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来源:儿时经历入梦

第二节 梦的来源:儿时经历入梦

通过我们所举的例子,以及很多文献的研究(罗伯特除外),我们发现了梦的第三个特点:那些清醒状态下似乎已经遗忘的儿时经历,很可能再现于梦中。当然,我们很难量化地确定儿时经历入梦的频率。因为准确地弄清梦中诸要素的来源并不容易。而且我们需要从客观方面入手证实儿时经历,这样的实例并不容易找到。关于这方面,莫里曾讲述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梦例。故事是这样的:一个离乡二十年之久的游子在打算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梦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位陌生人交谈。等他重返家乡之后,发现梦中所谓陌生的地方正是家乡的某处,而那个陌生男子居然是父亲生前好友,他一直居住在家乡。这个梦有力地证明,梦者小时候到过这个地方也见过这个人。这个梦传达出梦者迫不及待的思归心情。就像之前提到的那位在音乐会之前做梦的女士以及得到父亲允诺到哈密欧旅行的小孩的梦一样。当然,除非经过解析,否则我们不能了然儿时经历入梦的动机。

一位听完我的报告的同事,吹嘘自己的梦几乎未曾“改装”,他说曾经梦到一位在他家工作多年,直至他十一岁才离开的女佣与他家的家庭教师做苟且之事。甚至连地点也清晰地出现在梦中。他告诉了哥哥自己的这个梦,哥哥笑着说确有此事,那时哥哥已经六岁,他记得很清楚,那两人总是用啤酒把他灌醉,然后再做不可告人之事。而当时弟弟虽然和女佣同居一室,但只有三岁,女佣并没有把这么小的孩子当回事。

还有一个案例也可以证明,梦境当中会出现儿时经历的说法,是可以成立的。这种梦无须解析就能知其来源。我们称这种梦是“经年复现”的梦。就是孩提时做过的梦,长大之后依然多次出现于梦中。我没有做过此类梦,但我可以举些例子加以佐证。譬如,一位三十多岁的医师说他从小到大一直梦到一只黄色的狮子,他甚至可以就狮子的体貌形态做详细的描述。后来他发现这个狮子的原型是一个早已被他忘记的瓷器黄狮子。妈妈说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可他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

现在我们把注意力从梦的显意转移到经过解析揭示出来的隐意上,我们会惊奇地发现,从表面内容看,有些梦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经过解析之后,发现这些梦原来也是由儿时经历引起的。我再次引用梦到黄狮子的那位同事告诉我的一个梦。那是他读完南森的北极探险故事后,他梦到自己在一块浮冰上用电疗法为这位患有坐骨神经痛的勇敢探险家治病。而在这个梦的解析过程中,他回忆起了一段孩提时期的经历,正是回忆起来的小插曲才让梦的解释变得合情合理起来。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听到别人讲探险故事,他去问父亲探险是不是一种病,那个时候,他还无法区分德文“旅行”和“腹痛”这两个词。然而兄弟姐妹们的嘲笑,让这件事深刻地留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我们在解析植物学专著那个梦时,也是类似的情况。我由此回忆起父亲在五岁时送的彩色插页书,以及我玩耍着撕碎那本书的事情。可能会有人质疑,这种回忆真的会重现于梦中,而不是在解析时才建立的牵强联系吗?但我觉得我充足且紧密的联想可以证明我的解析的准确性:仙客来属植物—最喜欢的花—朝鲜蓟—像剥朝鲜蓟一样一片一片撕下来(这是口语中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植物标本收集簿—书虫。当然还有我最终没有告诉读者的那个梦的隐意与淘气撕书的那件事联系最为密切。

通过对另一系列梦的分析,我们会发现触发梦的愿望和梦中愿望的实现都来自孩提时期,在梦中,我们会发现儿时的冲动又重现了。

我们之前解析过的在梦中把R 先生变成我叔叔的梦,我们之前解释到这个梦的触发愿望是我想晋升为教授。而且我还分析了梦中对R 先生的热情其实恰恰是在掩饰我对两位同事的轻视。解析到这一步,我觉得还不够满意,所以打算继续解读。在梦中,我对两位同事态度恶劣,但在醒时,并不是这样的。仅仅是为了不像他俩那样,而让我顺利晋升,就导致梦中和醒时如此大的态度反差,在我看来这理由并不充分。如果真是这么强烈的晋升野心造成的,那这真是一种病态的野心。但我了解自己,我知道我没有狂热到如此地步。或许在别人看来我真的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但我若真有大的野心又怎么会仅仅盯着那小小的助理教授的头衔呢?

