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诀
永诀
二〇〇九年的夏秋之交,王先生病重,后来住进了北京协和医院的ICU病房。我和妻子,每天下午会在规定探视的时间轮流去探望他。王先生住院时基本是处于昏迷的状态,但病情还算稳定。
到了十一月,敦煌大哥跟我说:“你看是不是应该安排他一些要好的朋友来见见他了,应请谁来,咱们碰碰,通知安排一下吧。”我其实在当时还抱有一丝希望,认为王先生的身体素质一直很好,能挺得过来。听了他的话,不由心里向下一沉。于是我就安排了三十位王先生熟悉且平时走得比较近的朋友来看他。因为探视有时间限制,不能太长,所以分成了几天来。一批批人来看他,其中像何孟澈、伍嘉恩等人都是专程从香港和美国特意赶过来的。他们呼唤他时,有人说与王先生有眼神交流。此时此刻,我心里才意识到:恐怕已经很难挽回了,这已经是最后的时间了。因此,我的心情特别压抑,心脏十分不舒服,但一直硬撑着。
十一月二十三号那天下午,我去看他。按照惯例,依医生说的促醒方法,我总会轻轻地在他耳边讲一些我和他共同经历的一些乐不可支的往事,前几天他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这次他竟稍微睁了睁右眼,似乎又露出了以往那样灵动的神态,但也只是闪现了一下,然后就又闭上了眼睛。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实际上是我与王先生最后的“永诀”了。
回想今生,能够与王世襄先生结识,从当年二十几岁的一个愣头小伙子,到如今也已渐渐步入老年,三十多年风风雨雨,能有这样的一位良师,真是人生之大幸。受他的影响,我在事业和生活中也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天地。最重要的是,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人生所能够达到的境界。共同的兴趣爱好和多年的相处,让我们成了忘年之交。对王先生最好的怀念就是做实事。此次编写这本书,依然是按照王先生一贯的要求,也是他最核心的要求:客观、真实。书中的内容一定是全新的,不“炒冷饭”。我看过以前几本介绍王先生的传记,内容大抵是他的家族门第、生平履历、追索国宝文物的经历以及所受迫害和平生成就等等。而这些方面,在我的这本书中将一律不再涉及。我希望这本书能让大家对王世襄先生有一个更深入、更准确的认识,如果说以往对王先生的介绍像是一张素描,那么我希望我的这次摹写能像一幅色彩丰富的绘画,让人们认识一个更多面、更真实的王世襄。
原本想将我与王先生交往的事儿就埋藏起来,但王先生过世的这几年来,我越来越感到,王先生高尚的品格和生前的很多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为人方式和处事方式,正是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所极其欠缺的,他的思想和精神对于我们这个正处于转型阶段的社会有很好的启示作用,对于克服现今的一些弊病有重要意义。或许是出于说得好听点儿的“责任感”吧,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还是决定,把这些故事写下来,这不仅由于其中有一些东西具有史料价值,而且也是由于它能留给我一份纪念。
一九八二年与王先生一同给家具拍照
一九九一年在香港明式家具展览中与朋友合影
二〇〇一年与王先生一块儿探讨“明韵”系列家具第六号铁力木大画案
二〇〇五年在王先生寓所中合影
许荣初2005年2月为王世襄所绘的油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