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愿望达成

第三节 愿望达成

现在我们回顾一下本章开篇的那个孩子烧着了的梦,这个梦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来了解愿望实现的理论所面临的困难。实际上,如果有人说梦只是愿望的实现,那么这无疑会让我们怀疑,这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和焦虑的梦提供的事实相反。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知道,梦的背后隐藏着意义和精神价值,一般人也不可能会认同这种意义绝对地如此统一。根据亚里士多德正确而又简短的定义,梦其实就是持续到睡眠的思考。而现在,既然我们的思想在白天能够表现出多种形式的精神活动,譬如判断、推理、否定、期盼、意向等,那么为什么在晚上的时候就只能把自己局限于愿望的实现上呢?何况,这里不是还有很多梦都显示出了和其他的梦的性质截然不同的活动吗?譬如焦虑的担心,而本章开篇那个孩子烧着了的梦不就是一个十分明显的案例?当烛火的光芒照在那位在睡眠中父亲的眼睛上时,他立刻就得出一个的结论:也许掉落的蜡烛正点燃他孩子的尸体。然后,他把这一结论变为梦,并将其具体化为现在时态下的一种逼真情境。在此,我们要问:这个梦究竟是属于什么愿望实现的呢?而且在这个例子中,我们不难看出,由清醒状态下持续到梦中的担心思想或者是由全新感官刺激引起的担心思想在占据着主导位置。

实际上,这些考虑都是合理的。而且这也促使我们必须去更加仔细地考虑愿望实现在梦中所起的作用,以及清醒状态下的理性思想延伸到梦中的意义。

根据愿望实现的理论,我们把梦分为了两种。第一种,我们发现这类梦都明显地表现出愿望实现。而在第二种中,我们却发现梦的愿望实现总是无法被找到,梦利用各种方式来加以隐藏。在后一类梦中,我们知道这都是梦的检查机制影响的结果。那些没有伪装的愿望实现的梦大部分会发生在童年时期,不过一些简短坦白的愿望达成的梦“似乎”(我着重强调这一字眼)也可能发生在成年人的身上。

或许我们会问,这些梦中的实现愿望来自何处?在提出这一问题时,我们又会关联到怎样的对立统一可能?我认为这个对立统一应该是白天的意识生活与无意识精神活动在晚上的对比,因此,对于梦中愿望的起源,我找到了三种可能性:一、它也许在白天就被激活,因外部原因没有得到满足,才把一个得到已知却未被实现的愿望留到了晚上;二、它也许在白天出现,却遭到排斥,所以就把一个未被实现且被排斥的愿望留到了晚上;三、它也许和白天的正常生活无关,但是受到一些内部压抑材料的影响,只能在晚上才可以把愿望唤醒。所以现在,如果我们回到之前假设的那个精神装置,我们就可以将第一种愿望定位在前意识系统,将第二种愿望看作从前意识系统进到无意识系统中勉强存在,并认为第三种愿望的冲动没有办法离开无意识系统。不过现在,一个新的问题又摆在我们面前,那就是这些不同来源的愿望对梦是否具有相同的价值,并且是否具有相同的引发力量来促使梦的形成?

结果,通过对我们搜集的现有的梦做出的调查,我们马上就会补充梦的愿望的第四个来源,就是夜晚产生的实际经历的愿望冲动(如口渴的刺激以及性欲的需要)。而且看起来,梦的愿望的不同来源并不会影响它对梦的引发能力。于是,我想起了那个孩子因为在白天未能完成旅游计划而在夜晚继续的梦。当然同时,我也想到了同一章节中我列举的其他孩子的梦,因为它们都可以用白天没有完成的也没有受到压抑的愿望来解释。至于像那些白天产生却受到压抑的愿望在晚上转化为梦,这样的例子就俯拾皆是了。我可以说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一个十分小气刻薄的女士,她一位朋友即将举办婚礼。而白天当她被问到是否认识朋友的未婚夫,并询问对其给予评价时,她除了赞扬,什么也没说。其实她掩藏了自己真实的想法。事实上,她很想说出她真正的评价,也就是他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人(dutzendmensch,表面意思是“一打人”,即一个很平庸的人,这种人可以用“打”来形容)。当晚,在梦中向她提出同样的问题时,她就用这样的话回应:“如果之后还有类似要求的话,那么只要说编号就够了。”最终,在对为数众多的例子进行分析后,我们就发现如果梦的愿望经过了改装,那么它就一定来自无意识,且在白天时并不知道。因此我们的最初结论就是,在梦的形成中,所有的愿望都具有同等的价值和能量。

