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的链条、交流与激情的触发

六、行动的链条、交流与激情的触发

在表演片段的排演过程中,大的动作、调度都是既定的,演员很容易演调度,复制之前排演的东西,但实际上表演创作永远是此时此刻的,演员的判断、反应以及所采取的行动都应该根据场上发生的事实、对手的刺激即时产生,这是表演创作“活”的基础。在排演中要始终强调演员实实在在地交流,全身心地感受对手所要传达出的意图。交流有两个层次,一是内容上的,二是情感上的。从严格意义上说,不掺杂情感色彩的交流是不存在的。而真挚生动的情感一定来自演员之间鲜活的交流授受。演员要把注意力放在对手身上,真听、真看、真感觉,注重在对手的一言一行中体验深层次的情感和欲求,从而激发自己强烈的欲望和动作。因此,激情的触发也必然要在行动的环节中产生,它包括两个因素:感觉意识和判断。感觉意识——判断——行动,是我们常说的行动的链条,就是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应是建立在真听、真看、真感觉的感觉意识之上,并经过判断思索之后而产生的。在感觉意识和判断的过程中,教师要帮助学生找到能够唤起强烈情感共鸣的刺激和唤情点,让学生实现充满激情的创造。

案例十五

《全家福》(二)

——根据同名话剧改编

时间:1950年9月,国庆节前

地点:灯盏胡同9号院

人物:王满堂、大妞、麦子、柱子、坠儿、春秀婶、周大夫、福来

(大妞在撕扯着一堆破布打袼褙,坠儿在影壁前面的小桌上写作业,却不时望着天空,天空盘旋着鸽群)

【鸽哨声】

大妞:坠儿!坠儿!你干什么呢?

坠儿:鸽子!国庆节游行的时候我们学校的和平鸽队要放出好多好多的鸽子。妈,听我爸说,他们把天安门全都修好了。

大妞:是啊,听说还挂着大红灯笼,漂亮着呢!

坠儿:走,带我瞧瞧去。

大妞:你给我好好写作业!昨儿算术就不及格,心里跟长草似的。

(春秀婶拿着一面五星红旗进院)

春秀婶:坠儿她妈,你家有绳子没有?

周大夫:(穿着长衫、梳分头的周大夫拿着空奶瓶出来,见春秀婶客气地说了句)忙着呐?

大妞:(找到一条绳子)他春秀婶,你看这行不?

春秀婶:行。

周大夫:(放回奶瓶,从信箱中取出信件往回走)

大妞:(堆出笑脸)周大夫,今儿是5号了吧,那什么……那个……您瞧您……

周大夫:(忽然想起,不好意思)哟,王嫂,不好意思,这个事情我给忘记了。4号发薪水,5号给房钱。这样子,一会儿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大妞:哎哟,周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是这两天手头紧,我可不好意思催您。

周大夫:好的好的。(看信)

春秀婶:(揶揄地)南方小妹又来信了?光来信不来人顶什么用?

周大夫:过一阵再说吧。前一段时间北京郊区一直放炮,人心惶惶的,不敢来呦。

春秀婶:你这话可不对。前一段时间是国民党反动派人心惶惶,老百姓都盼着解放军进城,谁也没惶惶。

周大夫:(尴尬地)对对对,是反动派人心惶惶、反动派人心惶惶……(欲走)

春秀婶:周大夫,回来回来。现在解放了,您应当随时注意自个的政治立场。

周大夫:我向来不问政治。

春秀婶:笑话!不问政治你干吗加入国民党?

周大夫:是集体加入,详情我一概不知。

春秀婶:这你可蒙不了我。我这么积极要求进步,党组织还考察了又考察呢。您要不坚决反动,国民党能吸收您?

周大夫:那您最好到国民党党部考查一下我的坚决反动情况。本人只懂行医,对反动二字至今还缺乏理解。(下)

春秀婶:瞧瞧,瞧瞧,这还要多反动!一个国民党军医,到今儿个还天天喝牛奶。

大妞:他一个人也挺难为的。他那媳妇有信儿没有?

春秀婶:早让人裹巴到台湾去了。现在来信这个南方小妹是去年秋后认识的,听说人家家里不大乐意。

(福来陶醉般地哼唱着《丑末寅初》进来)

春秀婶:福来,今儿怎么那么高兴啊?

福 来:(一怔)妈,我有件事跟您说!(与春秀耳语)

春秀婶:(惊喜)是吗?好啊!她是干什么工作的?

