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赋
◎ 萧景时
喜溽暑［1］川之初收，适金商［2］之丕应［3］。湛玉宇［4］之空澄，恍银河之泰定［5］。五运［6］忽其推迁［7］，万物纷以负胜［8］。感时抚景，察盛衰之所由；怀古伤今，抱疢疾［9］而何瘳［10］。月令建戌［11］，时维霜降。条连
［12］之炎酷，顿凄风之簸荡［13］。初滴沥［14］于檐楹，渐霏微［15］于闾巷。墨色四垂兮，云不开；突兀不见兮，山之隈［16］。来牛去马不复辨兮，归人靡所止。涧溪沼沚［17］悉盈溢［18］兮，何地着乎尘埃？时淋漓［19］于竹梢兮，惊短梦；奄敲扑于窗棂兮，添羁怀［20］。鹪鹩［21］栖招提［22］之古柏，饥鸟号屋角之枯槐。想蛟龙已非行甘泽之今，悲鸿雁却来向暖地之哀。败檐疏牖兮，惨攻苦之文士；羹藜［23］敝毳［24］兮，怨嫠妇［25］之提孩［26］。满堂不闻其晏笑，破屋立见其推颓［27］。嘻吁哉!胡不驱七八月之云雷，于以灌待渴之田亩，于以苏既稿之禾秸？盗贼充斥，可泥潦以遏其来往；草莱蔓衍，可诛伐以代其焙烧。何弗作休征［28］，却反为殃灾？余观虽无用于前，岂无宜于后？万顷茫然，一犁已勾，庆
［29］之种。及时新脂膏之垡［30］，可覆于此。既毕岁叙之功，将来可占麦秋［31］之候。八薮［32］增波，千山点岫。羽虫速宜于蛰藏［33］，穴蚁悉罢乎战斗。木叶其萧萧兮，委籍于林柯之间；书帙其纷纷兮，纵横于坐隅之右。悲夫!羁靮［34］他乡，萍逢别思，一点灯花，十年心事。听雨声杂清夜［35］之更筹［36］，关心地［37］切长怀［38］之针刺。鬓已白兮，志欲消；齿亦落兮，事何济？明时窃禄［39］，慨涓滴之莫酬；愤世辞荣［40］，敢丝粟之可系。至若王宏送陶潜之酒，马岌造宋纤之庐，人各有志，罔拘拘［41］于势分［42］之浅，志各有向，何戚戚［43］于形骸［44］之粗。若水兮急流勇退［45］，范蠡兮扁舟太湖［46］，莼鲈兮东归乎张翰［47］，孤山兮南老乎林逋［48］。连星象兮，子陵之足加帝腹［49］；违诏命兮，云卿之迹避相枢。纵出处似涉于二道，而节气同归乎一途。渺无心之云翳［50］，障无际之太虚［51］。谇［52］曰：已矣！秋雨其无情兮，天道其甚平兮，时雨时阳其无倾兮，安得借兵以破愁城［53］兮，寄傲［54］北窗［55］醉复醒兮。
［校注］
［1］溽（rù）暑：指盛夏气候潮湿闷热。
［2］金商：指秋令、秋声。秋于五行为金，于五音为商，商为金音，其音凄厉，于时为秋。
［3］丕应：很好地应和。
［4］玉宇：指天空。
［5］泰定：安定；镇定。
［6］五运：古代据五行生克说推算出的王朝兴替的气运。
［7］推迁：推移变迁。
［8］负胜：谓裁夺是非。
［9］疢（chèn）疾：疾病。
［10］瘳（chōu）：病愈。
［11］建戌：夏历九月。
［12］
（gāng）：车毂口穿轴用的铁圈。
［13］簸荡：飘荡。
［14］滴沥：流滴。
［15］霏微：飘洒，飘溢。
［16］隈（wēi）：山、水等弯曲的地方。
［17］沼沚（zhǐ）：池塘。亦借指积水坑。