但是在这里,我没有办法来证明这一说法不正确。不过我要着重强调,即梦的愿望选择有更严格的要求。孩子们的梦,我们可以毫不怀疑地认为一个在白天没有实现的愿望绝对可以引发梦的产生。可是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忽略这只是孩子的愿望,是一个儿童特有的愿望冲动的力量。我十分怀疑一个在白天没能实现的成人的愿望在晚上是否也能引发梦的形成。我认为更有可能的是,当我们学会用理智来控制本能之后,我们就越来越倾向于放弃产生和保留这种有孩子气的愿望。当然,针对这一点,或许会存在个体差异,一些人保留的孩童式的精神过程明显要比其他人更久一些,就好像那本来很鲜明的视觉影像逐渐衰减也存在个体差异一样。不过大体来说,我认为一个在白天没能实现的成人的愿望是无法引发梦的形成的。我更想承认来自意识层面的欲望冲动会有助梦的形成,尽管它们的作用仅此而已。总而言之,如果前意识之中的愿望不能得到其他来源的帮助的话,那么梦也绝对不能形成。

这里,我所说的其他来源便是无意识。而且我相信意识层面的愿望只有经过相似的无意识愿望的增强才能够成功地引发梦的形成。从神经症精神分析中得到的经验来看,无意识的愿望是永远最积极活跃的,时刻准备表现自己,寻找机会和意识层面的冲动结成联盟。与此同时,它还会把自己较强的能量转移到较弱的意识层面的愿望身上。因此表面看来,意识层面的愿望在梦中被独自发现,但从形成梦的某些奇怪的特征中,我们就可以发现无意识的痕迹。这些永久活动的、永不消亡的无意识愿望让我想起关于泰坦巨神的神话:从远古年代开始,那些被胜利方诸神以巨大山岳压住的泰坦族人,还是通过强壮的四肢的扭动造成了当地的大地震动。由我们对神经症的心理研究,我们知道被压抑的愿望都来自童年时期。允许我把刚才下的定论暂且放在一边,即梦的愿望的出处并不重要。用另一种表达将其替换,即梦中的愿望一定来自童年时期。如果是成人,这一愿望肯定是存在于无意识中,但由于儿童的前意识和无意识之间还没有明确的分化,也就没有检查机制的存在,或者它们还只是在慢慢地形成,这就致使他们的愿望一定是在清醒状态下没有被实现也未受到抑制的意愿。我知道,这个概念无法得到有效的证明,但也不容易被驳斥,所以综合来看,把它当作一个普遍性的结论,也未尝不可。

因此,在造梦过程中,意识清醒时中断的愿望冲动会被降到次要位置。我无法承认它们除却在睡眠时可以给梦境提供一些感觉真实的材料外,还有什么其他作用。不过,如果我现在去讨论白天清醒时存留下来的那些不属于愿望的其他精神刺激,我也只是延续着这一方向进行分析和研究。当我们决定睡觉的时候,我们能够切断这种清醒状态的强烈的精神活动。而且一般来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都有很好的睡眠,拿破仑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但是大多情况下,我们还是无法成功地睡去,或是进入深度睡眠。一些悬而未决的难题、令人头痛的烦恼以及过度深刻的印象,都会使我们的思考活动延续到睡眠状态,并且活跃在我们的前意识系统中。于是,我们可以将这些延续到睡眠中的思想冲动分成以下的几类:一、那些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在白天无法完成的;二、那些因为智力的不足,无法处理的;三、那些在白天受到抑制的,会使第四类加强;四、那些前意识在白天的活动使得愿望在无意识里受到激发的;五、那些由于白天的琐碎印象由于不重要,未被注意,因而没有得到处理的。

