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事件遵循古典戏剧“三一律”的叙事原则
古典戏剧的“三一律”叙事原则要求剧本所表述的事件需发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情况下。这样的叙事结构虽然某种程度上限制了剧作的形式和创作的多样性，但是其高度集中、凝练的结构非常适合篇幅相对短小的表演片段。因此，在结构片段时，在剧作内容适合的前提下，尽可能遵循“三一律”的叙事原则，即使像《归来》这样有时间跨度、场次变化多的片段，我们也力求其核心事件发生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情况下，以保证演员表演创作的连贯、流畅以及观众欣赏时建立相对稳定的情境感。我们再以影片《泥鳅也是鱼》为例，谈谈在片段改编中，如何选择典型环境以及如何在人物的相互动作中推进戏剧冲突。
（一）选择典型环境
影片《泥鳅也是鱼》讲述了农民工男泥鳅和女泥鳅相遇、相知、相爱、相守的故事。离过婚的女泥鳅对男泥鳅的求爱一直相当谨慎。男泥鳅承包工程被骗，发不出工资，被工人追债，打算一走了之的时候，女泥鳅决定与男泥鳅一起在坑道里打苦工，挣钱还债，两个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没想到坑道塌方，男泥鳅死在了医院。这是影片的核心事件，我们以此为主要内容，将片段放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情况下，那么选择什么样的场景更有利于核心事件的展开呢？
影片中的核心事件主要出现在以下几个场景中（表2-2）。
表2-2 电影《泥鳅也是鱼》核心事件的场景
续表
外部环境是人物规定情境的主要组成部分，典型环境承担着重要的叙事功能。因此，我们选择了最能揭示人物生存环境的坑道作为片段的场景，将男泥鳅想溜走、女泥鳅痛骂男泥鳅、女泥鳅说服男泥鳅一起挣钱还债、两人畅想未来、男泥鳅抢头巾唱歌、男泥鳅借机亲了女泥鳅、男泥鳅被砸等内容都在坑道里呈现（图2-12）。微弱的灯光，偶尔传来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几个浑身是泥的年轻民工讲着粗鄙的笑话，即使头顶上时不时有松土掉落下来，也不影响他们的兴致……坑道中恶劣的环境不仅直观地展现出人物的生存状况，更是与男女泥鳅强烈的对“爱”的渴望形成反差，毫不掩饰的欲望正是人物质朴的体现，也是人物身上熠熠的闪光点。同时低矮、狭小的空间环境给演员表演带来的限制，赋予了演员更加真切的体验和感受，使演员开掘出更为精准、鲜活的调度和动作，人物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
图2-12 表演片段《泥鳅也是鱼》剧照
（二）在人物的相互动作中推进戏剧冲突
还是以《泥鳅也是鱼》为例。影片中坑道里的戏表现的是男女泥鳅感情升温的事实，两人齐心协力，挣钱还债。如果在表演片段中照搬就会发现演员的动作很难开展下去，两个人物动作方向一致，导致戏“顺拐”了。我们常说，“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戏剧冲突是“构成剧作情节的基础和推动情节发展的动力”[8]。戏剧冲突是大的社会矛盾的反映，但是在剧作家的笔下，它只有化身为人与社会现实、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冲突，才能有力地推动剧情跌宕起伏的发展变化，尤其是人与人的冲突，可以使情节更富有强烈的动作性。也就是说，片段中必须包含着冲突，并且要通过人物的相互动作使其不断发酵。但并不是冲突越激烈越好，真正能够促使情节不断向前发展、推动人物积极动作的矛盾冲突必须能够传达主题，蕴含主要人物的强烈愿望和诉求，并在人物的一系列行动中激化和爆发。因此，在片段中，我们将男女泥鳅对于“欠债”这件事的态度与做法作为主要的矛盾冲突，一见面，人物的一举一动就带着强烈的欲望和动作。
