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说中的细节描写转化为舞台上可见的语言和动作

二、将小说中的细节描写转化为舞台上可见的语言和动作

任何一部小说都离不开细节描写,“作品中人物性格、事件发展、典型环境、主题思想,都是通过许多有机联系的细节描写来表现的。”[2]因此,我们常说,在片段中要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这个“什么样”就是细节。细节具体可以分为事件细节、物件细节和人物细节,这些细节构成了叙事的主要内容。小说对细节的表达是自由而宽广的,天马行空、上天入地甚至可以将人物内心最隐匿的内容细致而生动地描绘出来,但是在舞台上受时空条件的制约,其叙事必须依靠人物的动作(语言动作和肢体动作)来揭示,因此,将小说中的细节转化为舞台上可听、可见、可感受的具体动作,是小说片段改编中难度最大的部分。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一书中,到处是有关母亲琐碎生活的细节:擦屁股的脏毛巾被女儿扔了,又偷偷捡回来用;蹲不下去上不了蹲厕的窘境;腿上没劲,走不动路,却又要证明自己能行;惦记和女儿吃一顿饭,一起多待一会儿;和小保姆拌嘴,又怕小保姆告状……这些细节不仅使读者更加具体、深刻地了解和感受人物,也是唤起读者丰富情感共鸣的桥梁。

我们以三个有关叙事和人物形象塑造的细节为例,谈一谈如何从小说向舞台表演片段进行细节的转化。

(一)事件细节

在铁道兵总指挥部医院,妈曾想去厕所方便,可是医院的厕所没有坐桶,只有蹲坑。她怎么也蹲不下去。我扶着她,甚至架着她,她的腿还是抖得不行。最后她紧张地说:“算了,不解了。”

……

特别是她几分钟一次小解,根本就没几滴。我想她都没病了怎么还这样折腾人呢?难道不能把排尿的次数集中一下、将周期延长一点?那就会减轻我很大的负担。这样一想之后,手就会重重地拿起她的脚,又重重地往她大腿根部一摆。妈就生气地白我一眼,她一定想到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老话。[3]

图2-3 表演片段《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剧照

我们将老人“上厕所”的细节处理成母亲和保姆小月之间的主要动作,一方面构成了老人和保姆之间的矛盾冲突,另一方面借助“口无遮拦”的小保姆,将老人的生存窘境呈现在舞台上(图2-3)。

母亲:(突然)哎哟,哎哟哟!

小月:姥姥,你又要上厕所啊?

母亲:快!快点!

小月:(赶紧扶起姥姥向厕所走去)

母亲:(突然站住了)

小月:怎么了?

母亲:又没了!

小月:哎哟,姥姥!

母亲:我渴了,我要喝水。

小月:您别喝了,一会儿又要上厕所。

母亲:我就喝。(小月无奈地把水杯递给她。母亲喝完后,水杯刚被拿走)不行,我还渴。(再喝)小月,WC!小月,我要上厕所!你听见没有。

小月:(在场下晾衣服)【画外音】你等会儿,我马上就来。

母亲:(急)小月,你快点,小月,你不扶我,我自己去。

(小月忙跑出来扶母亲,母亲小跑一样地走进厕所)

母亲:【画外音】哎呀,我蹲不下!

小月:【画外音】姥姥,你两只脚往中间靠靠,这样就省劲儿多了。

母亲:【画外音】你可抓紧了我啊!哎呀,不行。

小月:(出来)要不你就在便盆里解吧,反正这也没外人。

母亲:(出来)不行!(愣了一下)我又没了,不上了。

小月:姥姥,你到底上不上啊?每两分钟就说要上一趟厕所,这不折腾人吗?

母亲:我花钱雇你,你就得听我的。我外孙女书包又给我来信了,我取信去。(却坐到椅子上)

小月:书包没来信,你又犯糊涂了。

母亲:来了,我看见了。

小月:(不理她,继续拖地)

母亲:我觉得我病了!

小月:你哪儿病了?罗医生一会儿就来了。

母亲:我没病,我就觉得不舒服!

小月:一会儿罗医生来了,你和罗医生说,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只管干活,不管看病!

母亲:(生气)你!哎呀,又来了,我要上厕所。(见小月不理)我要上厕所,你听见没有?

小月:(把便盆放在母亲面前)盆里解吧。

母亲:(勃然大怒,一拐杖把盆掀翻)张小月,我告诉你,我花钱了,你就得伺候我。

(气得用拐杖追打小月,小月左右躲闪)

母亲:小兔崽子,你欺负我!看我不打你!

小月:姥姥,你要再这样闹,我就不管你了。

母亲:我要你管!我有我闺女呢!

小月:那你找你闺女吧!