我们不可低估那些进入梦中的白天残留印象的精神能量的重要性,特别是那些白天并没有得到解决的问题。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得到延续的刺激会躁动着争取在夜晚寻求表达,而我们也可以同样肯定,在睡眠中,这种前意识的兴奋并无法像清醒时一样进入意识层面。只要我们的思想在晚上还以正常的途径进入了意识层面,那就是我们没有睡着。对此,我不能说明睡眠状态给前意识系统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但肯定主要是能量方面的变化。它本来控制着自主行动的能力,但在睡眠状态下这个能力完全瘫痪了。另一方面,除了无意识系统继发性的改变之外,还没有发现它因为睡眠所造成的变化。因此,前意识的夜间兴奋,除了来源于无意识的愿望兴奋之外,已经别无选择了,而且它们也必须寻求无意识对它们自身增强,并遵从汇入无意识兴奋的通路。但是梦的前一天前意识的残留物和梦有着什么关系呢?无疑,它们会大量地进入梦,然后它们会利用梦的内容来努力进入意识层面。甚至它们有时候会主宰梦,迫使梦继续它们白天中断的活动。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白天的残留物和愿望同质,还必须满足条件才能入梦。这些条件是具有启发性的,可能对愿望实现理论具有重要的决定性意义。何况在这里,我们也需要观察一下它们到底需要满足什么条件才能够进入梦中。

让我们用此前解析过的一个梦来当作案例吧。就是我梦到朋友奥托好像得了巴塞杜氏病。而在做梦前一天,奥托出现时的脸色确实让我感到忧虑,引发了和他有关的其他事情,所以我猜想这种担心一定伴随着我进入梦中,因为我确实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结果在晚上的时候,我记录的那个梦就对我的忧虑进行了表达。其内容毫无意义,而且也不是愿望的实现。于是我随即开始寻找白天的担忧表现出来却如此荒诞的原因,然后我用分析发现了一个相应的联系。我发现奥托和L 男爵十分相似,而我则变成R 教授。通过这种变换,我在童年时期的一个愿望就最终得偿所愿了,也就是要变得伟大和不朽。而对朋友那种敌视的看法,尽管在白天时一定会遭到抑制,但在夜里,它们就有机会进入梦中。不过同时,我在白天感受到的忧虑同样通过替身在梦中得以表达。这白天的思想,并不是一种愿望,而是一种担忧,和受到抑制的童年时期的愿望有联系,所以,它在经过某种适当的伪装之后便“进入”到了意识层面。要知道,这种忧虑越是强烈,这种联系之间的力量就越大。而且在这种愿望和忧虑之间,它们的内容本身也并不需要任何关联,这一点从我们所举的梦例中就可得到证明。

我们继续讨论和解析这个问题是很有必要的,而且我们也想知道如果梦的思想材料无法使得愿望实现,比如理由充分的忧虑、痛苦的反思以及令人烦恼的现实,梦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可以把可能的结果大体分成两类:一、造梦机制成功地用相反的观念代替了那些痛苦的观念,抑制了属于它们的痛苦情绪,这样的结果创造了一个纯粹的、单纯的、欣慰的梦,即明显的“愿望的实现”,有关这点我不需多说;二、痛苦观念或许可以进入梦中,这些观念或多或少地经过改装但仍可被辨认出来。而且正是这类梦才让我们对梦的愿望实现理论产生怀疑,所以需要进一步的探讨。这种带有痛苦内容的梦也许情绪并不痛苦,或者也带着的痛苦感情,而且痛苦发展为焦虑让梦者惊醒过来。

分析表明,这些让人痛苦的梦也是一种愿望的实现。一个属于无意识且受到抑制的愿望,它对于梦者的体验就有部分是痛苦的,而在白天痛苦的残留力量不断躁动时,抓住时机对其进行增援,最终让它们进入了梦境。但在第一种情况下,无意识的愿望与意识层面的愿望是一致的;而在第二种情况下,无意识与意识(受到抑制的材料和部分的自我之间)不和,这时的愿望实现,就像我们童话故事中,那对夫妇从神仙那里实现的三个愿望一样。这种愿望得以实现后带来的巨大满足感或许可以中和一下白天残余物所带有的痛苦情绪。从情绪基调来说,梦就是去了情绪色彩,因为它实现愿望的同时也带来了痛苦。当然,或者睡眠状态下那部分自我在造梦过程中发挥着更重要的作用,它对那种被压抑的愿望的实现产生强烈的憎恨,甚至会用焦虑的方式来打断梦的进行。因此,我们不难发现痛苦的梦和焦虑的梦是完全符合愿望实现的理论,同样也是愿望的达成。而且这种愿望的达成和那些直接满足的梦并无区别。