男泥鳅：（看见女泥鳅正用眼睛盯着自己，心虚地）你咋来了？
女泥鳅：（慢慢地挪到前面）我咋就不能来了？
男泥鳅：你来做啥吗？
女泥鳅：找你！
男泥鳅：找我做啥？
女泥鳅：你说干么？这么大的北京城我都找遍了，你可好，躲到这地底下来了，你可真会躲！
男泥鳅：（嬉皮笑脸地）要不我咋叫个泥鳅呢！
女泥鳅：泥鳅，泥鳅，我看你呀，就不是个男人！
男泥鳅：我咋不是个男人？
女泥鳅：你是么男人？大庙里工程队，那么多人都等着你发工资。你可好，躲到这地底下来了，你还算么男人？（图2-13）
图2-13 表演片段《泥鳅也是鱼》剧照
男泥鳅：那我不是也被骗了吗？我咋知道干完活老板不给钱呢？再说了，我上这不是躲来了，我是赚钱，我是为了……
女泥鳅：为了么？是为了赚钱买火车票回老家，对不对？
男泥鳅：咦，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头一回想到一块儿去了。等咱挣了钱买了火车票，你就跟我回老家，这欠钱的事情跟我们就没有关系了。咱就一道金光不见了！
女泥鳅：呸，不要个脸！一道金光不见了，一道金光不见了？你跑试试，你跑试试。你欠人家钱不还，你还是么男人？你没听人家说吗？人家的钱都是养活父母、供孩子上学的钱。你是包工头，你欠了钱不还，（气愤地边说边打）你还是个人吗？是个人吗？
男泥鳅：你能，你能，你能得很，你要钱去啊，钱呢？钱呢？咱是个啥？咱不就是个泥鳅？咱连名都叫个泥鳅，谁还拿咱当盘菜啊？
女泥鳅：人家不把你当盘菜，你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盘菜啊！泥鳅咋了，泥鳅也是鱼啊！
（男泥鳅转过身去，女泥鳅拿起身后的工具就要干活）
男泥鳅：你干啥吗？你拿来！
女泥鳅：你别管，你起来！
男泥鳅：你拿来，（抢过工具）这不是你碰的东西。
女泥鳅：你不是要回老家吗？你跑啊，你跑啊。（边说边推搡着男泥鳅）
男泥鳅：你别闹了！（大声制止女泥鳅）
在片段中，男女泥鳅的行动都是以改变对手的行动方向为目的的，在相互交流中不断发展出新的手段和适应。正是在这种积极的相互动作中，人物所采取的独特手段才能一步步揭开人物情境的面纱。
案例七
《泥鳅也是鱼》片段
——根据同名电影改编
时间：2000年初，秋
地点：坑道里施工现场
人物：男泥鳅、女泥鳅、民工甲、民工乙、民工丙、民工丁
【伴着滴滴答答的水滴声，舞台上亮起微弱的灯光，矿井中民工甲正绘声绘色地讲着笑话，剩下的三个民工也正听得兴致勃勃，唯有男泥鳅在一旁懈怠地玩弄手中的防风打火机】
民工甲：村长，我还还还要……（民工乙丙丁认真地关注着他，等待着下面的内容）我……
民工丁：怎的了，说话呀？（其他民工也跟着问了起来）
民工甲：我给不起了……
民工丁：咋给不起了呢？快说！（其他民工也是很急切想知道的样子）
民工甲：再给，再给就是尿了！
（众民工大笑起来）
民工乙：快看，狗蛋，哈哈，扒他裤子！
（众民工玩闹起来去扒民工丙的裤子）
男泥鳅：闹啥吗？闹啥吗？（见他们几个没反应便大声地）闹啥吗？
民工甲：（注意到了泥鳅的情绪不好，便踹了那三个人几脚）嘿嘿，泥鳅哥，你别生气，他们都是新来的，不懂事。
民工乙：就是呀，泥鳅哥，来，抽根烟。
民工甲：（民工甲见状抢过乙手中的烟借花献佛）嘿嘿，泥鳅哥……
（女泥鳅上场）
男泥鳅：（泥鳅接过来一看是红塔山，便用手中的打火机点烟，民工甲去护火）挡啥吗？挡啥吗？防风的，防风的。（晃了晃手中的打火机）
民工甲：（狐假虎威地对其他人说）挡啥吗？挡啥吗？防风的。
（民工乙发现女泥鳅，猜可能是找泥鳅的，捅了捅其他几个人，大家知趣地悄悄下场）
男泥鳅：你们上哪儿去，啊？你们上哪儿去？你们上……（话没说完，猛地回头看见女泥鳅正用眼睛盯着自己，心虚地）你咋来了？
