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二 《说文解字·叙》解说
[前言]
《说文解字》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字典。其保存了大部分先秦字体以及汉代和汉代以前的不少文字训诂，反映了古代政治、经济、文化、风俗习惯等，并且比较系统地提出了分析文字的理论，对我们学习和研究汉字都具有巨大的意义。
许慎在《说文解字·叙》里对自己研究文字的成果进行了高度概括。具体说来主要有以下几方面：书契产生的过程，文字的宣教明化之功，文、字和书的概念，汉字六书，汉字字体的演变等。汉代以前重大的文化事件如孔壁遗书、焚书坑儒、书同文等，在《说文解字·叙》里均有提及。同时，许慎在《说文解字·叙》里，对《说文解字》的著述背景、编排次序、编排原则等进行了一一说明。
学习《汉字钩玄》，必须先读《说文解字》；读《说文解字》，必须先读《说文解字·叙》。鉴于《说文解字·叙》文字古奥，意义艰深，难以理解，因此笔者对《说文解字·叙》逐节解说，现附录于此，以飨读者。
[原文]
古者庖牺氏①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②于地，视鸟兽之文③与地④之宜⑤，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⑥宪象⑦。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⑧业其繁，饰⑨伪⑩萌生。黄帝之史
仓颉，见鸟兽蹄迒
之迹，知分理
之可相别异也
，初造书契（即文字）。“百工以乂
，万品以察
，盖取诸夬
”；“夬，扬
于王庭”
。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
，君子
所以施禄及下
，居德
则忌
也。
[注释]
①庖牺：伏羲。
②法：法象，现象。
③文：错画也。象交文。今字作纹。
④与地：一说为“舆地”，即“与”之繁体“與”通“舆”，“与地”即“舆地”。“舆地”，以车喻地，即大地之意。
⑤宜：通“仪”，仪象，或法度。
⑥垂：示也。
⑦宪象：观测推算天象。
⑧庶：众多。
⑨饰：假托、掩饰。
⑩伪：作伪、虚假；饰伪，即巧饰伪诈。
史：史官。
迒：háng，兽迹也。
理：文理。
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悟出纹理有别而鸟兽可辨。
乂：yì，治理。
察：分辨、明察。
夬：guài，《说文解字》：“分決也。”即断决、分辨。
扬：传播。
夬，扬于王庭：使万物分辨明晰了，然后在王者朝廷上予以传播。
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说的是文字是王者在朝廷宣明教化的工具。
君子：王臣百官。
下：下层庶民。
居德：蓄德。
则忌：一说为“明忌”。
[今译]
古代伏羲氏统治天下的时候，上则观察星象于天，下则观察现象于地，又看到鸟兽的纹理和地理的形状，近则取法于身，远则取象于物，于是开始创作八卦，用它来表示法定的图像。至神农时代，用结绳的办法记录事物，诸事繁杂，饰伪的事情不断发生。黄帝的史官仓颉，看到鸟兽足迹，知道纹理可以互相区别，始创造了文字。“百工以乂，万品以察，大概取象于分别”；“分别了，扬于王庭”，这就是说，文字在王者朝廷里是宣教明化的，是百官用以对下布施教化、增修德行的一种方法。
[解说]
该节谈书契产生过程为：八卦—结绳—书契。不过这一顺序并不合史实。接着指出了文字的功用，可用于治理百工，明察事理、宣明教化、修养品德、明白法规等。
[原文]
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也。字者，言孳乳①而浸②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③也。以迄五帝④三王⑤之世，改易⑥殊体⑦。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⑧有同焉。
