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彭咏梧一行离开万县乘坐木船到了云阳。

回到故乡,却只能过家门而不入。

他们首先分乘几架滑竿来到云安镇。彭咏梧向路人打听:“我们是万县来做桐油生意的,来看看远房表弟刘子俊,晓得他住哪里吗?”他这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刘子俊家他其实十分熟悉。

彭咏梧一行住进了榨房沟刘子俊家,大家分头开展工作。几天后,地下党汤溪特支的陈恒之和沈凯来到刘子俊家会“亲戚”,一见面,他俩见到的竟然是分别了几年的老领导彭咏梧,不禁惊喜万分。晚饭后,陈恒之和沈凯代表赵唯详细汇报了农坝乡的情况,大家一起研究了如何在当地开展武装斗争的问题,一直到凌晨。

刘子俊的孙女刘春梦是我好友,她从小听到很多关于她爷爷与彭咏梧、江竹筠一起开展地下革命工作的故事。刘子俊育有八个孩子,孩子们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来来往往,大人们常围在一起嗑瓜子“聊天”,刘子俊的妻子雷氏则在家门外守着,现在想来,那是在为屋里“聊天”的人放哨呢。

刘春梦的三姑刘厚珍已经84岁,据她回忆,她十多岁的时候,家里曾经住过一个穿长衫的高个子叔叔和一个穿蓝旗袍红外套、长得端庄秀丽的阿姨,孩子们叫他们彭叔叔、江阿姨。他们是坐滑竿来的,滑竿上还放着一个竹箱子。长大后刘厚珍才知道他们就是彭咏梧和江竹筠。她还记得,一次他们在楼上开会,江竹筠对雷氏说:“雷姐,我还没吃饭,麻烦你给我弄点吃的。”

还有一次,彭叔叔到家里后,腿不舒服,刘子俊给他倒了一碗酒,他把酒点燃,然后抓起蓝色的火就往自己膝盖上搓。刘厚珍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小女孩见他满腿的毛,说彭叔叔腿上长胡子了,逗得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12月初,彭咏梧带着江竹筠和吴子见来到农坝乡鹿塘坪“买桐油”,来到地下党负责人赵唯的家。

见到彭咏梧,赵唯十分激动:“现在下川东到处民怨沸腾,民变四起,就拿我们农坝乡这块小天地来说,就像一把干柴,只待你老彭来把它一点燃,马上就会烈焰冲天!”

彭咏梧果断决定,就在赵唯家里召开一次“鹿塘坪会议”。

李汝为、刘孟伉、唐虚谷、卢光特、蒋仁风等,很快从各地赶了过来。二十几颗暖烘烘的心聚集在一起,召开下川东具有历史意义的一次党的集会。

彭咏梧说:“这几年同志们辛苦了,你们的工作很有成绩,为革命高潮的到来打下了坚实基础。今天,我余焕然亲自给你们送青布来了!”他这样风趣地一说,一下子把大家都逗乐了。

彭咏梧转入正题:“同志们,我们这次回来主要是和大家一起开展武装斗争,请你们详细谈谈这个地区的情况,特别是群众基础和武装情况。”

大家踊跃发言,说目前国民党在下川东还没有正规军,一些保安队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开明绅士的统战工作进行得也比较顺利,已经出现了不少揭竿而起的绿林武装。

会上,江竹筠介绍了当前的形势,彭咏梧为大家讲解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传达了党关于开展武装斗争的指示。最后,会议决定正式成立川东游击纵队,纵队司令员由赵唯担任,纵队政委由彭咏梧担任,纵队下辖三个支队:巴北支队、七南支队、奉大巫支队。

会议开了整整两天。会议一结束,同志们立即奔赴下川东各地,把星星火种带到大巴山、七曜山和大宁河畔。

彭咏梧带领江竹筠、吴子见等随即前往奉节县青莲中学,打算把那里作为奉大巫支队的指挥中心。

奉节望族肖和中是青莲中学的董事长,肖家几代人在外读书,受进步思想影响很大,肖和中本人又比较开明,赞同走共产党的革命道路。经贺德明做工作,肖和中同意以新聘教师的名义将彭咏梧、江竹筠等人聘到青莲中学。

向导卢光特身姿矫健,他提着江竹筠的箱子健步在前,彭咏梧、江竹筠、吴子见等跟在后面。吴子见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放眼望去,只见崇山峻岭,风起云涌,不禁触景生情吟诵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路漫漫兮陡且长……”

江竹筠接过话头:“再长的路,总会有尽头!”

