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雪烹茶

扫雪烹茶

宋代的大文士陶谷做礼部尚书的时候,买了一个婢女,原来是太尉党进家的。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冬日里,陶谷与友人赏雪吟咏,雅趣横生。诗兴正浓的时候,陶谷命这位婢女扫雪烹茶,以助雅兴。看那位婢女感觉很是新鲜的样子,陶谷问她道:“你曾在太尉府上待过,他家也经常这样谈诗论道、煎雪煮茶吗?”婢女回答说:“我在太尉府里没见过这样儒雅的场面。党太尉是个军汉粗人,只知道在销金帐下浅斟低唱,大碗饮酒大块吃肉罢了,哪里比得上你翰林陶老爷的风流倜傥呢!”陶谷听罢大喜,从此以后,对这位识得儒雅、解得风流而且颇为灵巧的婢女自是非常宠爱。

陶谷,字秀实,邶州新平(今陕西彬县)人。他博闻强记,精通经、史及诸子、佛、老,为人敏捷善辩,见多识广,很有才华,在后晋、后汉、后周、宋等四个朝代都做过显赫的大官。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时,陶谷在旁拿出早已拟好的后周恭帝禅位诏书,以为赵匡胤受禅之用,周恭帝和宋太祖都觉得很恰当。归了宋朝以后,陶谷连连升迁,累官兵部、吏部侍郎,转礼部尚书,后翰林承旨,加刑部、户部尚书。宋初法物制度,也多为陶谷所定,可说是个左右逢源的官员文人。太尉党进是一介目不识丁的武夫,据说每天上朝的时候,他叫人把皇帝要问的事情写在自己的朝笏上,当宋太祖问到他时,他就举笏说:“圣上要问的,都在这上面啦。”宋太祖对他的憨直十分喜爱。这“扫雪烹茶”的故事,显示了文人雅士与赳赳武夫间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精神境界。雪水烹茶,近于清寒,但文人的雅兴和情趣,却是像党太尉这样的粗鲁军汉难以体味到的。故而,历代文人雅士慕陶氏风流不羡党家富贵,扫雪烹茶也被历代传为茶事佳话,常常成为诗人画家吟咏和绘画的题材。

明代 孙克弘绘《销闲清课图》卷

27.9厘米×1333.9厘米。台北市“故宫博物院”藏。图中展示的是明晚期文人的闲雅生活方式,内容分别为:灯一龛、高枕、礼佛、烹茗、展画、焚香、月上、主客真率、灌花、竹、摹帖、山游、薄醉、夜坐、听雨、阅耕、观史、新笋、洗研、赏雪。从图中可能领略到古代文人生活的美好及日常起居。

灯一龛

小斋幽寂。夜雨篝灯。坐对终夕。为戴发僧。

高枕

樊笼解脱。每遇暑昼时。饱食缓行。继以偃息。自欣骨节有少趣。

礼佛

非能雅究三昧。五蕴全空。第奉皈依。以警妄衷。

烹茗

顾渚天地。吴越所尚。中冷惠泉。须知火候。一盏风生。其乐奚如。

展画

宋元名笔。不及尽睹。独于近代名家。时获鉴赏。以清胸臆。

焚香

磁炉沈速。爇火时温。幽芬馡满。四壁生馨。

月上

几树梧桐。一轮初驾。微风飘拂。景色可喜。

主客真率

床头积酝。鱼菜可辨。往来无拘。形骸殊适。

灌花

盆草时卉。窗前种种植之。以见生意。

数竿苍玉。青翠如沐。日影筛金。风奏瑶琴。

摹帖

前代遗墨。性拙不能尽得其彀。时切效颦。庶几腕中自有生意。

山游

小艇摇曳。秋水清泚。寻名山以遨游。畅然而得真趣。

薄醉

醇酒清歌。聊适余兴。毋蹈沈酣。德仪兼令。

夜坐

蒲团孤坐。万籁俱寂。人境自远。此际不知在尘埃间着。

听雨

人事不扰。坐听雨声。北窗微风。凉飔时袭。于此悠然入庄周之境。

阅耕

游目青畬。茕哉夏畦。歌发缓行。筋力忘疲。

观史

理学名书。老眼不入。裨谈杂志。聊以永日。

新笋

春芽可羹。亦能佐茗。良友剧谈。胜事可人。

洗研

临池涤垢。端歙时润。雾卷松膏。千军常胜。

赏雪

长林初霁。璚瑶盈尺。呼僮命觞。心胆澄澈。

自宋至清,与茶有关的茶诗、茶词及茶曲层出不穷,吟咏“扫雪烹茶”的文字洋洋大观,堪称一部茶之别史,也把陶谷的风流遗韵广泽后世。有关吟咏扫雪烹茶的诗词,最早见于宋代赵长卿写的一首《满庭方》词,其中的句子,表现的就是文人雅士的闲情逸致:

烹茶新试水,人间清楚,物外遨游。胜似他,销金暖帐情柔。

元代李德载的散曲《中吕·阳春曲·赠茶肆》写得更是明确,说的都是“扫雪烹茶”的风流,远远胜过党家的奢华酒宴。此中风流滋味,不是一般人所能品味出来的:

蒙山顶上春光早,扬子江心水味高。陶家学士更风骚。应笑倒,销金帐饮羊羔。……兔毫盏内新尝罢,留得余香在齿牙。一瓶雪水最清佳。风韵煞,到处属陶家……

贫富是人类永久的话题,党进宅和袁安舍一富一贫,都被大雪覆盖,都不是令人满意的,只有陶家扫雪煎茶,方显得风流高出一筹。明代王九思有散曲《朝天子·扫雪煎茶》,可以说是对“扫雪烹茶”典故的曲化阐释:

党家醉倒,袁家冻倒,两件儿都不妙。凤团香煮扫琼瑶,只有个陶家俏。锦帐羊羔,金樽欢笑,论风流哪个高?俺高您豪,少一个人儿道。

清代蒲松龄曾有《大雪》诗一首,既推崇学士煮雪烹茶,又叹赏党家暖帐生春,认为都是人生理应追求的目标:

学士茶烟湿化雨,侍儿歌帐暖生春。

卷帘快赏丰年瑞,忍冬还思酒入唇。

煮雪烹茗,卷帘赏瑞,文人学士的雅儒使人向往;暖帐生春,饮酒啖羔,富贵人家的生活叫人羡慕,然而仅有清茶难抵严寒,还是应该喝点酒来抵御严寒。蒲松龄毕竟生活窘迫,说得最为实在。

清末的樊增祥是个茶迷,他的茶诗茶词数量之多,堪称首屈一指。他曾设想把党、陶两家融合起来,来个鱼与熊掌兼而有之:

冰泉试煮紫茸香,松火亲烧细肋羊。

牵同党陶同一传,朝朝羔酒伴茶枪。

这才是生活的真谛,有茶又有酒,茶酒不分家,饮罢酒来又品茶,人生难得乐此逍遥,可惜陶谷书生气太重,只能抱着茶杯空感叹了。据说他见宋太祖赵匡胤对一些办理文告和写文章的文官大臣不太重视,就在赵匡胤面前说自己工作如何的卖力气,宋太祖赵匡胤不以为然地说:“听说你们翰林院的文告,都是拿前人的旧本,改换一些词句,这就是依样画葫芦,根本不需要花什么大力气呀。”

陶谷听了这些话,很是垂头丧气,他不敢当面与皇上理论,就在翰林院的墙壁上题写了一首大发牢骚的诗:

官职须由生处有,才能不管用时无。

堪笑翰林陶学士,年年依样画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