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样的清晨，叙耶迈基家里却是一副不一样的光景。在外人看来，这户人家一派祥和，令人欣羡。泰利兰塔太太已经提前将家里的其他孩子安顿好，这样一来，等那件“生育大事”匆匆来袭时，这两位心思细密、经验丰富的妇人就能排除其他干扰，全身心地投入到生产的过程当中。这个时候，虽然彼此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一个是佃农的妻子，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太太，但没有一个人因为这样的差别而心存芥蒂。
和前几次一样，这次的生产过程也非常顺利——对希利亚来说，只要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的过程便水到渠成，轻而易举。当她们听到门廊外传来的脚步声时，两位妇人的表情颇为自得——新生的宝宝已经放在篮子里了，刚洗过身子，此时此刻睡得就跟小猪一样香甜。她们以为门廊外的人是亚尔马里——那个行动迟钝的男人终于带着接生婆踉踉跄跄地回来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门口出现的是村里的医生——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他后面站着一对年轻人，女的是泰利兰塔家的人，男的完全是个陌生的面孔——希利亚昨天傍晚去找泰利兰塔太太时看见过这个人……最后走进来的是泰利兰塔老爷。
医生看了希利亚一眼——不用说，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母子平安。但他还是坐到了床沿，握住产妇的手。
“我今晚似乎去哪儿都晚了一步，无论是送走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还是迎接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不过不管怎么说，孩子平安生下来了，真是可喜可贺。所有的事情都摆平了吗——最后那件小事情呢？”他带着关切的语气问道。
“嗯，都摆平了，现在我只希望亚尔马里他老人家快点儿回来。”
所有人都笑了。宝宝依然安静地睡着。海尔卡看着这个新生命，脸上下意识地浮现出某种敬畏的表情。她默默地把她的男友阿尔维德拉到篮子旁边。
“看她那细腻的小皮肤，多可爱呀！”
希利亚意识到医生一行人很快就会走——外面天已经大亮。她朝泰利兰塔太太使了眼色，让她帮忙把家里的钱拿出来付给医生。但医生看出了她的意图，他幽默地说道：
“噢，不用了！我先前去看一个死人都没收钱，现在看到这么可爱的宝宝还要收钱，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他带着钦佩的目光看了看篮子里的宝宝，又看了看她的母亲希利亚。这位刚强的母亲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但她依然不失美丽动人。
“希望亚尔马里他老人家快点回来！”医生跟她握了握手，准备离开。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当一行人带着轻松的心情准备离开时，他们和这家的男主人打了个照面。这天晚上，他确实可谓历尽了千辛万苦。先是怎么也抓不住那匹可恶的烈马，要不是有热心的农场女佣的帮助，他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接下来，为了找到接生的人，他又经过好几番折腾，奔波了一整晚。最后，等他终于赶到医生家，却又扑了个空，还得专程跑回来送产钳之类的医疗器具——亚尔马里一进门，看见家里来了一群客人，医生也在里面，孩子一定已经生出来了，因为所有人都冲着他亲切地微笑着。他看了看篮子里孩子——噢，这是个女孩吧？——亚尔马里能在阿尔维伊纳回来之前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俩吗？还是说泰利兰塔太太一直守在这里？
“我得给泰利兰塔太太颁发一张助产士资格证书，以后她去任何教区都可以帮人接生了。”医生说。
“噢，这里有我老公在呢，你们先回去吧，”希利亚说，“医生你不是说过了吗，我自己就可以处理好这些事情。”
“嗯，见到你老公回来，我们也就放心了。不过你要注意，千万不要太早下床。还有，那些小孩子呀，生下来的时候总是那么乖巧可爱，但是长大了就开始捣蛋，真是让人头疼。”
医生兴致很高，虽然他今晚白跑了两趟。
“好了，我们先走了。你记住，千万不要太早下床，感觉再好都不行。”
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很快，希利亚和亚尔马里听到湖边传来摩托艇的声音。旭日东升，阳光灿烂，夫妇俩心里暖融融的。窗外山明水秀、树木苍翠、良田沃野绵延不绝——这便是他们从小到大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芬兰美景。
“趁我还没有再睡过去，你至少让我握下你的手吧。”希利亚对亚尔马里说。她的眼睛温柔如水，爱意满盈。
亚尔马里把手给了她。希利亚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捧着他的脸，将两人的脸庞紧紧挨在一起，这是她今晚最幸福的时刻。
“噢，今晚可把我给折腾坏了。在路上，我看到韦萨耶尔维的家门口停着辆四轮马车还是什么东西，反正那辆车有两匹马拉着——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么好的一辆车。上面坐着几个姑娘，应该还有一个男的，我觉得。因此我想，啊，说不定我要找的接生婆就在上面。于是我没给他们让路，而是直接跑上去问他们是不是去帮人接生的。他们一听就乐了，我估计他们的笑声把林子里的所有动物都惊醒了吧。那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们都穿着一身滑稽的旧式衣服。”
希利亚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先前一样，再次和亚尔马里脸贴着脸。
过了十五分钟，医生一行人回到了泰利兰塔家。塞尔马和汉努按照之前的约定煮好了咖啡，屋子里还有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女佣在四处忙活——她有自己的职业尊严，当别人踏进自己的领域，使用伙房里的锅碗瓢盆时，她可不允许自己还赖在床上懒洋洋地睡着。医生也走了进来，但他没脱外套，也没坐下，而是站着喝他的咖啡。
“真是精彩的一晚。你们俩错过了最动人的田园风景。”他对塞尔马和汉努说。
“虽然我见证过几百条新生命的诞生，也见证过更多生命的死亡，但我一直对生与死保持着崇高的敬畏。”
“但是医生，我们要是跟您去看田园风景了，还有谁来煮咖啡呢？”塞尔马说道。
“倒也是，”医生说着，向塞尔马鞠了个躬，“希望这里的田园风光能常变常新。其实不只七月，一年四季的景色都有它独特的美，让我们等着看吧——顺便，谢谢你们泡的咖啡！噢，我那包该死的医疗器具放到哪里去了？你们那辆帕卡德车停在哪儿了？虽然我奔波了一个晚上，但回去的时候好歹能坐上豪车，真是太好了。”
很快，医生就上路了，豪车在平坦的道路上绝尘而去。路边的干草地上，割草的农夫越来越多，他们驾着两匹马拉动的割草车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也有人跑到了路上，阿尔维德不得不小心驾驶着，他时不时把车子停了下来，让农夫们先过路，用医生的话说，“要是不小心，今晚指不定会闹出第二条人命来”。海尔卡独自一人坐在车后座上，让两位男士坐在前头。
“好啦，海尔卡小姐，我该把座位让出来了——我猜你回去的时候是要坐副驾驶座的吧？晚安，非常感谢！今晚真是太奇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