福 来:是在……在商业部门工作。

春秀婶:挺好,实惠。回头照张相片给我瞧瞧!福来,你把这国旗挂上。

福 来:坠儿,给哥搬个凳子。

(福来帮春秀婶挂国旗,麦子和柱子探寻着走过来)

麦子:(对柱子)柱子,去,打听打听。

柱子:(操着一口山东方言,鞠躬)请问,这是灯盏胡同9号院吗?

春秀婶:你们打哪儿来?找谁啊?

柱子:俺们是山东临州王家庄的,俺来找俺爹。

春秀婶:爹?谁是你爹啊?

柱子:王满堂。(指麦子)这是俺娘。

春秀婶:(一怔,自语)哟,坏了、坏了,(对坠儿)坠儿,快叫你妈去!快去……(自语)可了不得了,敢情乡下那媳妇还活着,这不是要唱《秦香莲》吗……

坠儿:妈,有人来啦!(说着匆匆向院内跑去)

大妞:(应声而来)谁?谁来了?

春秀婶:秦香莲来了!

大妞:谁?

春秀婶:不是,是老王过去的媳妇来了!

大妞:啊?不对呀,王满堂说,他老家早就没人了,他娘和媳妇、儿子都让日本人给炸死了?

麦子:(憨憨地)俺们命大,俺们没死。俺是按婆婆的嘱咐,来给她老人家寻儿的。

图3-26 表演片段《全家福》剧照

柱子:俺是来找俺爹的。

坠儿:谁是你爹?

柱子:王满堂。

坠儿:(蔑视地)一边儿给我待着去!什么你爹啊!王满堂是我爸爸!

(大妞突然捂住胸口身体摇晃起来。坠儿惊呼)

春秀婶:坠儿她妈,怎么了?……福来,快,扶你大妈进屋……(对麦子)你们先等会儿……(向内院喊,下)周大夫,周大夫!

(坠儿哭着叫妈,福来也跟着进屋)

麦子:柱子,看来你爹又成家了。

柱子:成家也得回家,娘,咱先成的家。

麦子:这家真阔呀,这房子、这院子多气派啊!

柱子:俺爹真差劲,他自己奔了富贵了,把俺们扔了。

麦子:你爹呀,多半以为咱们都死了,听说他回去找过咱们。

春秀婶:(和周大夫上场)福来,到古建队叫你王大爷快点回来!(回头介绍着)我们都是这9号院的老街坊,这是周大夫,我们家姓刘。

周大夫:这是街道干部,刘家的春秀婶婶。

春秀婶:(对麦子)要不,你们娘儿俩先到我家歇歇,喝点水。

麦子:谢谢,谢谢你们了。

春秀婶:(对周大夫)快去看看坠儿她妈。

周大夫:王嫂,我进来喽!(众人下)

(王满堂和大贵边谈边上)

王满堂:明天你去趟蓝旗营,那儿遍地都是你说的那种金砖!你带一块儿回来,让我瞧瞧。

大贵:行,师父,那我先回去了。

王满堂:好,慢点啊!

(大贵下。王满堂进院掸土)

柱子:(上,发现王满堂,试探地)爹?爹?

王满堂:你是谁呀?

麦子:(上)他爹!

王满堂:你是……

麦子:俺是麦子啊!

王满堂:你真是……麦子?

麦子:俺不是麦子咋的?他是你儿,柱子。

王满堂:(愣了一会儿,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你们……你们还……咱娘,咱娘好吗?

麦子:好,好,娘好!(百感交集地)孩子他爹,这么多年了,你咋就不回去看看俺们呢?

王满堂:(转身不知说什么好)这是柱子?都长这么大了……你们、你们还活着,活着!

麦子:那年小日本进村抓夫,你从咱家后墙翻出去给俺撂下一句话,说是过几天就回来。后来咱村让日本人给炸了,俺和娘就带着柱子到处要着吃……俺寻思着你一准儿活着,你活着绝不会把俺们给忘了。可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把你盼回来。孩子他爹,咱娘想你想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你回去看看娘吧,回去吧……

王满堂:(突然换了山东腔)回,回,俺一定得回!俺想娘想得苦。

麦子:明天就回。

王满堂:明天,明天就回。(转而一想)明天?明天不行,明天还要上班,俺现在是公家的人了。

麦子:你是俺的人。你得跟俺回山东。

柱子:(脸上满是怨恨和冷漠,不耐烦地)娘,别说了,他是舍不得那女的。

麦子:哎呀,你这孩子!什么“他、他”的,这是你爹!(推柱子)柱儿,给你爹跪下,他不跟俺们回,你就永远不起来。跪下,跪下!

(柱子不肯,不情愿地跪下)

王满堂:你干吗难为孩子……

(闯入)

坠儿:嘿!我说那女的,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走?我妈都气病了!

