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尽美
我真的是在找一把快刀,现在找到了。那天,看见黄狗咬霓云姐姐时,心很疼,就像咬在自己身上。似乎比这还疼,有点伤心,有点惆怅。我愿意她永远都是优雅的样子,谁都不应该让她惊慌失措。她有一部分是透明的,比钻石还亮,只有我看得见。
我用耗子药加一个肉包子杀了那条不知好歹的狗。后来,我想,我应该有把刀,这样,我就可以像个勇敢的人那样杀了它,而不是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我偷了家里的钱,买了把杀猪刀。可这种刀总是磨不快,就像一个很笨的人,不能指望他领悟一些很精深的道理。我来到铁匠铺,想让老瘸子重新打一打。我觉得烧得越红、打得越多的刀才是好刀,这和人差不多。老瘸子看过我的刀,像痴呆一样咧嘴笑笑,说,你这刀没盼头了。我没走,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钱。我知道,如果把它花掉,晚上回家一定有顿胖揍。可我还是拿出引头就戮的劲儿,把银光闪闪的稀罕物使劲按在老瘸子长着木炭一样老茧的手里。老瘸子看样子是给吓着了,又拿起杀猪刀,看了看,叹了口气,连同大洋钱一起丢给我,说,你是个能下狠劲儿的小东西,这样吧,我刚给佟掌柜的打了把剃刀。这嘟噜铁是剩下的,你要是有恒心,就拿去吧,白送。
这坨铁扁平,饺子形状,表面裹了厚厚的煤渣状东西,还有焦糖一样的气泡。我掂了掂,很沉,可我还是怀疑老瘸子用一块废料就把我打发走了。我来到河边,在青石上敲掉了渣壳,还真的找到一枚金属片,有半个小圆镜子大小。我试着磨了下,青石板上留下深深的沟痕,而金属片上的毛刺却纹丝未动。我在它身上花了小半年光景,试过磨刀石、砂纸、牛皮、草纸等所有能使这东西变锐利的材料。现在,它成了一个半圆形铁片,圆的一侧是刃口,直的一侧有饺子皮儿厚。在亮灰色的金属表面,有黑色的虎皮斑纹。似乎找不到什么能让它更快了,我把它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在空中一挥,只有空气可以磨磨它。
我在床上找到几根油亮的黑发,是母亲的。这头发只要在刃口上轻轻一滑,就悄无声息地成了两截。我还抓了几只蚂蚁,让它们爬过我的手指,爬过指间的利刃。蚂蚁一踩上去,那黑细的腿就断了,可它还浑然不觉,继续向前爬,只好扭动着身子,怎么也没法前行一丁点儿。
我在寸把远的地方,瞪大眼睛盯着金属片。可无论怎么使劲,我都没法看清它的锋刃,那里是一片虚空,一片无限,一个旷世的谜,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可是,我的肉眼、肉身都无比笨重,永远达不到那里。那里有霓云姐姐的美丽,我能感觉到,可我得不到。如果我得到,那一定是把她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