之间，头部有一半枕在麦田里，身上穿着灰色的毛哔叽外套，脚上套着满是补丁的高筒靴。他的眼睛半张着，像是在直瞪瞪地盯着西沉的满月，在一年的这个时节，满月通常不会在天空中停留多久。梅泰莱的马待在木筏的船舱里，旁边是他的手推车，无论是马还是手推车，都已开始显现出衰老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