那么,这梦中的野心又从何而来呢?我想起我儿时的一件事情,我出生时,一位老妇人恭喜我的母亲(我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你这个孩子将来大有前途,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种预言并无特别,可以说再平常不过了。这个世上哪个母亲不是满怀殷切期望望子成龙?那些历经辛苦、自己前途已然无望的妇人们,常常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子女身上。那位对我母亲说这话的老妇人,也不过是说了迎合母亲心理的恭维之词。难道是她的话激起了我的野心吗?然而我又想起了我十一二岁时的一件事情。也许这个故事更能解释我的“野心”。有一次父母带我到我们常去的普拉特公园的餐馆吃饭,那天有个潦倒的诗人挨桌乞讨,别人出个题目,他就即兴吟诗。父母让我带那位诗人到桌前,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他在我们出题之前为我吟了首小诗,大意是:如果他所言不虚,我将来会成为部长级的大人物。这个预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幕。那时正是“平民官员”辈出的时代,我父亲当时带了好多通过大学教育当上官的人的肖像画回家,有:赫伯斯特、吉斯卡拉、昂格尔、博格等。他们中有的还是犹太人,以至于每个勤奋的犹太学生都在书包里放一个犹太人高官名录,以此激励自己。或许正是那次预言,让我在大学将法律作为自己的专业,当然最后我又改变了主意。一个心理医师是不可能当上部长的。现在再回来看我这个梦,原来它把我从当前不尽如人意的生活中带回到“平民官员”那个充满希望的年代里去,满足了我年轻时的雄心。我的两位能力出众、有口皆碑的同事在我的梦中受到轻视,一个被贬低为笨蛋另一个成了罪犯,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犹太人身份,我如此恶劣地对待他们,仿佛我就是大权在握的部长。我自己成为官员,这应该是对拒绝晋升我的那位部长的反抗,我在梦中取代了他。

在另一个梦中我发现,虽然是近期的愿望引发了梦,但实际上只是孩童时期某些记忆的强化而已。下面我将举一些由我想去罗马的愿望引发的梦的案例。

每每到了本该好好旅行的夏季假期,但出于健康问题的考虑,我的罗马之行至今未能成行。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只能在梦中满足自己的这些愿望。有一次我梦到自己坐在火车上凭窗远眺,罗马的台伯河以及圣安基洛桥就那样映入眼帘,一览无余。这次火车开动,我醒了过来,其实我从来没有到过梦中的罗马城,我在梦中看到的场景,其实来自几天前我在一位病人的房间里看到的一幅雕刻作品。在另一个梦中,有一个人带我登上一座小山丘,在半云半雾的笼罩下看整个罗马城。我还为能在那么遥远的地方看到清晰的景物而惊诧不已。梦中内容丰富,此处就不一一详述了。但是从这个梦中可以看出,我想要看到心仪已久的罗马城的强烈动机。其实梦中我穿过云雾看到的是吕贝克城,而那座山实际上是格莱欣博格。直到第三个梦,我终于置身罗马城了。但是我看到的城市景色令人大失所望,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城市景色:一条流淌着污水的小河,河的一侧堆满了黑色的石头,另一侧是有着大白花的草甸。我遇到了祖尔克并向他询问了进城的路。很显然,我无法在梦中看到我实际上并没有到过的城市,如果对我所看到的景物逐一分析的话,那片白花实际上是我曾到过的拉文纳的景色。这座城市一度取代罗马成为意大利的首都。在拉文纳四周的沼泽中,我们看到盛开的百合开在一片片污水中,就像我们奥赛湖里的水仙花一样。因为花盛开在水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为了近距离观赏,在梦中我竟梦到它们长在了大草原上。至于岸边一侧的黑色石头,一下子就让我想到卡尔斯巴德的泰伯尔河谷,那是我向祖尔克问路的地方。在这个混乱纷杂的梦中蕴含着两则犹太人经常谈到的逸事,故事里包含着心酸但深刻的智慧。其中一则是关于体力的,一个贫穷的犹太人逃票潜入开往卡尔斯巴德的快车,但在车上检票的时候他就被发现了。因此一路上受尽嘲讽奚落。后来他被赶下车后,在车站遇到某个朋友,当被问到要到哪里去时,他回答:“去卡尔斯巴德,如果我体力尚济的话。”另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一个不懂法语的犹太人,在巴黎街头询问别人去黎塞留的路。巴黎也是我向往的地方,第一次踏上巴黎街头时,我内心得到极大满足,感到自己终将完成其余的愿望。另外,问路暗指罗马,俗语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所以路与罗马是有关联的。再看看祖尔克(一种糖)这个名字,它是暗指卡尔斯巴德。患有体质性疾病的糖尿病患者常常去那里疗养。做这个梦时,正是我与我的柏林朋友在复活节相会于布格拉之后,我们当时的谈话也涉及糖和糖尿病。

之后又有了第四个梦重新带我梦回罗马。奇怪的是,我在罗马街头发现很多德文通告。在做梦前一天,我写信给我的朋友说布拉格那个地方对德国游客而言,可不算一个舒适的地方。所以这个梦就实现了我的两个愿望:一是希望我们能够在罗马会面而不是在波希米亚的某个城市。另一个是我在学生时代就有的愿望,即布拉格人能重视德语。我出生在一个住有很多斯拉夫人的莫拉维亚小村庄,因此小的时候我学会过几句捷克语。十七岁那年,我竟然还能哼出偶然听到的捷克童谣,虽然我并不清楚它的意思。毫无疑问的是,这两个梦与我的童年印象确实有关。