那些痛苦的梦,也可以是“惩罚的梦”。我们得承认,通过对这类梦的研究,我们从某种程度上又补充了很多全新的梦的理论。而且惩罚的梦完成的也是一个无意识的愿望,即它们想要惩罚自己,因为它解封了一个受到抑制、被禁止的愿望冲动。惩罚的梦也要满足以下条件:隐藏在造梦背后的驱动力,必须由某个无意识的愿望来提供。不过经过更细致的研究后,我们发现这类梦和其他愿望实现的梦还是存在区别的。在我们提到的第二类梦中,造梦的无意识愿望显然是属于被抑制的欲望。但是在惩罚的梦中,虽然它也来自无意识的愿望,但却来自部分的“自我”中,而不是属于被抑制的欲望。

因此,惩罚的梦表明自我也会广泛地参与造梦。而且造梦机制也的确能变得更加清晰,只要我们能够用“自我”和“抑制”的对立来代替“意识”和“无意识”的对立。然而,如果我们不知道精神病病理,那么我们就不能完成这一点,在本书就不再多讲了。在这里,我想要强调的是,惩罚的梦不是因为有白天痛苦的残留物。恰恰相反,当梦者感到最满足的时候,惩罚的梦才最容易发生。因为在这个时候,白天的残留物往往是一些让人感到满足的东西,可是所表达出来的却是解封禁欲的快感。所以,除了它的相反想法之外,就像我们所提到的第一种情形一样。因此惩罚的梦的特点是造梦所需的并不是源于被压抑的无意识愿望(尽管它来源于潜意识系统),而是与部分自我有关的惩罚冲动,即它也是属于无意识的(存在于前意识)。

在这里,我要说一个自己做的梦来证明之前做的观察。通过这一梦例,我尤其想要展示造梦机制是如何处理白天残留物的痛苦预期的。

梦的开始很不清晰。我告诉我妻子,我有消息要对她讲,涉及一些比较特殊的事情。她有点害怕,说她不想听。我向她保证一定是让她高兴的事情。我告诉她我们的儿子所在的军团寄来了一大笔钱(大约五千克朗?)……还有些荣誉……以及寄回来好多东西要分配……这时,我和她一起走进了一间小房子,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库房,我们去拿一些东西。结果,我突然看见了我儿子。他没穿制服,而是穿着一身绷得很紧的运动装(看起来像一只海豹),戴着一顶小帽。而随后,他爬上柜子旁边的一个篮子,似乎要把什么东西放到柜子上。我叫他,他没有回应我。他的脸或是前额用绷带捆绑着,他试图把什么东西塞到嘴里,与此同时,他的头发闪着灰色的光芒。我想:他难道这么精疲力竭吗?居然还有了假牙?而在我没来得及再叫他一次时,我就心跳加速然后醒了过来,但并不感到焦虑。当时时钟指向了凌晨两点三十分。