女泥鳅：（慢慢地挪到前面）我咋就不能来了？
男泥鳅：你来做啥吗？
女泥鳅：找你！
男泥鳅：找我做啥？
女泥鳅：你说干么？这么大的北京城我都找遍了，你可好，躲到这地底下来了，你可真会躲呀？
男泥鳅：（嬉皮笑脸地）要不我咋叫个泥鳅呢！
女泥鳅：泥鳅，泥鳅，我看你呀，就不是个男人！
男泥鳅：我咋不是个男人？
女泥鳅：你是么男人？大庙里工程队，那么多人都等着你发工资。你可好，躲到这地底下来了，你还算么男人？
男泥鳅：那我不是也被骗了吗？我咋知道干完活老板不给钱呢？再说了，我上这不是躲来了，我是赚钱，我是为了……
女泥鳅：为了么？是为了赚钱买火车票回老家，对不对？
男泥鳅：咦，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头一回想到一块儿去了。等咱挣了钱买了火车票，你就跟我回老家，这欠钱的事情跟我们就没有关系了。（越说越兴奋）咱就一道金光不见了！
女泥鳅：呸，不要个脸！一道金光不见了，一道金光不见了？你跑试试，你跑试试。你欠人家钱不还，你还是么男人？你没听人家说吗？人家的钱都是养活父母、供孩子上学的钱。你是包工头，你欠了钱不还，（气愤地对男泥鳅边说边打）你还是个人吗？是个人吗？
男泥鳅：你能，你能，你能得很，你要钱去啊，钱呢？钱呢？咱是个啥？咱不就是个泥鳅？咱连名都叫个泥鳅，谁还拿咱当盘菜啊？
女泥鳅：人家不把你当盘菜，你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盘菜啊！泥鳅咋了，泥鳅也是鱼啊！
（男泥鳅不赞同地转过身去，女泥鳅一气之下拿起身后的工具就要干活）
男泥鳅：哎呀，你干啥吗？你拿来！
女泥鳅：你别管，你起来！
男泥鳅：你拿来，（从她手中抢过工具）这不是你碰的东西。
女泥鳅：你不是要回老家吗？你跑啊，你跑啊。（边说边推搡着男泥鳅）
男泥鳅：你别闹了！（大声制止住女泥鳅）
女泥鳅：好，那你挣钱回老家吧，我走。（说完便转身要走）
男泥鳅：（见状忙去阻拦）你干啥吗？
女泥鳅：你别管。
男泥鳅：你闹啥吗？
女泥鳅：我回我老家。
男泥鳅：我不让你回！（情急之下）我还钱行了吧？
女泥鳅：（紧紧盯着男泥鳅）你再说一遍。
男泥鳅：我还钱。
女泥鳅：你拿么还？
男泥鳅：我干活，我白天干，中午干，晚上干，把钱还上，行了吧？
女泥鳅：（满意地）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大个人，怎么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明白呢！（边说边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男泥鳅：我不明白？我明白得很，可这么多钱我得还到啥时候嘛！
女泥鳅：我和你一起还，我就不信，咱俩一起干活挣钱，还不上这个债！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得有个头吧？
男泥鳅：（明白女泥鳅的这些话证明她对自己的真心，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
女泥鳅：你笑么？
男泥鳅：你答应我了？
女泥鳅：答应么？
男泥鳅：做我的婆姨！
女泥鳅：（害羞地捂着脸）
男泥鳅：（发现周围没人时，就理直气壮地说）来，亲一下。
女泥鳅：（不好意思地躲避，女泥鳅把一个饭盒推给了男泥鳅。）
男泥鳅：啥吗？（打开后发现是饺子，便高兴得狼吞虎咽地吃起饺子来）你咋知道我在这呢？
女泥鳅：你是么人我还不知道？在来北京的火车上啊，我就知道你是么人了。
（男泥鳅欲摸女泥鳅）
女泥鳅：（打男泥鳅的手）呸，不要个脸！
男泥鳅：嘿嘿，有油，有油呢。（假装手上有油）
女泥鳅：你说你那会儿，咋那不要个脸，火车上见个女的就要跟人家耍？