柱子:(针锋相对)俺们不走,俺是来找爹的!

坠儿:你一边儿给我待着去!爹是找来的吗?(两人挑衅地对峙)

麦子:(平和地拉开柱子)这妮子,(被坠儿推个跟头)这小妮子,你还小,不懂俺们大人的事。俺是按照婆婆的嘱咐,来给她寻儿的。

柱子:他不要俺娘,但他不能不要他娘!(一把扯住王满堂)你,跟俺走,跟俺回家!

坠儿:这是我爸爸,我爸爸哪儿也不去。(扯住王满堂另一边)

柱子:跟俺回家……

坠儿:他是我爸爸……

柱子:跟俺回家……

坠儿:他是我爸爸……

王满堂:(同时甩开)唉!

【收光】【鸽哨声】

【起光】

(麦子和柱子在砌锅灶)

柱子:娘,俺再和点泥。(下)

麦子:多和点儿。

大妞:(发现,冷冷地)这是给谁砌坟呢?

麦子:(淡淡地)俺在安灶,好起火做饭。

大妞:这是我的家,这个院子姓赵,你知道不?

麦子:俺就知道,这是俺男人的家。

大妞:你男人,谁是你男人?

麦子:王满堂。俺是他明媒正娶的。他娶俺时摆了三桌客,花了十五块钱,都是俺娘家舅垫上的。

大妞:你知道我娶王满堂花了多少吗?我们把赵家的家底连同手艺包括我赵大妞在内全都给搭进去了!

麦子:俺是他爹娘认可的。

大妞:他是经我爹认可的!

麦子:可你爹做不了他爹娘的主。

大妞:可我给他养了孩子。

麦子:俺给他生了个儿子。

大妞:嘿!(有点儿恼了)别在这儿给我找不痛快啊,把我的火儿逗上来,我可什么都不吝。

麦子:俺不怕,俺山东那地界专出好汉。

大妞:好你个乡下怯娘们儿,你,你把这个东西给我拆了,拆了你走人!

麦子:俺不拆,俺干啥要拆?

大妞:你不拆?你不拆我拆!

(二人撕扯起来)

柱子:(挥斧奔来,嚷着)你干啥?你要干啥?(将大妞挡在一边)

春秀婶:(闻声过来)这是怎么了?快把斧子撂下,撂下!

大妞:(嚷着)她春秀婶,你可都看见了,娘儿俩打一个,连凶器都用上了,我还顾及什么我,(顺手抄起小板凳)你拆不拆?拆不拆?不拆我拍死你!

麦子:(冲过去把头伸出去)你拍!你拍呀!俺已经死过一回了,俺不怕死!

柱子:(抱住娘)

王满堂:(冲出来)住手,住手,住手!你们就闹,再闹我谁都不管,我去死!我现在就进屋找根绳,我上吊去!(跑出小院)

(柱子、麦子回自己屋)

大妞:他春秀婶儿,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春秀婶:坠儿妈,你消消气,有事儿咱慢慢商量!

大妞:(回屋)

王满堂:(东看西瞧,见没人,进了院,想去麦子屋,又想回大妞屋,正犹豫)

春秀婶:老王,看什么呢?

王满堂:他春秀婶,没……没看什么。

春秀婶:老王,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谈谈。这下面就要实行新婚姻法了,这新婚姻法里头可不许一个人娶俩媳妇。我知道你挺为难,这边有老娘,那边有孩子,可再为难,你也得舍一头儿,不然法院把你逮进去,这两头都得跟着你倒霉……

王满堂:(忧虑地要走)

春秀婶:你上哪儿去?

王满堂:找个清静地方琢磨琢磨去。(想了想,去了麦子屋)

春秀婶:看吧,这没媳妇着急,这媳妇多了更着急!

【鸽哨声】

(坠儿迅速地从北屋钻出来,溜过去听了一耳朵,回身低声叫)

坠儿:妈,妈。

大妞:(从屋里出)什么事?

坠儿:妈,我爸上那娘们儿屋里了。里头还哭呢。(继续拉大妞,被甩开)妈!