要对这个梦进行完整地解析,有些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强调一些决定性的细节。而在我看来,白天的担忧是这个梦产生的原因,因为我们又有一个星期没有收到孩子从前线寄回的消息了。从梦的内容中,我们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他不是受伤,就是已经被杀了。但是在梦的开头部分,梦显然已经努力地用相反的想法来替代那些痛苦的思想。所以我告诉我的妻子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比如寄来的钱、荣誉以及分配等(这笔钱是我行医时某一令人开心的事件,这里被用来企图将梦脱离开原来的主题)。但是最终,这种努力还是遭到了失败。因为我的妻子担心某些可怕的事情,并拒绝听我讲话。事实上,这种伪装是很浅薄的,其抑制的事总会将它戳破。而如果我的儿子死了,那么他的战友们就会把他的东西都寄回来,我也会把东西分给他的兄弟姐妹或是别人。至于荣誉称号,这通常会授予那些视死如归、壮烈牺牲的战斗英雄。因此这个梦一开始便努力挣扎想要否认的事,并同时通过伪装来表达它自身愿望实现的倾向(梦中各个场景的变化无疑就是希尔贝尔所谓的任意门)。的确,我不能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但我的儿子出现时并不是“倒下”(在战场上死去之意),而是“向上爬”。事实上,他曾是一名勇敢的登山家。此外,他没穿制服,而是穿着运动服,这表明我现在担心的不是他死在战争中,现在担心的是另一种危险:因为他曾经在滑雪运动中跌倒,摔断了大腿。不过他那像海豹般的穿着让我马上就想到了另外一个年轻人:我们那调皮的外孙。而一头灰色头发让我想到了我们的小外孙的父亲,他在战争中度过了好多艰难的日子。这有什么意义?我已经说得很多了。我们所在的地点是一个仓库,他想从柜子上拿东西(在梦中是他想放入一些东西),这是暗示曾经在我身上发生的一个意外事件,那时我只有两三岁。当时,我爬到了仓库里的小凳子上,想要从柜子上或是桌子上拿些好吃的食物。但小凳子翻倒了,而它的边缘角直接打中了我的下巴,险些把我的牙齿全都磕掉。因此,这个回忆在我心里发出警告:这是罪有应得,人们对冒失的武夫说这句话。而经过更深层次的分析,我发现那背后隐藏的冲动居然在对我孩子身上发生的不幸遭遇的担心中有着满足。这其实是老头子对年轻人的一种嫉妒,这是在现实中不可能有的想法。所以事实应该是,灾难发生后带来了强烈的悲痛感情,正是这种情绪的力量寻找这样一种受抑制的愿望的实现以求中和情绪从而得到某种慰藉。

现在,我终于可以对无意识愿望在梦中扮演的角色有比较清晰的界定了。我必须承认,这里大多数梦的刺激,大部分或完全来自白天的残留。特别是如果我们回到奥托的那个梦,仅仅是我期待自己能成为一个教授的愿望不足以让我做梦,只是我对朋友健康状况的担心延续到了梦中。但是,只有这种担心也无法产生梦,因为造梦所需的动力要由愿望来提供。而至于可以作为梦的动力的愿望如何找到,就是我的担心和忧虑所需要面对的问题。用一个比喻来说,就是白天的担心在造梦过程中实际上充当一个企业家的角色,但我们所说的,企业家虽有理念,可没有资本也就束手无策了。他需要一位资本家来提供各项费用,而这个负责精神消费的资本家,一定是源于无意识的愿望,无论清醒时刻的思想如何看待这个抑制的愿望。

在某些例子当中,资本家本身就是企业家。而且这在梦中也确实很常见。比如,一个无意识的愿望被白天的活动激活而形成梦。于是,我的这个比喻中还有其他各种可能的经济关系,也能在造梦过程中找到对应。比如,作为一个企业家,他自己就有可能有一些小的投资资本,或是几个企业家可以寻找同一个资本家的支持,或者是几个资本家联合提供某几个企业家所需的资本。还有很多很容易想到的其他变体。我们已经对这类情况有一定了解,没必要多说了。所以,假如我们对梦的愿望的探讨还有什么不完善的话,那么我们也将会在后面的其他地方补充。

上述用的是三级比喻,资金可以比作能量,梦可以自由支配一定量的能量。从能量角度可以对梦的形式进行更为清楚地说明。我们之前提到过,在大多数梦中,我们一定能找到一个具有特别感官强度的逼真的中心点。而通常来说,这个中心点就是愿望实现的直接表现,因为如果我们把梦的运作的移位过程颠倒,那么我们就能发现在梦的思想中的各元素的精神能量的强度都会被梦的表面内容中的各元素的感官强度所反应,能量越多越逼真。不过那些邻近愿望实现的思想是和愿望相反的且让人烦扰的痛苦思想。而且它们往往由于与中心元素挨得很近,才保证了一定强度的清晰度,因此才在梦中得以表现。因此,愿望实现得以表现的力量像球形般分散到了四周。这样,它包含的所有元素,甚至是那些本身并没有能量的元素,也都能在梦中得到呈现。至于那些有很多个愿望的梦例,其实我们很容易地就可把各个愿望实现的范围界定出来,而且我们发现梦中的情节断裂实际上就是这些愿望范围之间的边界地带。

