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事从一封遗书讲起。
这是一封十分特别的遗书。一张淡黄色的毛边纸,纵14.5厘米,横13厘米,只有一个巴掌大小,信上的字迹娟秀,却挤挤挨挨、涂涂画画,随着时间流逝,字体已经有些
漫漶而模糊了。
竹安弟:
友人告知我你的近况,我感到非常难受。么(幺)姐及两个孩子给你的负担的确是太重了,尤其是现在的物价情况下,以你仅有的收入,不知把你拖成甚么个样子。除了伤心而外,就只有恨了……我想你决不会抱怨孩子的爸爸和我吧?苦难的日子快完了,除了希望的日子快点到来而外,我想,什么都不能兑现。安弟!的确太辛苦你了。
我有必胜和必活的信心,自入狱日起,我就下了两年坐牢的决心,现在时局变化的情况,年底有出牢的可能。蒋王八的来渝固然不是件好事,但是不管他若何顽固,现在战事已近川边,这是事实,重庆在(再)强也不可能和平、津、穗相比,因此大方的(地)给它三四月的命运就会完蛋的。因此我们在牢里也不白坐,我们一直是不断的(地)在学习,希望我俩见面时你更有惊人的进步。这点我们当然及不上外面的朋友。话又得说回来,我们到底还是虎口里的人,生死未定,万一他作破坏到底的孤注一掷,一个炸蛋(弹)两三百人的看守所就完了。这可能我们估计的确很少,但是并不等于没有。假若不幸的话,云儿就送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
孩子们决不要骄(娇)养,粗服淡饭足矣。么(幺)姐是否仍在重庆?若在,云儿可以不必送托儿所,可节省一笔费用。你以为如何?就这样吧。愿我们早日见面。握别。愿你们都健康。
江竹筠狱中遗书。
来友是我很好的朋友,不用怕,盼能坦白相谈。
竹姐
八月二十七日
“假若不幸的话,云儿就送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 信写得字字戳心、句句催泪,而字里行间又坦露着极高的境界和无限的信心,多么豪气干云的人,才能写出这样光明无私的托孤遗书?!
如今,这件一级革命文物保存在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位于重庆市渝中区,正对着重庆人民大礼堂,其前身为1951年成立的西南博物院。2020年8月12日,我来到这里。虽然参观者必须戴口罩、出示健康码,但来此参观的人还是不少,排队的时间很长。我随意问了身边两个小朋友和两位中年女士,是否知道这个博物馆有一封“江姐遗书”。遗憾的是,大家都回答不知道。
遗书陈列在博物馆《重庆城市之路》展厅。隔着玻璃罩,我静静地站在这封遗书前,逐行逐字细细读着。整个展厅只有我一个人,我读了很久,一遍又一遍。
这个展厅没有声光色电,没有炫酷的科技和宇宙的浪漫,没有各种娱乐和消遣,只有与这座城市有关的英雄人物,他们保持着沉默。我不远千里、翻山越岭而来,只为来打捞那些血泪纠缠、硝烟弥漫的往事,向人们一一讲述。
重庆,如今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网红”城市,说起洪崖洞、解放碑、朝天门等“网红”打卡地,很多年轻人都津津乐道,而这张小纸片背后隐藏的秘密,对他们而言,仿佛是陌生的。是的,这封遗书贮存着这座城市甚至这个国家过去与未来的红色密码,像一条绵绵不绝的河流,一直在流淌。
遗书写于1949年10月18日,农历己丑年八月廿七,是竹姐在重庆歌乐山一座叫渣滓洞的监狱里偷偷写下的,那是一间昏暗潮湿的女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