男泥鳅：咦，啥叫缘分吗？这就叫缘分，那要是巩俐跟我耍，我还不干呢！
女泥鳅：你想得美！
男泥鳅：那你说，在火车上我咋就偏偏碰上你？建筑工地上我咋又碰上你？我叫泥鳅，你咋也叫个泥鳅？没办法，没办法，这就叫缘分。（再次试图去摸女泥鳅，却又被挡了回来）
女泥鳅：呸，不要个脸！
男泥鳅：（见自己几次都没有成功，便用话语故意刺激女泥鳅）我婆姨，再咋也比你强。你看你的胸，平平的，也没个奶子，要是往你的后背上贴上两个大豆，都分不清是前面还是后面呢，你跟我婆姨就没法比。
女泥鳅：咦！我也不想比！
男泥鳅：我婆姨把我伺候得呀，就没办法说了。我一进家门，我婆姨双手就端着一碗羊肉臊子面，噘着嘴唇儿就跟我说，老公，你是先吃面啊？还是先吃我呀？把我就幸福地呀……
女泥鳅：你俩咋那般配，一对儿不要脸。你知道我有钱了想干么吗？
男泥鳅：干啥？
女泥鳅：隆胸。
男泥鳅：啥？
女泥鳅：垫个大奶子！（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男泥鳅：咦，这垫个奶子要多少钱呢？
女泥鳅：一个八百。
男泥鳅：咦，这垫个奶子贵得很吗？（故意地）我跟你商量一下，咱第一年先垫上它一个，等到了第二年咱挣了钱，咱再把第二个垫上，你说好不？哈哈，好玩不……
女泥鳅：你竟胡说，你竟胡说！（男泥鳅借机头枕在了女泥鳅的腿上）我真想知道，你婆姨是咋死的……
男泥鳅：我也想知道，你和你的男人是咋离的……
女泥鳅：（哀怨地叹了口气）
男泥鳅：咋了？
女泥鳅：没咋。
男泥鳅：（关心地）咋了？
女泥鳅：想家了！
男泥鳅：等咱挣了钱在北京买个大房子，咱也有家了。
女泥鳅：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懂？有房子那也不是个家啊。
男泥鳅：那你就跟我回老家，回老家盖大房子去，盖得比咱们盖的那个庙还高，盖得高高的，盖到天上去。咱盖上它几十间的屋子，咱白天睡这屋，下晚睡那屋。咱再雇个小保姆，渴了咱就喊，保姆，把茶端来。咱再买个小汽车，咱想咋开就咋开，咱闯了红灯闯绿灯，闯了绿灯闯红灯……
女泥鳅：庙啊，你盖在天上，我咋还嫌个低？
男泥鳅：你在我身边，我咋还想你。（男泥鳅躺在女泥鳅怀里）
男泥鳅：（唱起了陕北民歌）“哎！七八十的老汉来采我的花，三百大洋我不要它，哎哟哟，不要它……”
【一声哨响打破了欢乐的气氛】
场外音：收工了，收工了！还有没有人了？没有人关灯了啊！关灯了！
【舞台灯光变暗】
（男泥鳅把女泥鳅的头巾盖在她头上，躲了起来）
女泥鳅：（掀开头巾）泥鳅，泥鳅，你在哪儿？
【碎石落地的声音】
女泥鳅：（紧张不安起来）泥鳅……泥鳅，你在哪儿啊？你快出来啊！泥鳅……
（男泥鳅突然出现在女泥鳅身后，将其一把搂入怀中）
女泥鳅：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
（女泥鳅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缓和过来，男泥鳅情不自禁地亲吻女泥鳅）
女泥鳅：你干么？有人，有人！（亲热了一会儿，女泥鳅突然把男泥鳅推开）
男泥鳅：咋了？
女泥鳅：（趴在男泥鳅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亲了他一口便跑开了）
（男泥鳅明白了女泥鳅的心意，猛地转过身，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边笑着回味着这一句话。可就在男泥鳅收拾完东西刚一起身的时候，坑道倒塌了，泥鳅死在了废墟之中）
女泥鳅：（从左侧边喊边跑上高台）泥鳅，泥鳅，泥鳅，泥鳅……
【画外音】女泥鳅：庙啊，你盖在天上，我怎么还嫌你低……
男泥鳅：你在我身边我咋还想你……
女泥鳅：（忍着眼泪，把头巾盖在自己头上）
【音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