[注释]
①孳乳：繁殖，泛指派生。
②浸：一作寖，渐也。
③如：《说文解字》：“从随也”。一曰若也，同也。
④五帝：有多种说法，较常见的一种指黄帝、颛顼帝、帝喾、尧、舜。
⑤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
⑥改易：改变。
⑦殊体：不同的形体。
⑧靡：无。
[今译]
仓颉在开始创造文字的时候，大抵是依照事物的形象画出它们的图形，所以叫作“文”。后来形旁声旁相互结合才称为“字”。“文”是表示事物的本然现象，“字”是由文滋生而来的。写在竹帛上的叫作“书”，“书”就是“如”的意思。到了五帝三王的时代，文字逐渐改变成不同形体。在泰山祭天地的有很多朝代，使用的文字却不尽相同。
[解说]
该节解说文、字、书的概念。要把握汉字玄理，文、字、书的本义不可不知。独体为“文”，合体为“字”，盖源于此。
[原文]
《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①教国子②先以六书③。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④，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⑤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⑥类⑦合谊⑧，以见指
⑨，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⑩一首
，同意相受
，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
[注释]
①保氏：官名。
②国子：公卿大夫之子弟。
③六书：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
④诘诎：jiéqū，弯曲。
⑤譬：喻也。
⑥比：比合、组合。
⑦类：字类、字群。
⑧谊：义之本字，义乃谊之假借字。
⑨指
：指向。
⑩建类：造字类。
首：统一其部首。
受；加也。
[今译]
周朝的制度，儿童八岁入小学，保氏先用“六书”来教育王室的子弟。第一种叫作指事。所谓指事，就是一见就能认识，细致观察便可了解它的意义，上下二字就是这样。第二种叫作象形。所谓象形，就是画成一件事物，随着它的形体而曲折，日、月二字就是这样。第三种叫作形声。所谓形声，就是根据事物造字，再取一个近似的声符配合而成，江、河二字就是这样。第四种叫作会意。所谓会意，就是组合两个以上的字，表示一个新的意义，武、信二字就是这样。第五种叫作转注。所谓转注，就是说造这种文字要统一部首，用一个同义的字辗转注释，考、老就是这样。第六种叫作假借。所谓假借就是本来没有这个字，借用一个同音字来表示这个概念，令、长二字就是这样。
[解说]
该段解说的“六书”的概念，是序里最核心的内容，为后世广泛引用，是许慎最大的贡献。一般认为，前四种为造字之法，后两种为用字之法。
[原文]
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①。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厥意②可得而说③（这几句意思是：直到孔子编写六经，左丘明写春秋传，都用古文，字的意义还能够说明）。其后诸侯力政④，不统于王，恶礼乐之害己⑤，而皆去⑥其典籍⑦。分为七国，田畴异亩，车途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⑧同⑨之，罢⑩其不与秦文合
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
史籀大篆，或颇省改
，所谓小篆者也。是时秦烧灭经书
，涤除
旧典，大发隶卒，兴役戍，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