大妞:看样子你爸爸我是拦不住了。坠儿,你得长志气,妈可就指着你了。

坠儿:那不行,我不能没爸,我跟他们理论去。

大妞:(喝住坠儿)理论什么呀,咱们没理!(小声地)你爸先娶的是她,她为大,后娶的我,我为偏,戏里不都这么唱的。咱们家是正儿八经地唱了一出《秦香莲》啊。你就准备着跟妈一起,过没爹的苦日子吧。

坠儿:(插着腰,跳着脚)没门儿!我今儿就当那“杀庙”的韩琪,把他们兔崽子(看见王满堂上,小声地)全杀了。

王满堂:(脸色阴沉)丫头家说话别那么糙。

坠儿:我乐意。

王满堂:(对大妞)都是你惯的。一个小丫头家家的,跟个母夜叉似的。

坠儿:我就是母夜叉。(见爸爸伸手要打,赶紧缩头)

大妞:(忍住泪,哄坠儿进屋,坠儿在一旁偷听)她爸,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

王满堂:嗯,我想好了,我得跟她回去一趟,今儿就走。

大妞:今儿?好你个王满堂,说到底,你真把我们娘俩给蹬了!(哭)

王满堂: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我……

大妞:你当然不会忘恩负义,你忘不了家里的老娘,忘不了一口一个“爹”的儿子,更忘不了结发的媳妇。

王满堂:人要是把父母跟老家都忘了,那还是人吗?我要是知道她还活着,我不会娶你,我那不是耽误你嘛。可眼下她来了,眼巴巴儿地看着我。你说你让我……

大妞:你说我们家老爷子,怎么就没料到他闺女会有今天!(坐地上哭闹)爹,爹呀,你是瞎了眼了,把你闺女害苦了呀!爹,这日子没法过了!

(麦子和柱子出来了)

麦子:大妹子,俺要走了。俺想过了,这儿不是俺待的地方,俺给你添乱了,俺这心里头真不落忍。

大妞:(不失北京人的客气和礼数,擦了擦眼泪,起身)瞧您说的,这大老远来了,哪儿能说走就走?

麦子:俺把柱子奶奶一人放在家,俺不放心。

大妞:(从兜里拿出几张纸币)这些钱,您买个点心匣子给她奶奶捎回去,问她老人家好。

麦子:这东西俺带到,话俺捎到。大妹子,俺有一件事求你,(拽过柱子)俺把柱子交给你,你就把他当亲儿子看待,该说就说,该打就打。

大妞:你,你要把柱子留在这儿?

麦子:他爹没跟你说?(转身问王满堂)你怎么不跟她说呀?

王满堂:看她那样儿,鼻涕一把泪一把,哪儿容我有功夫说?

麦子:大妹子,俺把柱子留在北京,是想让他跟他爹学点手艺。柱子他爹跟俺回去是不假,俺们回去那是……那是……去办离婚…(说不下去)

大妞:(呆住了,捂脸哭泣,一把拉住麦子,几乎跪倒)姐姐,姐姐!

麦子:(把大妞搀起身)大妹子!

柱子:俺想跟俺爹学雕砖。

大妞:好,好啊!(擦眼泪)

春秀婶:(出来看到这一幕,进屋叫福来给大家照相)

柱子:咱小院那扇影壁雕得真好看。

大妞:那是坠儿他姥爷雕的。

柱子:那,那俺认下北京这个姥爷了。

大妞:柱子。

福 来:(拿着相机和春秀婶一起出来)王大爷,今儿您全家人都在,我给您全家照张照片吧?

春秀婶:我们家福来学了5年,总算出徒了,让他给你们照张全家福!

(春秀婶、福来张罗着一家人拍全家福)

福 来:都看我这里,来,一、二、三!

在这个片段中有这样一段戏,台词如下:

麦子:他爹!

王满堂:你是……

麦子:俺是麦子!

王满堂:你真是……麦子?

麦子:俺不是麦子咋的?

原以为阴阳相隔的夫妻再次重逢,这该是多么激荡人心的一场戏。学生虽然能够理解这一点,但是自己却没有这种情感体验,这就需要教师进一步引导学生,通过对情境的想象找到自己切身的感受。

老师:你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学生:走路。

老师:一路上吃什么?喝什么?

学生:吃的是出门前准备好的饼,水就到别人家要着喝。

老师:有没有人家不给水的?一看你们的打扮和口音,以为是要饭的,哄你们的?

学生:有,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还有小孩骂我们是叫花子,拿石头扔我。

老师:那柱子是什么反应?有没有不想找了,想回家?

学生:柱子看我被打就要还手,我给拉住了。他觉得屈辱,想回家,而且也觉得他爹肯定不在了。

老师:你生活中有这种特别强烈的异乡感吗?

学生:有,刚离开家出来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迷路了,问路的人听我有口音都不理我。天都快黑透了,我才回到学校。我想麦子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境,走了很多冤枉路。

老师:那麦子为什么能坚持下来,千里寻夫?