卢光特说:“江姐,这百多里山路,可不好走哟,我劝你坐滑竿你偏要走路,累了吧?”

“是有点累,”江竹筠一边擦汗一边说,“步行上大巴山,就是为了更好地认识大巴山。”

彭咏梧赞许:“共产党人就是要以体会苦难的方式来结束苦难。”

小吴向江竹筠伸出大拇指:“你真像鉴湖女侠秋瑾,身不入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奉节青莲中学校门口,校长贺德明带领师生迎接几位新聘教师的到来。

校长热情地介绍新老教师彼此认识,同学们好奇地拥挤在门口和窗外,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听校长说,他们都是从重庆聘来的。”

“嗬,还有个女先生呢!”

彭咏梧、江竹筠夫妇住到了肖家,肖和中向外人介绍说:“彭先生是我儿子同学,他太太是我女儿在四川大学的同学,他们能屈尊来我们这山旮旯里执教,是我肖某人的荣幸!”

肖和中慷慨地把家中的一百多支枪全部捐了出来,游击队有了最基本的武器装备。同时,彭咏梧与同志们研究后,决定尽快收编一批绿林武装,壮大力量。

奉节昙花乡陈太侯,为人耿直豪爽,因涉嫌抢劫地主被政府逮捕,坐过两年监牢。由于他素与官府不睦,多次遭诬陷被通缉,被逼得流离失所,有家难归。为了生存,陈太侯团结一批走投无路的朋友,成立了袍哥会。鉴于陈太侯的出身和表现,卢光特前期多次去给他做了统战工作,陈太侯对共产党早就有了好感。

一天夜里,彭咏梧在卢光特陪同下,冒着隆冬寒风赶了50多里山路前往昙花乡,见到了陈太侯。

陈太侯双手抱拳,高声叫道:“彭老兄!受我一拜!”

彭咏梧拉起陈太侯的手,亲热地说:“陈老兄不必多礼!”

陈太侯命令弟兄们扛来20支长枪,整齐地架在火塘旁边,说:“枪不多,是我们的见面礼。”

彭咏梧抚摸着这批枪支,仿佛看到了陈太侯对国民党反动派仇恨的怒火,看到了他追求革命的诚意。他竖起大拇指,爽朗地说:“真是英雄好汉!你有胆有识,拿枪的如果都像你,反动派早就垮台了。”

陈太侯兴奋地说:“彭老兄,彭共产,我完全听你的,不讲二话!”

他愿意捐出全部枪支弹药,还有积蓄的几百石稻谷。

彭咏梧接着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游击队的一员,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用手中的枪杆子为人民打江山!”

彭咏梧一席话,像一星火种,驱散了巴山茅屋的昏暗,更照亮了巴山汉子们的心。

不久,由陈太侯出面,做通了奉节另一个绿林把头宋海清和云阳四十八槽的绿林把头吴伦壁的工作,宋吴二人也带领兄弟们加入了起义队伍。

12月17日夜,奉大巫游击支队成立大会在昙花乡召开,陈太侯任司令员,彭咏梧兼任政治委员,蒋仁风任参谋长。

彭咏梧领导的武装暴动工作,就这样风风火火地开展起来,共产党的影响在奉节各地迅速传播,在大巴山麓、梅溪河两岸形成了武装暴动的强大声势。

1948年元旦刚过,彭咏梧在青莲中学这个暴动临时指挥所主持召开暴动筹备会。大家摩拳擦掌,热烈讨论,最终将暴动定在冬月底,具体安排为:工委副书记卢光特、巫溪党组织负责人王庸负责巫溪大宁盐场起义,中队长谢国茂负责云阳南溪镇起义,蒋仁风、陈太侯协助彭咏梧坐镇青莲中学,负责全面指挥。

武装起义的枪声在奉大巫一旦打响,下川东各地斗争将风起云涌,为适应形势发展需要,游击队急需一大笔经费、一批知识干部和战场医药用品。彭咏梧和大伙儿商量,派江竹筠抓紧回重庆汇报奉大巫起义情况,并筹措物资经费和增调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