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化戏剧冲突,推进叙事节奏
在话剧中,先是程婴到赵府诊病时遇到庄姬托孤自尽,再遇前来缉拿孤儿的韩厥拦截,剧中有相当充分的篇幅来表现庄姬与程婴、程婴与韩厥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动作的回合,而短短30分钟的片段既要完成回忆部分程婴与庄姬、韩厥、妻子的生死相托,又要在现实部分实现程婴完结性命和屠岸贾的愤慨而亡,就必须减少每一个小段落中人物动作的回合,同时又使程婴牺牲性命具备充分的说服力。因此,我们在改编中要强化戏剧冲突,推进情节向前发展的节奏,实现人物行为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片段中,我们让韩厥在庄姬还未成功说服程婴时就出现,这样在庄姬与程婴的相互动作中又增加了庄姬与韩厥、程婴与韩厥的相互作用,并通过画外音的处理,进一步强化和渲染了戏剧情境。
【赵府】
庄姬:谁?
程婴:在下程婴,拜见庄姬。
庄姬:你是赵家的朋友?
程婴:程婴多年为赵家诊医看病。
庄姬:我没病,是产得一子。
庄姬:此子无名,叫他赵氏孤儿。
程婴:赵家不该被满门抄斩。
庄姬:程婴,带我儿走吧。
程婴:庄姬是要草民死。
庄姬:活。
程婴:会连累孤儿性命。
庄姬:求你,快把孩子带走吧。
程婴:晋王之后,相国之孙,草民无力担承。
【旁白:晋国张贴榜文,庄姬产下赵氏孤儿,赵氏孤儿是弑君逆臣之子,如有胆敢私藏者,诛灭九族】
庄姬:我已没什么可以给你。(露出肩膀)
程婴:(跪)夫人。
庄姬:程婴!
韩厥:(上)在下韩厥,奉屠岸贾大人之命前来缉拿庄姬之子。
庄姬:我儿权当你的亲生。
程婴:不敢。
庄姬:叫他活命。
程婴:会诛灭九族的!
庄姬:我是母亲,是母亲……
韩厥:(欲上前抢夺婴儿)
庄姬:韩将军,我是晋王之女,你奈我何?
韩厥:在下奉屠岸贾大人之命前来缉拿庄姬之子,如有藏匿,诛灭九族。
庄姬:在这死人活人不分的相府内,我产下这带血的婴儿。疼痛而不能尖叫,心被堵住的尖叫噎死了。我想哭,却不敢哭出声儿来。草民,你要应承。
程婴:将军,求你放下这婴儿吧。赵家满门抄斩,是辅国将军屠岸贾弑君篡位之行。赵家辅佐晋氏三代有余,可惜赵家无法再做良臣。
韩厥:你与赵家世交?
程婴:与赵家无交,多年行医问诊。
韩厥:你!
庄姬:程婴,将我儿放入药箱,速速带出府门,不要被人察觉。
韩厥:夫人。
庄姬:韩将军,如果你肯放过我儿,我自会给你个交代。程婴,你快走。
韩厥:你敢!
庄姬:韩将军!我素闻你为人忠义,你和赵家同朝为臣,赵家怎么对国对民,你是知道的。
韩厥:在下这是奉命行事。
庄姬:将军,赵家仁义治世,屠岸贾残暴闻名。大人面有正气,不是忤逆之辈呀。还望大人放过赵家这最后一条血脉。程婴,带婴儿走。
韩厥:万万不可!
庄姬:韩将军,如若你肯放过我儿,庄姬自会以命相抵,到时你可提头复命。就说,抵达赵府之时,庄姬已死,未见婴孩儿。
韩厥:可是夫人,在下……
庄姬:(突然抽出韩厥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程婴,你是赵家的朋友?
程婴:是。
庄姬:自当诚信于友?
程婴:是。
庄姬:如若我将我儿托付于你,你会诚信于我这个母亲?
程婴:是。
庄姬:诚信的代价……
程婴:身家性命。
庄姬:程婴,记住,我儿是晋王之女所生,是赵家之后。待他16岁时,把这身世讲与他听,他叫赵氏孤儿。韩将军,有劳了。(回到坟墓里,自刎倒地)
程婴:(准备起身带婴儿走)
韩厥:站住,你把婴儿留下!
程婴:韩将军,我诚信于庄姬。她以命相托,我自当以命相抵。程婴但求速死,只求您放过这婴儿吧。(昂着头,闭上眼睛,准备赴死)
韩厥:你!身为武将,本当建功立业。可现如今,晋国一派歌舞,淫逸祸乱,无仗可打,我亦无功可建,理想自行幻灭。程婴,你对赵家有情,我对你有义!你走吧!