，而古文由此绝矣。自尔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
，四曰虫书
，五曰摹印
，六曰署书
，七曰殳书
，八曰隶书
。
[注释]
①与古文或异：谓与仓颉之古文稍有不同。
②厥意：厥，其也，指示代词；厥意，文字构成之义。
③说：说明。
④力政：政，即征。力政：以武力相征伐。
⑤恶礼乐之害己：讨厌礼乐妨害自己。
⑥去：废弃。
⑦典籍：典章书籍。
⑧奏：上奏。
⑨同：同一、统一。
⑩罢：删除。
合：相合。
取：采用。
或颇省改：或者有很大的简化和改变。
烧灭经书：指焚书坑儒。
除：废除。
以趣约易：以求简便。
刻符：刻于符信之体。
虫书：象鸟虫之形，书写幡信之体。幡信，即旗帜之类。
摹印：规摹印章之体。
署书：题署之体。
殳书：殳，shū，兵器；殳书，刻于兵器之体。
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自刻符以下《汉书·艺文志》谓之六技，其中除隶书外，大约都是大篆、小篆之艺术体。
[今译]
到周宣王的时候，有一位名叫籀的太史作的大篆十五篇，跟古文稍有不同。直到孔子编写六经，左丘明写《春秋左氏传》，都用古文，字的意义还能够说明。此后，各国诸侯互相征伐，不服从周天子，他们认为礼乐妨害自己，于是都废弃旧时的典章书籍。当时天下分为七国，各国田亩划分的制度不同，车路轨道的宽窄不同，法律制度不同，衣冠形式不同，语言的声音不同，文字的形体也不同。秦始皇统一天下以后，丞相李斯上书建议把这些混乱现象统—起来，废除那些与秦朝文字不同的书写形式。李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都是取史籀大篆，或者稍微进行一些改变或简化，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小篆。这时，秦王朝烧毁了经书，废除了过去的典籍，大量发动隶卒，兴起役戍。行政事务，监狱案件也一天天繁杂起来，为求简便，隶书产生，于是古文便少用或不用了。自此以后秦国文字有八种体式：一叫大篆，二叫小篆，三叫刻符，四叫虫书，五叫摹印，六叫署书，七叫殳书，八叫隶书。
[解说]
该节谈周秦文字的变更。说明了秦朝统一文字的缘由，交代了隶书字体的缘起。这些都是文字发展变化的重要事件和内容。
[原文]
汉兴有草书①。尉律②：学僮十七以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③；又以八体试之④。郡移太史并课⑤，最者⑥以为尚书史。书或不正，辄举劾⑦之⑧。今虽有尉律，不课，小学⑨不修，莫达⑩其说
久矣。孝宣皇帝时，召通仓颉读
者，张敞从受之
；凉州刺史杜业、沛人爰礼、讲学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皇帝时，征礼等百馀人令说文字未央廷
中，以礼为小学元士
，黄门侍郎扬雄采
以作《训纂篇》。凡《仓颉》以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群书所载，略存之矣。及亡新居摄
，使大司空甄丰等校文书
之部。自以为应制作
，颇改定古文。时有六书：一曰古文，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三曰篆书，即小篆，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四曰佐书，即秦隶书；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虫书，所以书幡信也。
[注释]
①段玉裁曰：“按草书之称起于草稿……其各字不相连绵者曰章草，晋以下相连绵者曰今草。”草书之特征有二：—简化，二连绵。
②尉律：廷尉之法律。
③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讽，背文也；籀，
绎理解之意。讽籀者谓讽诵理解也。
