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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夏阳这小子在床上表现怎么样,看他那青年干部志得意满的样子,没准还能像条发情的公狗一样勇猛。权力是最好的春药,我知道这句名言。我看了太多人上床的样子,快要对那事失去兴趣了。但是,我对夏阳还是很有兴趣的,而且,我要有了他的视频,以后找他办事就不用思前想后,而是大模大样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要找他办什么事,但他是当官的,总有事情要找他办的。我从抽屉里掏出一沓纸,轻轻揭起第一张,放在桌面正中央,我拿起笔,郑重其事地在上面写下了电话号码。我脑海里想着的是小青,小青真年轻,奶子跟屁股都跟排球似的,咬一口能出水,夏阳一定过不了她那关。领导干部见多识广,我一定要拿出这儿的头牌。我拿着纸条上楼,走到一半忽然有些犹豫,万一我塞的时候他打开门,那我该怎么办?那肯定是很没面子的时刻。但一定不会的,我从没遇过那种情况,人们对这种事情心知肚明。

我塞进纸条便迅速离开了。我打开手机屏幕,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差点儿笑出声来。看来他高档酒店住惯了,对这种本土方式一无所知。他小心翼翼捡起纸条,那表情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他打开纸条,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他坐在床沿上,把那纸条揉成了一团。他妈的,这个没艳福的夏阳,怎么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揉了呢,来这里的单身客从没有这样的,他们都是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仿佛通过反复地观看,女人就会自动到来似的。有些人会手指哆嗦着打电话,有些人会掏出手机犹豫来犹豫去,当然,还有那种傻逼,他们依然看了又看,直到最后,他们还是看了又看。

夏阳这个狗杂种肯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一定是为了荔蜜来的。我一开始就怀疑这点,但我一直在猜测,不敢确定,现在他竟然这样草率地就揉掉了纸条,我可以百分百确定了。只有心里有了特定的女人,才会这样无视别的女人,这是真理。就像我明明知道荔蜜不会生孩子,还要和她结婚,不也是因为他妈的爱情吗?只是我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感情是爱情,好像我不配有爱情似的。动物都有爱情,我凭什么不能有?我为什么这么自卑?我为什么这么自卑?因为荔蜜没有把同样的感情回报给我,她只是在利用我,我像个傻子一样给她利用。

荔蜜从省城培训回来之后,我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她,她就先打给我了,还没说话,就听见她号啕大哭。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赶紧问她在哪儿。她说她过来找我,我说好,赶紧告诉她我的地址。没一会儿,她来了,她说:“我从此是个没家的人了。”原来,她和她家人闹翻了,她说她爸不准她开美容院,说那是婊子才开的。她就和他吵了起来,然后他打了她,这是他第二次打她。我不用问就知道她第一次挨打是为了什么。这个女人真不让人省心。她说能不能暂时住在我这儿,正好可以一起研究下美容院的事情。我说你都跟你家闹翻了,还是算了。她不肯,她说怎么能算了呢,她更要开,还要开出个名堂,证明自己。她说这话的表情,忽然让我觉得自己爱上她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于是,我让她睡在我爹那屋。突然多个人和我一起待在房子里,我睡不着。我翻来覆去,下边硬得像根铁棍,我犹豫了好多次,要不要过去把她给干了,像她这样已经堕过胎的女人,应该不会拒绝我的。但我终于忍住了,倒不是我良心发现,而是我想起奎亮,有些恶心,有些惧怕,心中的那团火逐渐地熄灭了。我有些懊恼,给自己平白无故地找了个麻烦。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鼓起勇气,给夏阳打出那个电话。

第二天,荔蜜早早起来做了早餐,放在茶几上等我起床。我有些受宠若惊,她说这是奖励我的。我轻描淡写地说:“你说住在这儿的事?不必那么客气,谁还没有落难的时候。”“不是,”她说,“昨晚你是个君子。”我一听,脸红了。她说:“我昨晚是穿着衣服睡的,你要是进来,我就跟你拼了。”我一听这话,庆幸我自己没有轻举妄动。我对荔蜜的好感更多了,我没想到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之前应该是我看错她了。我们吃完早餐,开始认真研究美容院的事情,然后便是选址,购买设备,我们还签了一份合同,我是董事长,她是总经理,我拥有股份的百分之七十,她拥有股份的百分之三十,我每个月还得发给她三千元的薪水,我觉得可以接受。刚刚开业的时候,门可罗雀,我们不得不自己制作传单,去大街上发,晚上的时候,荔蜜的父亲追到我家来,冲着荔蜜喊道:“你不要再给我丢人现眼了!”荔蜜吓得躲进里屋,向我求救。如果让她爹抓回去就会把她锁起来,连个囚犯都不如。我挺身而出,荔蜜她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说你是哪根葱,我今天要打断你的腿。我二话没说,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他以为我很好欺负,可我毕竟是在矿上干过的,有一股子蛮力,他被我打惨了,直到荔蜜出来求情我才停手。我猜要不是她阻拦我,我可能就把她爹给打死了。我打到后来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人了,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打他打死他。想起来我都感到后怕。从此,荔蜜的父亲和荔蜜脱离了父女关系,并在八年后的一个深夜死于酗酒引起的心肌梗死。无论如何,我和荔蜜的美容院生意算是做成了。那些传单起了作用,有些中学生跑来做美容,我真想赶走这些正在上学的孩子们,但我为了钱忍住了。荔蜜很认真地对待她们,给她们护肤,给她们化妆,教她们穿衣打扮,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