程婴:将军何往?
韩厥:我既放你,便是叛臣。程婴,带着婴儿好生在这世间行走吧。(回到坟墓里,挥剑自刎,倒地)
程婴:谢将军!
在赵府孤立无援的庄姬遇到了草泽医生,她深知屠岸贾不会放过这赵家唯一的血脉,所以她必须说服程婴带孩子走。韩厥的出现印证了庄姬的猜测。目睹了赵家上下三百余口惨遭杀戮的庄姬比任何人都清楚屠岸贾的暴虐与血腥,她飞蛾扑火般地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程婴身上。面对程婴和韩厥两个动作对象,庄姬的意图是非常明确的,说服韩厥是假,保护程婴带孤儿快走是真。因此,我们从庄姬的规定情境出发,发展出一系列丰富的手段和动作:先是以公主的身份压制韩厥,继而称赞韩厥是正义之士,痛指屠岸贾借晋王之手铲除政治异己,实现谋权篡位之实的不齿行为。庄姬对韩厥恩威并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表面上从容不迫、有理有据,实则内心紧张万分(图2-35)。准确地把握人物此时内外部节奏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可以更加准确、有力、生动地体现出人物紧迫的心理状态,唤起观众丰富的情境感和强烈的情感共鸣。
图2-35 表演片段《赵氏孤儿》剧照
“闲来倚门数暮鸭,共抱吾儿看巫阳”是小人物程婴努力追求的生活。程婴一开始对庄姬托孤是拒绝的,但是庄姬的步步紧追、以身相许到重重的一跪都给予程婴强有力的刺激与震撼。面对持刀霍霍的韩厥,庄姬没有丝毫的畏惧,而是用柔弱的力量撑起一方屏障,激发了程婴冒险跪求韩厥放过孤儿的动作。
在下定决心放走孤儿的时候,韩厥有过这样的自我剖析:“身为武将,本当建功立业。可现如今,晋国一派歌舞,淫逸祸乱,无仗可打,我亦无功可建,理想自行幻灭。”可以看出韩厥是正义之士,他怀有保家卫国、建立功勋的武将情怀,而国家奸臣当道,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尤其是同为武将的赵家三代为臣,为晋氏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落得满门抄斩的结果,韩厥心中不免愤慨、悲戚。由此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韩厥前来缉拿庄姬之子,只是迫于屠岸贾大权在握的威慑,而非韩厥本意。因此,韩厥一上场,反复强调他是奉屠岸贾大人之命,前来缉拿庄姬之子,说话时尽量低着头,不忍看庄姬,只敢把威胁的话说给程婴听;程婴求他放过婴儿,直指“赵家满门抄斩,是辅国将军屠岸贾弑君篡位之行,赵家辅佐晋氏三代有余,可惜,赵家无法再做良臣。”韩厥一面躲避,一面因为被程婴说中了自己的想法而烦躁不安;他突然想到程婴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于是突然问了句:“你与赵家世交?”得知程婴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师时,他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这里面有对程婴的愤怒,也有自己的羞愧难当。
图2-36 表演片段《赵氏孤儿》剧照
面对韩厥和程婴的犹豫不决,庄姬下定决心牺牲自己(图2-36)。她夺走了韩厥手中的刀架在了脖子上。庄姬这一尖锐的戏剧动作压制了韩厥的行动,更是激起了程婴强烈的正义感。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为了保护孩子慨然赴死,铮铮铁骨,刚毅凛然,最终程婴决定接受庄姬的重托,带走孤儿。庄姬的死让本来就违心奉命的韩厥更觉得煎熬,程婴试图带走孤儿时,韩厥说了六个字:“你把婴儿留下。”这几个字是艰难的,也是无奈的,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气焰;而程婴扑通跪下,昂着头,紧闭双眼,但求速死,只求韩厥放过孤儿。韩厥刀起却无论如何无法落下。程婴的以命相抵,唤起了韩厥心中身为武将的斗志,也彻底改变了韩厥的命运。瑞典电影大师伯格曼曾说,节奏永远是至关重要的。构成舞台节奏的因素有很多:剧本的情节、导演的艺术处理以及演员的表演,而戏剧是舞台行动的艺术,在表演片段中无论是剧本、导演还是演员,展现情节冲突、制造戏剧节奏、呈现人物形象、表达作品主题的手段都必须紧紧抓住人物的行动。因此,在片段改编中开展蕴含丰富意志冲突的行动是创造波澜起伏、动人心弦的舞台节奏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