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思维的传统

二、辩证思维的传统

西方社会进入近代以后,自然科学和工业快速发展,与此结盟的唯物主义哲学也带上了机械论的特点,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非常流行。后来马克思总结这段历史时提出,是唯物主义将主观能动性让给了唯心主义,唯心主义则抽象地发展了主观能动性。[5]因此,西方凡唯物主义哲学大多为机械的、形而上学的,而唯心主义哲学则讲辩证法。而中国古代无论哪一派的哲学家都没有明显的形而上学倾向,都重视辩证法,都能用整体有序、一分为二、发展变化的眼光看问题。

(一)整体有序

整体思维是把自然和人类社会看作密切贯通的整体,构成整体的各要素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孟子曰“上下与天地同流”,庄子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可见,儒家与道家都把人与天地万物看成一个整体系统。由此我们也大致可以理解先秦典籍中大量出现的“一”的含义,如《周易·系辞下》“制天下之动者,贞夫一者也”,老子“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荀子“百王之道一是矣”等。古代先民经过长期的观察、领悟,形成了由“天—地—人”三才组成宇宙整体的观念。《周易》以乾卦代表天,以坤卦代表地,以象征天的阳爻和象征地的阴爻作为六十四卦的基本单元,以解说人事祸福的卦爻辞附着于象征天地变化的卦象之后,表明天地合同,万物化生,人与天地分而相合。这种宇宙系统论模式确定了人与自然合一的规范。宋代周敦颐著《太极图说》,上篇讲天地,下篇论人事,认为天地的自然秩序就是人的道德规范,人的思想、行为与自然秩序吻合,才能实现“天—地—人”宇宙秩序的统一和谐。

有序性是与整体性密切联系的,《周易·序卦》总结出六十四卦的排列次序,“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注重顺序和循序是易学理论的重要特点。在古代先哲的观念里,人类的出现是自然史的继续和它精神的体现,是自然演化合乎规律的结果。顺序而生、循序而动是自然与人类共有的规律,因循于此,人类才能与天地万物形成和谐的整体。

(二)一分为二

老子认为,天下不存在孤立片面之物,所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任一事物或事物的任一属性,都是与对立的事物或事物对立的属性相比较而存在的。同时,事物对立的双方不是静止不动的,事物自身孕育着向其对立面转化的因素并始终处于转化的过程中,所谓“反者道之动”。事物内在的否定性是导致其向对立面转化的根源。《庄子·天下篇》提出“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的观点,揭示了事物的无限可分性原理,只要“一(整体)”存在,就一定有构成这个“一”的“二(部分)”存在。这是从微观领域批驳了静止不变的观点。儒家把对立互反规律表述为“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一观点同样认可事物对立双方的地位不是静止不变的,双方之间的互相冲突、矛盾激荡促使一方向另一方转化。《周易·系辞下》:“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日月生明,寒暑成岁,这是从时间和发展的角度阐明了“一”和“二”的统一。

“二”既然是由“一”分成或生成的,“一分(生)为二”也就成为一般的观点。《周易·系辞上》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由此提出了二分生成模式。到了宋代,朱熹在总结前人的基础上,将一分为二发展成为普遍的宇宙观和方法论,不仅宇宙的生成有赖于一分为二而取得自身的合法性,生命也只能存在于连续性和中断性的统一之中。明清之际的王夫之认为,应将一分为二与合二为一统一起来,因为一方蕴含于另一方之中。如道器、表里、虚实等的任何一方都不能孤立存在,而是聚合于一体,即合二为一;但合二为一能够成立是因为二本来就在一之中,故必然分一的属性为二。因此,一分为二与合二为一是相辅相成、相互支持的关系。整个宇宙有赖于此才生生不息。这一观点反映了中国哲学一以贯之的辩证思维传统。

(三)发展变化

中国古代哲学的辩证思维在发展变化观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首先,变化是宇宙生成的前提。《周易》有“生生之谓易”,又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可知中国古代哲学是以生生与变易的结合解释宇宙的生成发展的。无论是太极生两仪,还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里的“生”都是以“变”为真实内容的。无生有、虚生实,都是凭借“变”的机制。严格意义的“生”只是同质的延续,加入“变”的机制才能产生异质的要素,才能形成由万物构成的宇宙。既然世界是处在发展变化之中的,所以人类应当“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其次,一切事物都是两两相对的,事物的发展规律也是向着对立面方向转化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说的是“无”转化为“有”;“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是“毫末”转化为“合抱之木”;“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筋(rèn)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是“生”转化为“死”,“柔弱、柔脆”转化为“坚强、枯槁”,都是对立双方的互相转化。正因为有这样的发展规律,所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孙子兵法》中“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及“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就是充分把握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促使其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转化,因此,“胜可知”“胜可为”。

中国哲学辩证思维的传统是中国人特有的睿智,它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极为深远。它使我们具有正确的历史观和发展观,《周易·系辞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尚书·康诰》:“作新民。”《诗经·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礼记·大学》:“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自然和人类社会都是处在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中的,一个民族要能够生存并不断壮大就必须“维新”。辩证思维方式让我们拥有正确的生活态度和正确解决问题的方法,如“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胜不骄,败不馁”,再如“以柔克刚”“背水一战”,乃至“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辩证思维方式也是我们民族的一种精神支柱,它提醒我们在繁荣昌盛时能保持谨慎,在极端困难中能满怀希望。中华民族在历史上也几经危难,但中国人从未丧失对美好未来的信心。南宋学者郑樵在《通志·总序》的末尾向皇帝表达了这一心愿:“道之污隆存乎时,时之通塞存乎数,儒学之弊,至此而极。寒极则暑至,否极则泰来,此自然之道也。臣蒲柳之质,无复余龄,葵藿之心,惟期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