有一天几个小混混进来,说是要收保护费,没想到这世上真有靠这个吃饭的人,以前只在香港黑帮片里见过。我对这种人一万个瞧不起。荔蜜问你们老大是谁?他们说关你屁事。就在这时,奎亮进来了,不用荔蜜介绍,我就知道那是奎亮,他留着小胡子,胳膊上全是蓝色的花纹。“奎哥。”荔蜜叫了声,语气平和,仿佛早在预料之中。奎亮也不说话,大大咧咧坐在一张美容椅上。他抽了一根烟,半晌指着我问:“那是谁?”荔蜜说:“我的老板。”“狗屁老板。”奎亮收回了目光,不看我。我捏紧了拳头。“荔蜜,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借我点。”“这儿也刚开业,哪有钱!”荔蜜不看他,抬头甩了甩头发。“不借是吗?”奎亮笑了起来,仰头吐了口烟圈。“你要多少?”荔蜜用眼角扫了一眼奎亮。“说得你多有钱似的,一千,有吗?”奎亮一笑,露出里边的黄牙,牙床都是黑黄色的。“没有,只有三百。”荔蜜掏出钱,递了过去。奎亮接过钱,打了个响指(指头是焦黄色的,肯定是个烟鬼),说:“乖,改天一起溜冰去。”荔蜜的表情有些复杂,奎亮伸手把她的头发弄乱,带着那两个小混混走了。

我发火了,他们走了我才发火,我很鄙视我自己。因而我的火气更大了,为了刚才的羞辱,也为了现在的自己。我不明白荔蜜为什么要借钱给他,先不说荔蜜有没有钱,我觉得荔蜜就算是把那三百块钱丢给乞丐都不该丢给那个畜生,他对荔蜜做了禽兽的事情,居然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我也见识到了人性的丑恶。荔蜜为什么要屈服于这样的人?难道她喜欢这样的人吗?我直接问了她。她捂住脸,只是哭,逼得急了,才说了句:“我也是鬼迷心窍了。”“你还喜欢他吗?”“不,不,我不再是过去那个傻乎乎的中学生了,我长大了,知道是非了。”她这样说,我的心又软了。但是,第二天,荔蜜却真的去旱冰场找奎亮了,我偷偷跟踪她,看到奎亮去搂她的腰,她挣扎了一下就屈服了。我对荔蜜彻底绝望了。这是个婊子。我在心里狠狠骂她,我没法制止她,因为我不是她的什么人。我们只是合伙人关系。只要她能给我赚钱,她哪怕去卖我也管不着。

但那天晚上荔蜜主动来找我聊天,说她去找奎亮了,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过去告个别,跟他好好聊聊,让他以后不要再来烦她了。

“我看见他搂你了。”

“我懒得理他,不然他只会更过分。”

“你怎么会和他有过一腿?”说完,我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难听。

“唉,你都不知道他溜冰的时候有多帅,我就是因为那个才鬼迷心窍的。”她没有生气,只是这样解释道。

“帅个屁,这个县城最烂的人就是他了。”我借机一吐心底的怨怒。

“是的,烂人。大烂人!人渣!行了吧?!”

听荔蜜这样说,我的心情又好了些。但奎亮阴魂不散,并没有像荔蜜说的那样,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他依旧厚着脸皮隔三岔五变着花样来要钱。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抓起一把剪子就往他脸上扎去,荔蜜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奎亮才逃过一劫。荔蜜事后解释说为了那样的人害自己去坐牢,不值得。我觉得她说的自然在理,但第二天,我还是偷偷买了一把猎枪和一盒子弹,我决心总有一天我要让他死在我手上。就在这个想法产生的一周后,却传来了奎亮被捕的消息。他在溜冰场打架,拿刀把对方捅成重伤了。我心里一阵后怕,我觉得那个伤者原本会是我。后来,法院判了奎亮有期徒刑十年,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和荔蜜之间终于摆脱了那块臭石头了。旱冰场也被查封了,小城里再也没有给混混们装腔作势自以为是的表演提供方便的地方了。

奎亮入狱的第二年,小城的大妈们终于决定赶时髦了,美容院的生意更上一层楼。我趁机向荔蜜求婚,我说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而后,她第一次非常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可惜我不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你能接受吗?”我有些想哭,我说:“我们的爹妈不负责任,才让我们活得这么鳖孙,我可不想再干同样的蠢事了。”荔蜜抱着我,哭了。那晚,我在荔蜜的身子上折腾到了天亮,她隐忍着,没有一丝半点的拒绝。我对她说我爱她,愿意为她去死。她说我不要你死,我们好好活着。

漫长的日子开始了。小城里出现了第二家美容院,然后是第三家、第四家……小城的人都是一根筋,觉得什么生意好便一拥而上,完全不管什么市场饱和不饱和的。几年下来,我们的收入刚刚能维持成本。我们为了挣钱甚至把两个房间隔离出来,变成一个小旅馆,我和荔蜜就挤在我爹的那间小卧室里。我爹的痕迹已经随着时间流逝只剩下一点儿蛛丝马迹了。我们挤在小房间里,像一对住在窝棚里的牲口,荔蜜开始愁眉不展,一点小事便对我找碴儿发火。我对她也觉得不再新鲜,尤其我看到别人带着可爱的小朋友,我会感到强烈的难过。后来,我在荔蜜面前也不再掩饰这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