学生:其实她也不确定,但是她必须咬牙坚持,她坚信总有一天能找到。

老师:麦子做过找到王满堂的梦吗?

学生:做过,梦里高兴地喊出了声,醒了之后自己捂被窝里大哭一场。

老师:那真见到了,你最想干什么?

学生:我最想拉住他,怕又是个梦。我还想好好看看他,要真是个梦,醒了也不后悔,起码我看清他的脸,以后想他就有了样儿了。

大的动作和调度是既定的,但是演员具体的感受却是“活”的,感受所带来的下一步行动的细微变化也是“活”的,因此实现“活”的交流就要在演员的感受和体验上下功夫。情感体验需要激发演员强烈情绪的情境,布景、道具、灯光、音效,对手的语言、形体动作和表情中的细微变化,都可以带给演员强烈的情境感,但是归根结底必须借助演员的想象。麦子久违的一声“他爹”对于王满堂而言就是一个触发点,演员如何在触发点引发自己的想象和感受呢?

老师:你的爸爸妈妈怎么叫你?

王满堂:小↘斌↗。(山东口音)

老师:你在北京上学,有人这样叫你吗?

王满堂:没有。

老师:每次接到妈妈的电话,听到妈妈这么叫你,什么感觉?

王满堂:想家,想起妈妈的样子,还有家里的味道。

老师:五六十年后,还有人这么喊你吗?要是又突然听到,你会怎么样?

王满堂:我会迎过去,想看看是谁在这样叫我。

老师:对于王满堂而言,再也没有人叫他“他爹”了。大妞称呼他时叫的是“他爸”,“他爹”是只属于王满堂和麦子的最亲密的称呼,就像小斌(山东口音)对你而言一样。当你听到对方说“我是麦子”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

王满堂:我会不敢相信,会以为自己在做梦,想确定她是不是麦子。

老师:没有重逢之前,麦子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的?

王满堂:年轻、漂亮。

老师:再具体些。比如,秋天金黄色的麦浪间,麦子逆着光向你走来,穿着蓝底白碎花的小褂子,乌黑的大辫子甩在身后,眼神清澈又明亮。现在的麦子什么样?一个女人带着老娘和儿子乞讨要饭,终于回到了老家,重新开垦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体态浮肿、皮肤粗糙,但是看你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仿佛一眼能见底……

最终,两位演员是这样完成这段表演的:

麦子:他爹!

王满堂:(背对着麦子,听到呼唤先是一愣,确信不是自己听错了,赶紧回过头去,盯着麦子)你是……(眯起眼睛打量着麦子,试图找到些线索)

麦子:(一把抓住了王满堂的手)俺是麦子!

王满堂:(倒吸了口气,转过身去,张着嘴喘着粗气判断着,然后像是怕梦境又消失了一样又突然转向麦子,眼含热泪深情地注视着麦子,一步步走近,

然后轻抚麦子的脸)你真是……(艰难地,语带哽咽地说出了许久未喊出的那个名字)麦子?(图3-27)

麦子:俺不是麦子咋的?

王满堂:(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他闭上眼睛,跌落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痛哭,不能自已)

图3-27 表演片段《全家福》剧照

对规定情境具体而富有画面感的描述,不仅帮助学生在对手的言语中接收到强有力的刺激,拓展了学生判断的内容和感受,更重要的是激发了学生自主的创作和想象,开掘出丰富又意味深长的动作和表达,把这段跨越了生死的重逢戏,演绎得淋漓尽致、催人泪下,形成了激荡人心的艺术感染力。在排练中,教师要将对人物的理解转化成能唤起学生强烈情感冲动的画面,用具体细小的环节引发学生的想象,学生的人生体验在这里汇合、交融,形成他独有的、可听、可看、可感知的体验和行动,从而实现真挚的、“活”的交流与适应。需要注意的是,在以后十几次的连排和演出中,演员不能重复之前的想象,更不能重复之前创造出来的动作,而是要在每一次表演中都“即兴”地想象和适应。正如苏联戏剧理论家查哈瓦所说:“……在固定外形图样的过程中,所有的适应都渐渐变成行动了,演员可以即兴创造的范围因而也愈变愈窄,但是演员即兴创造适应的可能与责任不仅一直保留在这出戏的全部排演过程中,而且也保留在这个剧院上演的这出戏的全部演出过程中。同时,应当指出,演员可以即兴创造的范围愈狭窄,也就愈需要有即兴创造的才能,而幻想也就需要更丰富、更细致周密,演员的内部技术也要求得愈高。”[11]“即兴”的交流、想象与适应,不仅不会禁锢演员的表演,反而会激发演员更细腻、丰富的体验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