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山(二)

说山(二)

二〇〇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下午,中国嘉德举办了“俪松居长物志——王世襄、袁荃猷珍藏中国艺术品”专场拍卖会。这是嘉德历史上第一次以收藏家一生收藏为专题的专场拍卖会。当天办牌参加竞买的人太多了,站着的人都挤满了拍卖大厅的每个角落,许多没办拍牌儿的都挤在大厅外等着看现场录像。会场气氛之热烈,气场之大,令人难以形容。事后这么多年来,许多久经拍场的藏家们和拍卖业界的人士都言称这是他们所经历过的最为热烈的一次拍卖,终生难忘。

一开拍,场面火爆程度就难以形容了,人们情绪近乎疯狂,几个小的铜炉起价几万元,刚一报价,场内就有人喊出五十万,接下去就一百万,人们似乎在通过参与竞拍的热情来表达对王先生的敬意,让人激动。同场的竞拍者如同“抢”一样,在现场的我也如同做梦一般。等竞拍结束后出门时,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有个人围堵在门口,见着拎着牌的、拿着签单的(表明已成功竞得了拍品),出来一个问一个:“先生,您拍着什么了,我多出二十万您匀我一件行不行?”他甚至都不管也不问人家买的是什么。只因当时场上没有买到,好歹能逮到一件就行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在场内时,我坐在右后方,到了中场拍卖唐代古琴“大圣遗音”,先放了一段事先请郑珉中先生用此琴弹奏的古琴曲《良宵吟》,燥热亢奋的情绪才稍平静了一会儿。刚放完琴曲,场内气氛又达到了顶峰。我估摸着王先生这会儿已经午睡过了,想让他感受一下现场的气氛,我拿着一部手机,打给王先生,我说:“您听听现场的热闹吧,都拍疯啦!”然后把手机转向会场,过了一会儿我问他,他说:“听不太清楚,算了吧。”便挂了,听口气,并不在意。

拍卖前一天,一位海外的先生打来电话让我代他竞拍两尊佛像,(见下图)一尊为铜鎏金,一尊为木髹金,听口气有留个纪念和捧捧场的意思,他说:“你就照着底价加两三倍给我买回来吧,高点没关系。”没想到,拍这两件时,我把拍牌拿在手里,连举一下牌的机会都没有,刚一报马上就有人喊出五倍的报价,最后是底价的数十倍成交。其热烈的场面真是令人犯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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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鎏金铜雪山大士像(王世襄先生旧藏) 明金髹木雕雪山大士像(王世襄先生旧藏)

拍卖结束之后,我们夫妇俩随同国家文物局局长张德勤先生一同前往王先生家中,到了那,我们还是一脑袋热气腾腾,沉浸在刚才热烈的气氛之中,不禁又一一谈起了拍品。王先生谈到其中不少确实有相当的艺术和历史价值,尤其是宋代古琴“梅梢月”,虽年代并不是唐代,但声音、形制甚好;又如明万历缠莲八宝纹彩金象描金紫漆大箱,是难得的明代官造漆器,拍卖落槌价并不高,应该说很多买家真是运气,以合理的价格拿到了有思想性和高艺术水准的珍品。但有的小器物价格都飙到了几十万上百万,就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王先生十分淡定地坐在那儿,说:“早期买的东西就当个玩意儿,不值这么多钱。”张局长说,“不,不,不!王先生,这还是您眼力好,也是这些东西绝,要不人家也不会买。”王先生笑呵呵地说,“那也都是那么一说,这不是为了买去‘说山’么。”

客观而言,这次拍卖的空前盛况,是竞买者从内心对王先生人格魅力的肯定,是社会对他一生学术成就和眼力的肯定。十年过去了,现在看,这场拍出的器物有一个算一个,都物超所值。记得当年以三百万元拍出的紫檀龙海兽笔筒,于二〇一二年底同在嘉德秋拍上再次又以七千万元拍出;而十只当年被认为是以天价一千万拍出的香炉,二〇一二年于北京匡时拍卖公司又以一亿元拍出。匡时公司事后曾在记者访谈中诚恳地讲道:“王世襄先生的东西拍得这么好,不能说是我们公司的本事,任何拍卖公司拿到了王世襄的藏品都能拍得这么好。”

在此次拍卖前,中国嘉德公司在北京为王世襄先生主办了一场他和夫人的收藏展。王先生生性不爱张扬,所以能够看到其藏品的人相当少,此次展览是第一次将包括在《自珍集》中他收藏的大多数艺术品对外展出,无疑是收藏界的一件大喜事。

展览办得很专业,也很认真。开幕式上还有个仪式,希望王先生能有个讲话。王先生不爱凑热闹,就写了以下这篇稿子,让我在开幕式上代他宣读。这篇看似很随意的文章,却是他非常认真写成的。王先生的写作有个属于他自己的习惯,就是将两页稿纸摞起来,中间放上拓蓝纸,完成后上页交出去,下页留底,此方法可以省去复印。这次,交给我去读的便是他手写的上页。

此篇文稿字数不多,内容看似简单,其实相当深刻,若细读起来,就能品出点“味儿”。给我稿时王先生对我说:“你最好提前练一遍,到时别念错啊!”我看了一遍说:“我去看过展览现场了,布置得不错,人家办展工作人员挺累心费力的,应该在前面说一下致谢吧,到时候我先表达一下谢意,您看怎么样?”他想了想说:“太对啦,那我还是在前边写上,免得你到时忘了。”所以在稿子的开头能看到在空格处补写了一行致谢的话:“感谢嘉德的同志,不辞辛苦,布置了这个展览。”

我走的时候他对我说:“原稿别给扔了,你就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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