上一次去意大利旅行时,我经过了特拉西梅努斯湖,也看到了台伯河,但因为行程安排,在距离罗马仅剩五十里地的时候,我却与之擦肩而过。一次次求而不得的遗憾更加深了从儿时起就满怀憧憬的我对“永恒之都”的向往。后来,当我做出经由罗马前往那不勒斯的计划时,我想起了曾在德国古典文选里读到的一句话:当我决定去罗马时,我却感到左右为难,甚至焦躁异常。我徘徊不定:到底是做温克尔曼的助理呢还是成为伟大的汉尼拔将军呢?最后,我选了追随汉尼拔将军,这样就注定到不了罗马。当人们都认为他会进军罗马时,他却挥师前往坎帕尼亚。这一点上,我确实像汉尼拔将军。和其他男同学一样,汉尼拔将军是我中学时代的偶像。在迦太基战役中,我们同情的不是罗马人而是迦太基人。到了高年级后,意识到为自己的异族身份而受到别的同学轻视时,就更增加了我对这位犹太将军的仰慕。在我年轻的头脑里,汉尼拔将军与罗马的战斗就象征着犹太教与天主教之间旷日持久的冲突。在此后不断受到反犹运动所造成的心理创伤后,早年形成的印象就更根深蒂固了。因此去罗马的愿望其实是想效仿那些迦太基将领,为了实现汉尼拔将军进军罗马的愿望,知其不可却仍然生死相随。

我终于意识到,年轻时候的经验居然在我的情感和梦境中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父亲经常带我散步并告诉我他对世事的诸多看法。一次他为我讲述了一个故事,证明和他相比,我确实生在了一个幸福的时代。“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我穿着考究、头戴皮帽走在你出生的那个乡村的小路上,这时一个基督徒径直向我走来,二话不说打掉我的皮帽,并骂骂咧咧:‘犹太佬,滚开。’”“那你怎么做的呢?”我问父亲。“我走过去捡起了帽子。”父亲不动声色回答道。这位牵着我散步的身材高大的男人,我心中的英雄,竟做出了如此不光彩的事。我心中充满了失望。而汉尼拔将军的父亲哈米卡尔·巴卡斯。他将年幼的汉尼拔领上祖坛,让他宣誓一生与罗马人为敌。这两个情景对比,我还产生了一种幻想,想着自己就是汉尼拔。

我对这位迦太基将领的狂热崇拜还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以至于前面所提到的这些事不过只是对更早记忆的强化并将之通过新形式表现了出来。小时候,当我能够阅读之后,我看过一本蒂耶尔所著的《执政与帝国》。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曾把那些帝国将领的名字贴在我的木偶士兵背后,对犹太将领马塞纳尤其崇拜,而且碰巧我的生日与这位犹太英雄是同一天,恰恰相差一百年。这也让我对他怀有更加不同寻常的感情。这与拿破仑曾以同样越过阿尔卑斯山而以汉尼拔将军自许大概是同样的心理吧?我这种推崇军人的思想或许还可以追溯到我三岁的时候,与一个大我一岁的孩子关系不错,他时而友好时而霸道,也许这也激起了我的好战愿望。

所以当我们深入分析梦的时候,我们会从中发现很多童年的印迹,它们构成了梦的隐意材料的来源。

我们知道,梦很少能把过去的记忆以一成不变、毫不删减的方式重现于梦中。但是有几个真实的例子证明这种重现也是存在的。我可以就此举几个例子,其中一个梦是由儿时记忆产生的。我的一个病人梦到一个几乎毫无改装的性事件的重现。即使处于清醒状态下,这份记忆原本也还在他的脑海中,只是有些模糊了。在经过解析后,这份记忆再次被激活并复现出来。十二岁时,他去看望一位生病在床的同学,那位同学翻身的时候,不小心将生殖器暴露出来了。看到这一幕的病人,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也掏出自己的生殖器,并抓住了同学的生殖器。他的同学吃惊而恼怒地看着他。一阵尴尬之后,他松手了。即使经过了二十三年,这个情节包括当时的情绪还是完整逼真地重现到梦中。只是梦中他变成了那个被动角色,并且那位同学也被现实中的一位好友代替。

通常来说,梦境中暗指的儿时经历,必须经过解析才能明白。这一类梦例也往往使人难以信服,因为没有证据证明这是童年的经历。而且我们的记忆根本不能辨认人生最初阶段的记忆。要想证明儿时经历可以在梦中重现的结论,我们需要利用多种因素,并辅之以精神分析过程,才能得到确切结果。如果我将有关童年的那些经历单独摘出来,那就破坏了它们的背景,但我也并不能把解析所得的资料和盘托出,即使这样,还是不能阻止我列举几个梦例加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