，chōu，抽引，理出丝缕的头绪。有人说：籀书九千文，是用籀文所写之文长达九千字，也通。
④试之：试用秦之八体使之书写之。
⑤并课：并试。
⑥最者：成绩最优者。
⑦辄举劾：以法纠有罪也。
⑧书或不正，辄举劾之：吏民上书，书写如不合规格者，即举而纠之。
⑨小学：文字之学谓之小学者。
⑩达：明白。
其说：文字构形之说。
仓颉读：谓李斯所作仓颉篇之说解。读，即说解。
从受之：从之受业。
未央廷：未央宫。
元士：博士。
采：采取会议讲学讨论之结果。
亡新居摄：亡新，指王莽。摄，摄政，指王莽代汉自立。
大司空甄丰：大司空，官名。甄丰，人名。
自以为应制作：谓应王莽之命而作。
[今译]
汉朝初年，出现了草书。廷尉的法律规定：学童十七岁以上才得应考，能讽诵理解九千字的文章才能允当史官；同时也要考查秦代八体的写法。地方送到朝廷去会试，成绩最好的录取为尚书史。书写有不正确的就检举处分他。现在虽然还有廷尉的法令，可是并不考试，小学也不讲求，一般人早就不懂得文字的道理了。孝宣皇帝的时候，召集了精通《仓颉篇》的人，派张敞跟他学习。此外，凉州刺史杜业、沛人爰礼、讲学大夫秦近，也能够讲授文字的知识。孝平皇帝时，征聘爰礼等百多人，在未央宫中讲述文字，封爰礼作小学博士。黄门侍郎扬雄采集他们所讲的编成《训纂篇》。合计《仓颉篇》到《训纂篇》共十四篇，共计五千三百四十字，各书所记载的文字大致都有保存。到王莽摄政的时候，曾派大司空甄丰等人校正文字。甄丰自以为奉命而作，对古文有些改定。当时有六书：第—种叫作古文，是从孔壁中得到的文字。第二种叫作奇字，为古文的异体。第三种叫作篆书，为小篆。第四种叫作佐书，即秦时的隶书，是秦始皇命令下杜人程邈所作的。第五种叫作缪篆，是用来摹刻印章的字体。第六种叫作鸟虫书，是用来写在旗帜或符节上的。
[解说]
本节略述汉代对文字的传习、整理。由此可见历代统治者，对文字的整理、校正都很重视。
[原文]
壁中书者①，鲁恭王坏孔子屋而得《礼记》《尚书》《春秋》《论语》《孝经》。又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郡国亦往往于山川得鼎彝，其铭即前代之古文，皆自相似。虽叵复见远流，其详可得略说也②。
[注释]
①壁中书者：壁中书，以古文出于壁中故谓之璧中书。晋人谓之蝌蚪文，则以周时古文头粗尾细，有似蝌蚪之故。
②虽叵复见远流，其详可得略说也：叵，不可。这是说虽不可再见远古文字之流变，然其构字之详尚可说明。
[今译]
壁中书，就是指武帝时鲁恭王拆孔子住宅时而得到的《礼记》《尚书》《春秋》《论语》《孝经》。又有北平侯张苍所献的《春秋左氏传》，各地又往往在地里挖掘出钟鼎彝器，上面的铭文字体与前代的古文相类似。虽然不能从这些材料看出文字的流变，但其造字详情也可略知一二。
[解说]
该节主要说明古文经和鼎彝文字是可信的。
[原文]
而世人大共非訾①，以为好奇者也，故诡②更正文，向③壁虚造不可知之书，变乱常行④，以耀于世。诸生竞逐，说字解经⑤，喧称秦之隶书为仓颉时书，云：父子相传，何得改易？乃猥⑥曰：马头人为长，人持十为斗，虫者屈中也。廷尉说律，至以字断法，“苛⑦人受钱”，“苛”之字“止句”也。若此者甚众，皆不合孔氏古文，谬于史籀。俗儒鄙夫翫⑧其所习⑨，蔽⑩所希
闻，不见通学，未尝睹字例之条
，怪旧艺而善野言，以其所知为秘妙，究洞
圣人之微恉
。又见《仓颉篇》中“幼子承诏”，因号古帝之所作也
，其辞有神仙之术焉。其迷误不谕，岂不悖哉！
[注释]
①非訾：大加非议。
②诡：变也。
③向：先前。
④常行：通行之书，即指隶书。
⑤说字解经：言依秦隶书之形体牵强解字释经。
⑥乃猥：曲也，误也。
⑦苛：诃之假借字，斥责也。
⑧翫：wàn，玩弄。
⑨习：指隶书。
⑩蔽：不明之意。
希：稀。
字例之条：谓构字之条例。
洞：通达。
恉：zhǐ，同“旨”，意也。
又见《仓颉篇》中“幼子承诏”，因号古帝之所作也：言学童承师之教告，而俗儒鄙夫因后世有“君命曰诏”之义，因说《仓颉篇》为古帝所作。
[今译]
