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947年秋天,考虑到彭咏梧对下川东一带的情况很熟悉,有丰富的下川东地区革命斗争经验,中共川东临委决定委派彭咏梧赴下川东地区领导武装斗争,同时派江竹筠一起前往,由她担任川东临委与下川东地工委的联络员,协助彭咏梧工作。
夫妻俩欣然接受了这项艰巨任务。
【中国共产党重庆历史大事记】1947年11月,川东临委派彭咏梧从重庆带一批干部前往下川东,部署云(阳)奉(节)两巫(巫山、巫溪)的武装斗争;派邓照明为上川东第一工委书记,加强梁(山)、达(县)、大(竹)边区游击根据地的建设;派出一批干部和青年积极分子到华蓥山区与当地党组织配合,准备武装斗争。同时,通知川东各地党组织积极做好发动武装斗争和支援策应的准备。彭咏梧、江竹筠(负责与临委的交通联络)、吴子见(负责宣传)一行到万县,向下川东地工委传达川东临委在下川东农村开展武装斗争的决定。[1]
到下川东去,那是提着脑袋干革命啊,出发前他们必须把孩子彭云托付好。他们觉得最可靠和最合适的人,就是幺姐谭正伦。
因不能与谭正伦联系,让她来重庆照顾孩子这事,彭咏梧和江竹筠只好拜托谭竹安转告。
谭竹安听了夫妻二人的请求,一开始也有些犯难,因为姐夫再婚生子这些事,他还一直瞒着幺姐,现在突然提出请她来重庆带云儿,不知她能否接受。但他思索良久,还是满口应承下来。他认为幺姐一贯深明大义,相信她会答应来重庆。
谭竹安给幺姐写了一封信,一五一十地把彭庆邦离家以后的情况都说了,希望姐姐以顾全大局为重,来重庆和他一起照顾彭云。
夫妻俩就要出发去下川东了,但此时谭正伦还没到重庆,江竹筠决定先把云儿托付给好朋友王珍如照顾一段时间。
王珍如还是一个单身姑娘,在重庆北碚一所小学教书,她很快赶到江竹筠家里来接云儿。
这一去前途未卜,不知何时再见面,王珍如提议他们全家去照一张合影。
这张珍贵的合影,就这样保存了下来。彭咏梧和江竹筠身着正装,云儿身穿一件用美军毛毯改制的大衣,头戴一顶小军帽,还故意歪戴着。英俊的丈夫、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一张多么温馨的合家欢照片!但为了让更多人得到幸福,这却成了记录他们一家团聚的唯一影像。
云儿就要跟王珍如走了,彭咏梧和江竹筠心里有种生离死别的难受感。江竹筠对王珍如说:“万一我们回不来,你就当云儿是你的孩子吧!”这样的托付,让王珍如内心五味杂陈,她既感到朋友间无比的信任,又有些莫名的悲伤。
幺姐收到谭竹安寄回云阳的信时,已是1947年底了。
彭咏梧、江竹筠、彭云合影。
六年多来,她一直在等彭庆邦的消息,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现在还让她去重庆帮忙带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独自饮泣,彻夜难眠,谭正伦在情感与理智之间挣扎。渐渐地,她冷静下来仔细思忖:彭庆邦和江竹筠干的是大事,他们为了这件大事连命都不顾,自己何必总陷在个人的恩恩怨怨中?如今他们让自己去带孩子,说明他彭庆邦没把我谭正伦当外人,彭云毕竟是彭家的后代,这个时候我哪能坐视不管?江竹筠为了革命,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舍得,我还计较什么?
她给谭竹安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很快就到重庆。
1948年春节过后,谭正伦带着炳忠离开故乡,坐船来到重庆。此时,彭咏梧和江竹筠已受命奔赴前方。
谭正伦从朋友家将一岁多的彭云接了过来,抱着这个孩子,她眼泪直流,这泪水里有着太多复杂的味道。
此情此景,也是革命年代才有的悲喜人生。
为安全起见,谭正伦不能住在彭咏梧和江竹筠原来的家,在朋友关照下,她在七星岗重庆女青年会租了一间宿舍。她自己带来一些积蓄,弟弟谭竹安和一些朋友常来看望接济,日子总算能过。动荡时期,国民党政府发行的货币金圆券常常在一天内经历几次贬值,一张面值几百块的纸币,到了晚上只能买几十块钱的东西,民众叫苦不迭。在这样的环境里,谭正伦只能过着紧巴巴的生活。
她盼望着彭庆邦和江竹筠早日归来。
一天,谭竹安看到国民党几家报纸同时刊出“共匪”首领彭咏梧被击毙的消息,不禁大吃一惊,泪水夺眶而出。
他多么想这是一个假消息呀!可他内心清楚,邦哥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但无论如何,坚决不能让幺姐看到这些报道,他急忙赶到女青年会附近,把那个片区有相关消息的报纸全部买了下来。
这时候,重庆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国民党狗急跳墙,开始了最后的疯狂,一批批共产党人相继遭到抓捕,谭正伦变得十分敏感,她处处如履薄冰,事事小心谨慎,提心吊胆地呵护着两个孩子。
有天夜里,谭竹安急匆匆赶来,进门就说:“共产党出了叛徒,竹姐在万县被捕了,特务肯定要来抓云儿,我们快躲!”
“云儿妈妈被抓起来了?那庆邦呢?”
“邦哥的消息,还……还不知道……”谭竹安一时语塞。
幺姐来不及细想,急忙收拾一些衣物,带着两个孩子匆匆出了门。
那是一段多么难熬的日子,谭正伦就像一个等待庄稼收获的农民,既担心天老爷作怪,又害怕野兽害虫侵扰,她急切地盼望着云开雾散的那一天。就这样,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山城重庆四处躲避,也使国民党特务利用彭云威逼江竹筠的企图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