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春不归
有些文字,天生自带美颜和滤镜气息,那么惊艳,那么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来,忍不住想要去靠近,想要去探寻一番。比如“龙山花坞”四个字,那么干净,那么透亮,那么脉络清晰。龙山,一见就想到中国神话里的神物龙来。国人一向尊龙崇拜龙,图腾也大多为龙,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没法忽视龙的存在。龙作为国人的一种精神图腾,无时无刻不在和人发生着关系。以龙命名的山川河流,不胜枚举,昆明周边有黑龙潭、黄龙山、白龙寺、青龙箐等等,但是,最为吸引目光的则是呈贡的龙翔山。神龙遨游的山,必然是山清水秀,草木葱茏的清幽奇地。花坞两个字读出来,浪漫的美感里更是透出一种清香。能担得起花坞两个字的地方,绝不可能是独绝的一树,也不可能是稀稀拉拉瘦骨嶙峋的几株。花坞,一定是漫山遍野,一定是占满整个山头的那种霸气的铺天和盖地。
龙翔山,也叫龙山,位于昆明东南约二十公里的呈贡,很早就成为昆明人踏青赏花的郊外好地方。清雍正三年《呈贡县志》记载,明清时,此处即有龙山花坞之称。龙山花坞之所以成为呈贡八景之一,就是源于龙山周围遍植梨树、桃树、杏树、李树等果树,每到花开时节,红的红,白的白,粉的粉,美不胜收。
呈贡附近的龙翔山周边是较早大面积栽种宝珠梨梨树的地方。昆明人觉得呈贡的味道,也就是宝珠梨的味道,是甜蜜的、多汁的、美好的。呈贡除了宝珠梨之外,还有桃子、李子、苹果、花红等等,当然,每个人眼里的呈贡都不一样。民国时期罗养儒先生的《纪我所知集》里,呈贡是这样的:
云南气候从来温和,而在附近昆明百里内外之地处,尤无大暑大寒,以是,此百里之果物,不独较三迤为佳为多,即与湘、桂、川、黔等省相较,亦佳而多矣。然此百里之果物,又以呈贡一邑之所产出者为最盛。呈贡之果子树,有人云,当在四五万株,余曰,亦或许有之。其种植最蕃之处,莫如附近滇越铁路一带之果子园。夏秋时,一望林树森森,果实累累,真不知树有若干万千株,果实有若干万担也!
呈贡之果实,种类极多,若桃、李也,若梨、杏也,若柰子(滇人呼为苹果)、林檎(滇人呼为花红)也(《本草纲目·果部》“柰”,李时珍集解:“柰与林檎,一类二种也。树实皆似林檎而大。”俗名花红,一名沙果。苹果与柰不同),若柿子、山楂也,若枇杷、樱桃也,以及其他酸甜果品,无不应有尽有,多而又多。
故在一切果品成熟时,种园人大都摘取而担往小板桥之市场售卖。出产桃时,日必有桃数百挑在市;出产梨时,日必有梨数百担在市。即花红、苹果、柿子、山楂等,亦必日有百数十挑在市售卖。如余所说,呈贡之桃与梨何其如此之多也!盖滇中之梨,种类极多,有宝珠梨、雀梨、麻梨、清水梨、棕包梨、小乌梨、木瓜梨、螃蟹梨、拐枣梨、面梨、蜜梨、火把梨等,自夏迄冬,俱有所产焉。桃亦有五六种之多,如棉核桃、离核桃、黄金桃、柏香桃、金弹子等。其产生之期,可从五月而至八月,此残而彼熟,竟绵绵而不绝。
呈贡人之从事于果园者,直有五六千家,于上述之各种果木,又无不种植。所以年中能有此浩大之出产数。有人计云:呈贡一邑,其一年所出之果实,当不下五万担,此种产量亦大可观焉……