然而当时的一些人对这些古文大加非议，认为这是好奇立异，故意变更正规文字，向壁凭空虚构一些难以认识的东西，淆乱通行的文字来炫耀自己。太学的学生都争着解说文字，阐明经义，妄称秦朝的隶书就是仓颉时代的文字。他们说，文字是世代相传的，怎么会改变呢？竟歪曲地说：“马头人”是“长”字，“人持十”是“斗”字，“虫”字是弯曲的“中”字。掌管法律的人说明法律，甚至根据隶书的字形判决案件，把“苛人受钱”的“苛”字说成“止句”，类似这种情况还很多。这些都同孔壁中的古文不合，也不合于大篆。可是庸夫俗子玩弄他们的所学，不明了他们所少见的东西，既没有看到宏通的学者，也没有明白文字的条例，把旧艺当作怪异，把野言当成宝贝，认为自己所知道的是非常奥妙的东西，认为自己透彻地领会了圣人的深意。他们又看到《仓颉篇》中有“幼子承诏”这句话，就说《仓颉篇》是古代帝王所作的，这里面还记载着神仙的法术哩！这样迷误不明，难道不是悖乱吗！
[解说]
此节揭露世人反对古文的无知以及关于隶书的谬说。许慎说明这些无知和可笑的事例，意在说明自己著述《说文解字》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原文]
《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言必遵修旧文①而不穿凿。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今亡也夫！”盖非其不知而不问，人用己私，是非无正，巧说衺②辞，使天下学者疑。盖文字者，经艺③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啧④而不可乱也”。
[注释]
①旧文：古代的记载。
②衺：xié，同邪，不正也。
③经艺：经传子史。
④啧：应为“赜”，深奥。
[今译]
《尚书》说：“我想看古人之象。”这就是说，必须遵守古代的记载，而不应穿凿附会。孔子说：“我还看到过古史上的阙文，现在没有了啊！”这就是批评不懂不问、各逞己见、是非无定、巧言邪说，使天下学者疑惑的那些人。文字是经艺的基础，也是政治的基础，前人用它，将文化传给后人，后人用它认识古代文化。所以说：“基本建立了，其他事物才能产生”“知道天下的深奥道理就不可错乱”。
[解说]
本节阐述著作《说文解字》的用意——修古，高度概括了文字的巨大作用，文字是经艺的基础，是政治的基础，是一切人类活动的出发点。根本的东西不能错乱。
[原文]
今叙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①，至于小大，信而有证②。稽撰③其说，将以理④群类⑤，解谬误，晓学者，达神恉⑥。分别部居⑦，不相杂厕⑧。万物咸
⑨，靡不⑩兼载
。厥
谊不昭
，爰明以谕
。其称
《易》，孟氏；《书》，毛氏；《礼》；《周官》；《春秋》，左氏；《论语》；《孝经》；皆古文也。于其所不知，盖阙如
也。
[注释]
①博采通人：博，广也；通人，学识渊博的专家。
②信而有证：信，可信也；证，证据也。
③稽撰：稽，稽考；撰，诠释。
④理：解释。
⑤类：字类。
⑥神恉：深奥之旨，此谓文字结构之神妙意义。
⑦部居：部类。
⑧厕：置也，放置。
⑨
：睹。
⑩靡不：无不。
兼载：尽记也。
厥：其也，代词。
昭：昭，明也。
谕：谕，告也。
称：称，举也，犹今言征引，引证。
阙如：阙，即缺；阙如，即阙略不言之意。
[今译]
我现在编次小篆和古文籀文，广泛地采取专家的意见，至于各种解释，都是可信而有证据的。稽考诠释那些解说，目的在于拿它解释文字、剖析错误，告诉读者通达文字构造的深意。对各字分别按部类排列，不使杂乱。在这里，万事万物都可以看到，没有什么遗漏。那些意义不明的就清楚地加以说明。书中所引《周易》是孟氏本；《尚书》是孔氏本；《诗经》是毛氏本；《礼经》《周官》《左氏春秋》《论语》《孝经》都是古文经。至于那些还不清楚的，只好不发表意见了。
[解说]
本节说明编书的体例。广泛收集资料，做到信而有据；分别按部类排列，不使杂乱；说明了引文的来源，并特地指出不明白的，不发表意见，并予说明。
《说文解字》后叙
[原文]
