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远在千里之外的第三教区,他的妻儿并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情。她们的生活一如往常,只不过今天有点特殊。每到星期六傍晚,桑特拉就会有一两件特殊的事情要做。
桑特拉已经给东家做了一周的麦芽酒,所有的原料都是当地的农民自家产的。蒸熟、放凉的麦子倒在桶里,拌入酒曲后,盖上桶盖,经过一周的密封发酵与糖化,就成了一桶上等佳酿。每到星期六傍晚,东家都会带着几个铁哥们儿过来尝酒。这天,他带了两个人过来,其中一个人桑特拉从来没见过,另一个来自村里的教堂,是个喜欢装腔作势的家伙。
一开始,他们坐在门廊里的一张长凳上,享受着傍晚的时光,他们甚至还打算在桑特拉家洗桑拿,但是桑特拉断然拒绝了,只不过她说话也留了些余地,尽量不让他们难堪:
“家里的水不够,所以你们不能在这儿洗桑拿,但是冲凉还是可以的。”
孩子们已经洗完桑拿了,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内衣鱼贯而入,一进门就直接上床睡觉了。桑特拉仍不时望着路边,看起来心事重重。从她的眼神里明显可以看出,她在等丈夫回来,但同时又因为这份等待而感到讽刺。
“他今晚不会回来了。”东家说。
“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桑特拉仍然目不转睛盯着路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其实根本就不想要丈夫回来,她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了,那讽刺的眼神便已说明了一切。在客人们的催促下,她也尝了一点麦芽酒。
夜渐渐深了,坐在外面的人看久了夜色,也都腻了。虽然由于酒精的作用,他们满脸通红,兴致很高,但都觉得待在室外没什么意思,就连聊天的兴致也没有,于是搬进了昏暗的室内。窗子上挂着破旧的窗帘,桑特拉赶紧把窗帘拉开,铺了铺床,让客人们坐在上面,床边有一只箱子和几张凳子。客人们搬进来后,外面的夜更深了。这是安息日的前夜,所有人都很闲适。客人们在屋里一边聊天,一边吞云吐雾。他们谈论的话题大都是这户人家闻所未闻的,实际上,这户人家平日里很少有人来访,这间屋子早已经潮湿得快要发霉了。桑特拉给客人们倒了一大桶酒——这桶酒足够他们喝上一段时间了,她自己则悄悄溜进了桑拿房。
对于桑特拉来说,这个夜晚有些不同寻常——或许是因为平常这个时候,尤卡都会回来的。一个人洗桑拿的感觉很奇怪——这是因为她生平第一次体验被人抛下的感觉,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感觉很有趣。桑拿房里并不冷清:拿着一张板凳坐在角落里,听着凉水浇到滚烫的石头上嘶嘶作响,看着白花花的蒸汽迎面扑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滚烫的蒸汽越来越近,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窥探她的内心。它们甚至变成了一面映照人心的镜子。当嘶嘶声停止后,她开始用浸了凉水的白桦树嫩枝拍打全身,以降低体温。每天洗桑拿,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也就是说,今晚尤卡不会回来了。如果他不回来,她就得独自一人面对家里的那几位客人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也只是来喝麦芽酒而已。
洗完桑拿浴后,桑特拉全身的筋骨彻底放松了下来,她坐在桑拿房的门廊里,一边乘凉,一边欣赏着醉人的夜景。这时候,她心里又涌上一阵奇怪的忐忑,虽然到处都很亮堂,没什么好担心的。没有人会朝她扔石子——顶多会有一两个村民在偷看。虽然尤卡不在家,但也没有人会因为她跟几个男的待在一起而风言风语。想到这里,桑特拉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客人们还坐在屋里,一边喝酒,一边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没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太太(桑特拉现在仍然习惯把原来的东家尊称为老爷和太太)得到风声后会醋意大发地赶过来。如果是这样,那就让她来吧,桑特拉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理亏的,毕竟,老爷在她家里待上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里,她准备穿好睡衣,回房去了。
她先把胳膊和头套进衣服里,然后两臂伸直,把手套进了袖子里。这个时候,农场主走了出来,恰好看到她穿睡衣的一幕:那健康的胴体、柔美的曲线、丰满的乳房和干净的腋窝都一览无遗,感觉就像一座壮丽的雕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尊雕像,直到她慢慢扭动着身体,穿好了衣服。趁她转过身来发现他之前,他赶紧敏捷地溜进了屋内,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又到夜深人静时,苍茫大地上一片肃穆,小村万籁俱寂,连内心呢喃的轻柔乐章也偃旗息鼓,短暂的宁静意味深长。年过四十的农场主第一次在这样一座偏僻的小农舍里感受到了夏夜的魔力。
自酿的麦芽酒纯度高,容易上头,客人们还不太习惯。他们喝多了以后,不胜酒力,纷纷开始倒头就睡。这时候,桑特拉穿着轻便的睡衣走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她赶紧把农场主拉到门外,告诉他必须把倒在床上的那两个人弄走,不能让他们在这里过夜。她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路边。农场主看着她被桑拿室里的蒸汽熏得通红的面庞,紧紧握住她的左臂,点了点头,然后进了屋。桑特拉随即进入客厅,在最小的孩子身边躺了下来。里屋里传来客人们小声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他们都走了,桑特拉听见他们走进院子里的声音。
客人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但桑特拉仍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丝毫不敢有任何的放松——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听见有个人轻轻走上了台阶,溜进了门廊。紧接着,农场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看见躺在床上的桑特拉后,他蹑手蹑脚地直奔过来,一屁股坐上了她的床沿。
“差点儿忘了还没给我们的酿酒师付钱呢。”
他一把摸住了桑特拉的右手,往她那无力的手掌中塞了两张钞票,然后抓着她的手不放。
“这次酿的麦芽酒还有剩的吧?”农场主使劲捏着她的手,仿佛那只玉手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似的,但它没有回答。
“别生气,桑特拉,下一次我来一定会给你带一张收据,证明你家田契的部分款项已缴清。”
“好吧,但是太太知道了会怎么说?”
“还有酒吗?”他弯下身来,在桑特拉的耳边轻声问道。两人离得很近,他可以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那是洗完桑拿后特有的香味。
“去看看就知道了。”桑特拉说着,试图把农场主推开。外面传来几个人小声说话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那是农场主的同伴折回来了:他们见他在屋里待了那么久,都很纳闷,于是折回来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任凭她推着,也没进一步发起攻势,只是使劲地捏了捏她那只拿着钱的手,算是告别,然后趁他的同伴找到他之前赶紧溜了出去。
三个男人说着话走远了,农舍里恢复了平静。过了一段时间,凌晨第一声鸡叫响起,不一会儿,墙上的钟也开始报时。桑特拉依然醒着,她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农场主给的钱——看来尤卡这个礼拜是不会回来了,也不知这家伙死哪儿去了。
桑特拉冥冥之中感觉到,尤卡今天晚上没有在船舱里过夜。
她又想起了酒窖里的那只小木桶,桶里储存的都是最上等的佳酿。她回想着农场主走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听起来好奇怪。她有点被吓到了,但与此同时又感觉到隐隐的快意。这时候,外面响起了第二声鸡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