［18］盈溢：充裕，满盈。
［19］淋漓：沾湿或流滴貌。
［20］羁怀：寄旅的情怀。
［21］鹪（jiāo）鹩（liáo）：鸟名。形小，体长约三寸。羽毛赤褐色，略有黑褐色斑点。尾羽短，略向上翘。以昆虫为主要食物。常取茅苇毛毳为巢，大如鸡卵，系以麻发，于一侧开孔出入，甚精巧，故俗称巧妇鸟。又名黄脰鸟、桃雀、桑飞等。
［22］招提：梵语，音译为“拓斗提奢”，省作“拓提”，后误为“招提”。其义为“四方”。
［23］羹藜：煮野菜羹。泛指饮食粗劣。
［24］敝毳（cuì）：破烂的衣服。
［25］嫠（lí）妇：寡妇。
［26］提孩：幼儿，儿童。
［27］推颓：推诿于衰败。
［28］休征：吉祥的征兆。
［29］
（lāi）
（móu）：麦子的统称。
［30］垡（fá）：耕地，把土翻起来。
［31］麦秋：麦熟的季节。通指农历四、五月。
［32］八薮（sǒu）：我国古代的八个泽薮。《汉书·严助传》：“九州为家，八薮为囿。”颜师古注：“八薮，谓鲁有大野，晋有大陆，秦有杨污，宋有孟诸，楚有云梦，吴越之间有具区，齐有海隅，郑有圃田。”
［33］蛰藏：伏匿，潜藏。
［34］羁靮（dí）：马络头和缰绳，泛指驭马之物。
［35］清夜：清静的夜晚。
［36］更筹：古代夜间报更用的计时竹签。
［37］心地：心情，心境。
［38］长怀：遐想，悠思。
［39］窃禄：犹言无功受禄，多用于自谦。
［40］辞荣：逃避富贵荣华的生活。谓辞官退隐。
［41］拘拘：拘泥貌。
［42］势分：权势，地位。
［43］戚戚：忧惧貌，忧伤貌。
［44］形骸：指外貌，容貌。
［45］若水兮急流勇退：宋陈抟约钱若水相晤。钱至，见陈与一老僧拥炉而坐。僧视若水良久，以火箸画灰作“做不得”三字，徐日：“是急流中勇退人也。”意思说钱若水做不了神仙，但也不是久恋官场的人。后钱官至枢密副使，年四十即退休。见宋邵伯温《闻见前录》卷七。后因以“急流勇退”比喻在官场得意时及时引退，以明哲保身。
［46］范蠡兮扁舟太湖：指范蠡助越复国，功成身退，乘小船而去。后以此典比喻功成身退，不恋官位；或比喻隐居江湖，另走经营新途。
［47］莼鲈兮东归乎张翰：化用“莼鲈张翰”，亦作“莼羹张翰”。指归隐后的张翰。亦泛指淡泊隐居的高士。
［48］孤山兮南老乎林逋：林逋隐居于杭州西湖孤山，养鹤植梅，毕生不娶，与梅鹤相亲。
［49］子陵之足加帝腹：东汉严光字子陵，年轻时与刘秀一起在长安求学。刘秀称帝后，下诏征聘严光。刘秀引严光上殿，两人叙旧道故，欢叙整日。夜里同卧，严光睡觉时将脚放在刘秀肚子上。第二天，太史奏客星严重侵犯帝坐，刘秀笑道：“这是因为我与故人严子陵一起睡觉的缘故。”后以此典形容隐士放达，不拘礼仪；或指臣子、平民接近皇帝。
［50］云翳：阴影。
［51］太虚：谓空寂玄奥之境。
［52］谇（suì）：劝告；谏诤。
［53］愁城：喻愁苦难消的心境。
［54］寄傲：寄托狂放高傲的情怀。
［55］北窗：借指隐逸自适的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