(二)物件细节

有一段时间她老是尿道感染,我觉得十分奇怪。按理说,家里根本不存在诱发她尿道感染的条件。后来我发现,她小解后根本不用卫生纸,而是用一块小毛巾。我问她:“您干吗不用卫生纸,这多脏呀。细菌会在上面繁殖的,难怪您常常尿道感染。”她说:“不脏,过几天我就把毛巾煮一煮,消消毒还能用,用纸多浪费呀。”

那时候一卷卫生纸才两毛五分钱,我是说最便宜的那种粗卫生纸。我们家从没用过类似金鱼牌那种细卫生纸。就是这两毛五分钱的粗卫生纸,妈也舍不得用。她老是说:“你那钱赚得多不容易。”

我把小毛巾给她扔了,“一天煮一次都不行,您还几天煮一次!以后再不能这么干了。您这么节省,难道我就能发财吗?”从那以后,她没再尿道感染,可是我又发现,她就是用卫生纸,也是很小的一块。怎么跟她说,她也改不了。[4]

毛巾是书中女儿回忆母亲节俭的一个生活细节,但是蕴含着母女两代人无法逾越的鸿沟。母亲为了女儿尽可能地节省,女儿竭尽全力要给母亲最好的,彼此给予的爱偏偏会刺痛甚至激怒最亲爱的人。因此,我们把“女儿发现脏兮兮的毛巾”作为压垮女儿的最后一根稻草,以此为触发点,在女儿训斥小保姆、小保姆给母亲告状、母亲跟女儿解释的相互动作中进一步激化母女之间的矛盾,并通过“扔毛巾、挑毛巾、踢毛巾、捡毛巾、踩毛巾”等一系列具体、生动的动作将母女两人心中的愤懑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

女儿:(突然看到小月手里的毛巾)这是什么?

小月:抹布!

女儿:你再说!

小月:姥姥擦屁股的!

女儿: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让她用这个,这多脏啊!

小月:姥姥非得要用!

女儿:姥姥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啊;姥姥糊涂,你也糊涂啊!

母亲:嗨!没事,隔几天我就煮一煮,消消毒还能用。

女儿:一天煮一次都不行,你还几天煮一次。(把毛巾扔在地上)

母亲:(用拐杖挑起毛巾)别扔,多浪费啊。

(女儿一脚踢开毛巾,母亲瞪了一眼女儿,又要去捡毛巾,女儿一下子踩在毛巾上,用力跺)

女儿:我让你用,让你用!

(母女二人怒视对方)【敲门声响起】

小月:阿姨,罗医生来了。

(三)人物细节

人物细节通过性格化的语言和动作来体现。关于母亲的性格轮廓,在女儿点滴回忆的描述中渐渐有了端倪,比如母亲教育她不管家里怎么苦,不能苦了外人;跟女儿去美国看望外孙女一定要想着给照顾自己的邻居带礼物;嘱咐女儿,自己要是有个“山高水低”的,别让外孙女回来……母亲是自立自强、细腻坚韧的,但年老的母亲也开始固执、任性。比如,明知道女儿出门应酬,非要小保姆给女儿打电话;总是担心女儿“吃亏”,忍不住唠叨教育女儿,从而引发母女俩的争吵。在片段改编中,我们要将人物的性格体现在人物的语言和动作上,在具体的怎么说、怎么做中刻画人物的性格。性格往往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语言是最为鲜活的、直接的性格体现,因此,我们在书中找寻母亲最为鲜活、生动的语言,比如:

大家都以为妈受病情的影响,糊里糊涂地分不清什么,护士们对妈说话,难免像对弱智儿童。有一次周护士这样问妈:“你还认识我吗?”妈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等周护士走了以后,妈就爆了个冷门:“我还能不认识她!”

……

“你们要秉公办事,我就这么一个后代”是横下一条心血战到底的气势。

护士长走后,妈对小阿姨说:“我给你张阿姨闯祸了。我闹得太厉害,巡逻队都知道了。”[5]

我们以此为母亲性格的坐标,发展出了人物更为丰富的性格化的语言。比如母亲跟小保姆吵架说:“小兔崽子,你欺负我!看我不打你”,“我闺女给我的小灵通呢?你放哪儿去了?你说,你是不是偷我小灵通了,你给我拿出来!找不出来我就把你送到公安局,让人民警察收拾你”,“小周扒皮!跟我较劲,我革命的时候还没你呢”,等等。

富有人物独特性格特质的语言,也给我们提供了人物性格逻辑的线索,使得我们在事件发展的进程中,在人物每一个环节具体“做什么”和“怎么做”的手段上有章可循。比如女儿回家,她先下手为强,告了小保姆一状;听到女儿电话中义正词严地批评别人,她为女儿的强势而偷笑;见女儿盯着自己,又佯装什么都没听见,以防女儿埋怨自己偷听电话;遇到喜欢的小罗医生就拉着他嘘寒问暖,还要招呼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