叙曰此十四篇五百四十部。九千三百五十三文，重一千一百六十三，解说凡十三万三千四百四十一字。其建首也，立一为耑①。方以类聚，物以类分。同条牵属，共理相贯。杂而不越，据形系联。引而申之，以究万原。毕终於亥，知化穷冥。
[注释]
①耑：duān，同“端”。
[今译]
《说文解字·叙》一文开列了十四篇五百四十部的目录。（本书收编汉字）九千三百五十三个，重文一千一百六十三个，解说及叙总计十三万三千四百四十一字。本书在部首排列上，把“一”部放在开头，这是因为“一”为万物之始。将表示各种方物的字以含有共同构造成分聚合为一部，排列在一起，以不含有共同构造成分而分散为不同的字群；同部之字意义上有联系，其排列的顺次以字义类别的逻辑关系相贯穿；部与部之间主要是根据形体特征有无共同之处相联缀，部首虽多，各得其序，不相逾越。明乎此，部首在书中的位置，字在部中的顺序，一目了然，翻检起来非常方便，借此可以探究各个方面的学问。最后一个部首是亥，亥该同音，该表示该尽，象征着通晓了文字即可通晓世间万物，明白其变化的因缘，进而洞察其背后的奥秘。
[解说]
此节先说明《说文解字》共十四部分，五百四十个部首；再说解析的字数、重文字数以及全书总字数；最后说明全书从“一”开始，以“亥”结束，“同条牵属，共理相贯”等编排的原则和理由。
[原文]
于时大汉，圣德熙明。承天稽唐，敷崇殷中①，遐迩被泽，渥衍沛滂。广业甄微，学士知方，探啧②索隐，厥谊③可传。粤④在永元，困顿⑤之年，孟陬之月，朔日甲申。
[注释]
①敷崇殷中：布崇峻之盛德，正四时之政。“殷中”即《尚书·尧典》“以殷仲春”“以殷仲秋”等意，古时以授时为首政。
②啧：同“赜”，深奥。
③谊：同“义”。
④粤：同“曰”，文言助词，用于句首或句中。
⑤困顿：永元十二年（100）为庚子年，《尔雅》称，岁在庚曰上章，岁在子，曰困顿。此仅称困顿，系简称。
[今译]
时在汉朝，圣德熙熙，灿如日明，光武皇帝上承天命，稽考唐尧故事，以为法式；敬天勤民，修明国家政务，大获成功。无论远近，皆被其恩泽；不分贵贱，都蒙其雨露。这恩泽如雨如潮极大极盛。（皇家）隆兴学业，选拔人才不遗细民百姓；学士们知道治学之要，探究文字蕴涵的精微的道理，他们的见解可以传示后人。这时为汉和帝永元十二年正月初一。
[解说]
该节主要说明编著《说文解字》的时势背景。皇上重视文教，广施恩泽；学士们治学严谨，积极探究。因此有必要将他们的成果总结、汇集，传之后世。
[原文]
曾曾①小子，祖自炎、神。缙云相黄②，共承高辛，太岳佐夏。吕叔作藩，俾侯於许，世祚遗灵。自彼徂③召，宅此汝濒。
[注释]
①曾：zēng，谦辞，犹“末”。
②黄：黄帝。
③徂：cú，往，去。
[今译]
我虽为一个微末的后代子孙，远祖却始自炎帝神农氏。远祖缙云氏辅佐过黄帝，远祖共工氏奉承过高辛氏帝喾，远祖太岳氏辅佐过夏禹。周时有吕叔被周天子武王分封到许，建立许国，以为周王室的藩屏；托庇祖宗护佑，许氏世代相继。自那以后许家又从许地迁到汝南，从此我的嫡宗就安居在汝水边。
[解说]
本段介绍自己的家世，表明自己是帝室之胄，辨证文字，助力教化，分所应当。
[原文]
窃卬①景行，敢涉圣门。其弘如何？节②彼南山，欲罢不能。既竭愚才，惜道之味③，闻疑载疑。演赞其志，次列微词。知此者稀，傥④昭所尤，庶有达者理而董⑤之。
[注释]
①卬：yǎng，同“仰”，仰慕。
②节：形容山势之高峻。
③惜道之味：万分珍惜文字之道的醇正。
④傥：tǎng，倘。
⑤董：屈原《楚辞·九章·涉江》：“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董道，正道。
[今译]
我仰慕圣人，不揣冒昧想挨近圣人之门。圣门高大得怎样？像南山一样崔嵬。我想中途作罢，但又不能。我已经用尽了鲁钝之才，万分珍惜文字之道的醇正，恐其变味变质。有时义不能决，只好闻疑载疑，留待后世贤人君子正之。一心想着推阐、赞明古人立文造字之道，依次第列叙每个字的说解，指明其奥妙所在。社会上明白这种学问的人甚少，无从取正，如果明白地揭示出自己的过误之处，尚望通达的人，指明纠正。
[解说]
本段阐述作者著述之矢志不渝，重申自己多闻阙疑、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