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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回了那个主任的手,姜上清走到长柴前,把那个主任放下的斧头拿起来,用他的大脚把一根长柴踏定在那个劈得千疮百孔的树根上,像他过往给袁心初劈柴时一样,一斧子一斧子地劈着柴。

被姜上清挡回了他的手后,那个主任的脸上,有点他自己知道的不自然,但他忍得住,忍着撵到姜上清的跟前,和姜上清来夺劈柴的斧子了。

那个主任说,你一个手劈柴不方便,还是我来劈吧。

姜上清说,我一个手劈柴劈了好些年了,没有啥不方便的。

那个主任说,这我知道,许多年了,都是你照顾着袁心初的。她是我们医院的员工,我是医院的主任,今后就不麻烦你来照顾关心她了。

主任说,我会自觉来的,来接你的班,照顾关心她!

那个让姜上清心情不快的主任,说着这样的话,姜上清几乎是要愤怒了。他以目横扫那主任,没有给他任何正面回应。姜上清没有回应,袁心初就更没有了。但是这个主任是有耐心的,太有耐心了,以后的日子,他隔不了两三天,就要骑着铮铮作响的自行车,到后宰门袁心初租住的地方来。前一回来,主任的自行车后架上带一捆葱,这一回来,主任的自行车后架上带一捆萝卜,自然还有下一回、下下一回,主任的自行车后架还会带来白菜、蒜苗、青菜、芹菜什么的,他不仅自行车后架上带东西,自行车的车头也会挂个帆布兜儿。他的帆布兜儿里装的什么呢?不是袁心初不给姜上清说,他就不能知道了,但袁心初怎么能不给姜上清说呢?她是要说的,她说主任的帆布兜儿里,带来的有布料,有成衣,还有编织衣物的毛线什么的。袁心初给姜上清说了这些,姜上清就不能不多想了。他想那个主任,也是够用心的。

姜上清问袁心初了,说,你都接受了?

袁心初说,还能怎么办呢?

简单的两句对话,都是疑问句,姜上清用疑问的方式问了袁心初,而袁心初也用疑问的方式回答了姜上清。虽然都是疑问句,但他俩不用解释就都知道各人问话的意思了。特别是姜上清,还在自己的内心生出一种他怎么想都觉得难受的想法。姜上清自觉自己该离开后宰门了,甚至是离开西安城。他应该给袁心初腾出一定的空间,让她对自己的未来有个新的安排。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姜上清就回了一趟凤栖镇,他是抗日致残的,而且文化程度较高,是凤栖镇急切需要的知识人才。他把自己想回老家工作的想法,给当地政府的领导说了。他说了后,当即获得领导们的支持,问他回来打算做什么。姜上清说他在西安市当小学教师,回来了就还做他的小学教师。瞌睡遇上了枕头,凤栖镇小学的师资力量是落后的,正好需要姜上清这样的教师来补充。他说了自己目标,镇上领导是高兴的,他们高兴着,还说不希望屈了姜上清的才华。领导这么说,应该还有好的安排的,但姜上清回乡的心情太急切了,他话赶话地给镇上的领导保证,说没啥屈才不屈才的,说他回乡来教小学生,是心甘情愿的。

回凤栖镇只几日的时间,就办好自己的调转申请,姜上清再回西安来,来办这边的手续了。

风尘仆仆的姜上清,前脚踏进他后宰门住的院子,袁心初医院的那个主任后脚也来了。这一天,那个主任的自行车后架上带的是两根莲藕,白白嫩嫩的,仿佛两条小儿的胳膊……那主任一进院子,看见袁心初在她的房门口洗着衣服,洗衣盆的旁边,有一个快要空了的水桶,那个主任看见了,把自行车后架的莲藕取下来,往水桶边一放,这就拎起水桶,去井边打水去了。

那主任做这些事,像在他家里一样,做得既不生疏,也不别扭,好像那是他天经地义该做的事似的。

那主任要这么做,袁心初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想搭理他,就对几天不见,刚回院子里来的姜上清不无亲切地问了。

袁心初问,几天不见,你去哪儿了?

姜上清想他不能瞒着袁心初,就老实地回答她,说,我回了凤栖镇。

袁心初没少听姜上清说他的故乡凤栖镇,就应着他说,回你老家了?

姜上清说,回我老家了。

袁心初觉出了些异常,她不知姜上清不辞而别,回他老家凤栖镇做了什么。就问,你回老家干啥去了?

姜上清说,正要和你商量呢,我回凤栖镇,是办调转回我老家凤栖镇工作的事。

袁心初洗衣服的手停了下来。姜上清把他堵在肺腔里想说一直不好说出来的话,赶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

姜上清说,我知道我是该离开了。

姜上清说,凤栖镇是我的老家,我就回老家去。

姜上清给袁心初说了这两句话后,背对着袁心初,一步一挪,仿佛脚上灌了铅似的,挪进了他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