不说其他,呈贡单单只说从民国时期记载的从事种植业的就有五六千家的庞大数量来看,呈贡的果园面积得有多大?所以,“龙山花坞”成为叫得响的风景绝佳地,不会是徒有虚名。当年冰心初到呈贡时,搬到斗南村华家守墓的“华氏墓庐”的小四合院居住,在这座幽静雅致、土木结构的中式小庭院里登上窄窄的小木楼,梯上围着木栏杆。凭栏远眺,可见海潮夕照、凤岭松峦、渔浦星灯,登上屋后的高坡,能看见西山睡美人,看见呈贡龙街的龙山花坞,还可以看见罗藏山的梁峰兆雨、河洲月渚。当时有名的呈贡八景,在默庐即可见其中之六。而这龙山花坞三月的梨花似雪,不知道给了冰心多少灵感,怀着对昆明以及呈贡美好景色的赞叹,对故乡北平的思念,冰心写下了她的经典名篇《默庐试笔》。文中,她欣喜地说:“我现在真不必苦恋着北平,呈贡山居的环境,实在比北平山郊的环境还静,还美。”她还说:“回溯平生郊外的住宅,无论是长短居住,恐怕是默庐最惬心意。”
时间轴转眼就来到了21世纪。昆明成为世界的花都,居住在昆明,就是居住在花花世界里。而每年稳坐全国鲜切花交易第一把交椅的呈贡更是花都里的花都,居住在呈贡,那就是天天和春住,日日春不归了。
每年三月,踏进呈贡的万亩梨园,立刻就沦陷了,那千树万树的梨花咧着嘴朝着你笑啊笑,能不动心吗?看着满世界的花,都爱啊,三千宠爱,巴不得让每一朵花都雨露均沾。
呈贡的梨树都长得不算太高,花朵也不是很大,甚至有些细碎,一棵梨花单独看似乎和其他的花树也没太大的特别,可连在一起就有了波澜壮阔的阵容和气势。远远地看梨花的白,咄咄逼人,白了天,白了地,白了山,白了水,白了姑娘的脸。满山梨花,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只有“惊艳”这两个字最为贴切了。站在万亩梨花下,站在这一片雪白中暗想,每一种花自有每种花的傲气,梨花的傲气,在于白。要说白,天下的花中,当数梨花啦。春风荡漾,千朵万朵,压枝欲低,素洁淡雅,梨花大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气势,白也成了梨花在这个季节唯一的语言。
当然春天终究要和桃花碰面的,呈贡的春天也一样,桃花总是和梨花比邻而居,有梨花的地方,大约都少不了桃花的,这红红与白白,交织成春天最令人怦然心动的色彩。桃花个性张扬,即使不睁眼,它也要入你眼,春讯一到,她便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艳了起来。桃花也是“滥”的,春天一到,桃花一开就泛滥,一开就艳到荼,一开就无羞无耻。管它山高水远,管它头晕目眩,管它千里万里,管它城南城北,管它坡上坡下,无处不桃花。昆明看桃花最适合的地方是呈贡万溪冲,每年三月的梨花诗会,可以驾着梨花的名义,也把桃花看个够。
其实,更爱桃花的“野”,桃花揪住人的目光,在一片白雪中奔到眼中,奔到怀里,奔到心头,无法拒绝,更不忍心拒绝。只有张开双臂,拥抱一朵花吧。哦!不是一朵是成千上万朵。起风了,微凉,桃花在风里摇曳,一朵朵,一支支,一树树,粉色、深红、浅淡,没有国色天香,没有雍容华贵,只有一股子山野气,霸道地站满田间地头,占满整个山坡。漫山遍野的桃花一开就开得肆无忌惮,像个野丫头,轻而易举的就把春天俘虏。
看着眼前的粉红,一种曼妙和欢喜无端端的漾了出来,喜欢“欢喜”,欢与喜,两个字都妙,欢是天边的虹,那么的悦目,喜是情人眼里一回眸的惊鸿,只一眼,便死生契阔的样子,这一眼的春意绵绵,虽然轻,却抵得上千里春风的浩荡。
在这太平盛世,人们对美的追求从来都没停止过,在呈贡的梨园桃园中,写诗的来了,画画的来了,摄影的来了,露营的来了,练瑜伽的来了,跳舞的来了,唱歌的来了,打太极的来了,男人来了,女人来了,小孩子也来了,爱花的人都来了。他们毫不吝啬地将最美好的词语送给梨花桃花,然后流连忘返,只盼着能“千万和春住”,日日春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