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谭正伦和谭竹安的悉心抚养下，两个孩子茁壮成长，炳忠考上了四川大学，彭云考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
在重庆江北区一座退休干部公寓里，我见到了93岁的李玉珍老人。
李玉珍老人是个“苦出身”，15岁那年参加重庆女青会办的妇女识字班，1947年加入梁山、大足、达县地区川东游击队，1948年2月入党。江竹筠牺牲后，李玉珍受组织安排，回到重庆主城担任联络员，并帮助谭正伦照顾两个孩子。1986年，李玉珍从江北区供销社干果公司离休。
虽然年逾耄耋，但老人特别健康、特别精神，思路清晰，十分健谈。她说，他们当年做地下工作，第一强调的就是纪律，纪律就是生命，所有人员的联络都靠单线联系，“横不跨支，纵不越级”。当时江竹筠隶属下川东地工委，李玉珍隶属上川东地工委，她们之间没有工作交集，直到她来帮助谭幺姐照顾孩子，才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彭咏梧和江竹筠的事。
玉珍老人说，当年他们住在重庆中央公园那个地方，公园里面有所学校，她与谭幺姐一家吃住都在一起。幺姐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李玉珍总是尽量多为她分担一些事情，除了自己负责的联络工作，基本上就是跟幺姐共同带孩子，幺姐对待小彭云明显要比对待炳忠好，虽然炳忠是她自己亲生的。玉珍老人说，她与两个小孩子也建立了很好的感情。炳忠后来当了四川大学的党委副书记；彭云长大后去了北京，再后来又去了美国，前些年还给她寄了东西来。
玉珍老人说，江姐以及在重庆“11·27”大屠杀中牺牲的烈士们，可以说是最悲壮的，她是烈士遇难后第一批赶到现场的，只见断壁残垣上到处都是同志们的遗体，地上血流成河……这些同志牺牲时新中国已经成立了，离重庆解放仅仅三天啊！
玉珍老人说，她虽然离休了，但不能离党，只有一直跟党走，才不会“老糊涂”。玉珍老人一直坚持参加党组织的学习和生活，坚持到群众中去作报告讲传统，弘扬江姐精神，她始终不忘初心，保持着一名共产党员的本色。
卢晓蓉是我国近代著名实业家、教育家、航运先驱卢作孚的长孙女，幼年时随祖父到香港，1952年随父母回到重庆上学。卢晓蓉与彭云曾在重庆同窗六载，她深情地回忆了与江姐这封遗书有关的一些往事。
有一年，红岩纪念展在北京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时年50岁的卢晓蓉已定居北京，在众多珍贵文物中，她找寻到那份记忆里的江姐遗书，站在这封小小的字迹模糊的遗书面前，久久不愿离去。
她小学五年级时，《重庆日报》曾用了一个整版的篇幅，详细报道江竹筠烈士的英雄事迹，当时班主任老师是教算术课的，却专门让出一节算术课为大家诵读报上的长文。读完文章，教室里已经哭成一片。那时，卢晓蓉就记住了江竹筠这个名字，也知道了江姐有个儿子叫彭云。
1959年9月，她上中学报到的那天，在花名册上惊讶地看到了彭云的名字。从此，他们成为中学同窗。
卢晓蓉回忆说，彭云小时候脑袋显得特别大，他戴着一副缺了一条腿的眼镜，一直用棉线代替那条眼镜腿，套在自己耳朵上。那时全班同学都是住校生，大家朝夕相处，亲密无间。
有一天，彭云请同学们去家里，给他们看了江姐遗书，大家如此近距离地读到了这封特别的遗书，无不为之感动。从此，他们班教室的墙上挂上了江姐的话：“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
1962年11月20日，重庆市博物馆举办了一次烈属座谈会，会上提出要搜集整理烈士遗物。参加会议的谭竹安告诉大家，他手上珍藏着一封江竹筠牺牲前写给他的亲笔信，随即将它捐赠给重庆市博物馆。这封“红色遗书”感动了千千万万人，也成为教育千千万万人的生动教材。
今天，在重庆云阳县莲湖公园，有一组名为“江姐托孤”的主题浮雕。湖水清澈，游人如织，典雅宁静的小城沐浴着和平的阳光。过往的人们，不时驻足细看这组浮雕故事，青灰的大理石上刻着江竹筠托孤遗书的内容，江竹筠被捕、入狱、受刑、写信的情景，也原原本本刻在了石头上。人们是否能够想到，70多年前，就是这个29岁的年轻女子，与她的爱人一起，在这片土地上进行着那些革命斗争。那些历经生与死的血色时光，照亮了今天这片阳光明媚的土地。
但愿，每一个享受着幸福生活的人，能把这雕刻在石头上的故事，也刻进自己心里。
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也是江竹筠烈士牺牲70周年，在这个特别的年份，曾经无数遍认真读过这封“红色遗书”的彭壮壮，决定给从未谋面的奶奶写一封回信。在信中，他深情地对奶奶说：
亲爱的奶奶，我是壮壮，您的孙儿。您虽然没有见过我，可如果您看到我，或许能认出我来，我继承了您的下巴和颧骨，继承了爷爷的眉毛和身材，在爸爸的脸上，在我的脸上，还能找到你们的影子……
奶奶，您离开我们70年了，可您没有被忘记，您也一直在我们的生命里，指引着我们前行。虽然没有见过您的音容笑貌，但是我们的脸上，都带着您的面容，我们的生命，是您的生命和爱的延续。
您的孙儿壮壮，写于您牺牲后70年。
【注释】
[1]《中国共产党重庆历史大事记（1919～2006）》，中共重庆市委党史研究室编，重庆出版社，2014年12月出版，第10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