不过,虽然上述的讨论降低了白天残留印象在梦中的重要性,可是它们仍然值得我们更进一步地讨论。而且毋庸置疑的是,它们肯定是造梦过程中的必要部分,因为我们的经验说明了一个奇怪的事实,即每个梦境中的内容通常都和近期清醒时的印象有联系。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无法理解梦中的这种添加物为什么必须是这样的。我们要从精神病患者那里去寻找进一步的资料,这种必要性才能被说明。我们知道,一个无意识愿望本身是无法进入前意识中的,所以如果它想要在这里施加自己的影响,那么它就只能和属于前意识本来就有的观念发生联系,同时把自己的能量转移过去,隐藏自己,并对前意识加以影响。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转移作用,它可以为神经症患者精神生活中的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提供解释。这种转移作用并不会让前意识中的概念发生改变,但是后者却可以因此获取极大的能量,或是因为受到无意识中概念的压抑而被迫有所修改。我恳请读者原谅我喜欢用日常生活来做比喻,我想说这种受抑制的观念就好像在奥地利行医的美国牙医一样,假如他无法得到一位有合法执照的医师的帮忙,并愿意给他提供在法律上的庇护,那么他根本无法继续自己的行医生涯。除此之外,就如同那些最忙碌的医师很少会和这位牙医结成同盟一样,那些在精神领域备受关注的前意识观念或者意识观念并不会与受到抑制的观念相结合。这也就促使无意识会偏近于选择与那些不起眼的、备受冷落的或是被抛弃过的(被拒绝)前意识观念建立关联。众所周知,在关联的理论命题当中,有一个关于概念团的经过时间考验的著名理论,即某一个观念与某一个方向上的概念结成很亲密的联系时,会形成一个概念团,便会对其他新的关联表现出排挤。这是我曾经想要建立的癔症麻痹症的理论基础。

经过分析,我们知道在神经症中存在潜在思想的能量移位,那么可否假设,在梦中也是如此?这样我们就可以一次解决两个梦的难题:对每一个梦的分析都发现它们包含了近期印象,且它们往往会表现出最无足轻重的特点。在这里,我们还可以补充的是,这些近期的、无足轻重的元素之所以代替古老的元素进入梦的内容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不害怕检查机制的阻挡。但是逃脱机制的约束只能解释对那些琐碎元素的选择,而近期元素的存在则指出了转移作用的必要性。这两组记忆肯定都满足了潜在观念的需要,甚至这些材料依然保持与别的概念无关联的状态。选用那些微不足道的元素是因为它们没有什么能力去建立广泛的连接,而选择那些近期的元素则是因为它们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建立连接。

因此,我们可以看出梦中之所以包含无关紧要的近期琐事,不仅因为它可以在梦的形成过程中从无意识系统获得潜抑的愿望的精神能量,而且它们还能给无意识提供一些不可或缺的东西,也就是转移作用所需要的绝佳附着点。所以,我们更深入地探讨精神活动进程,我们就能更清晰地了解前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相互的刺激作用,神经症的研究也有这样的要求。不过这一方面,梦不会给我们提供任何帮助。

对于白天的残留印象,我还有观点需要补充。毋庸置疑的是,它们才是我们在睡眠时真正的打扰者,而梦恰恰相反,它充当的是保护我们睡眠的守护神的角色。我们会在之后的探讨中再研究这一问题。

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在讨论梦的愿望。我们追踪出了它的无意识来源,也分析了它与白天的残留印象之间的关系,这种残留或许是一种愿望,或许是一种精神冲动,抑或仅仅是新近产生的印象。我们找到可以回旋的空间来解释各种各样清醒时的精神活动在造梦过程中所起的作用。而且以这种思路为基础,我们甚至能够解释那些极端的梦例,且能够为醒时未能解决的问题在梦中寻找到一个满意的结局。现在,我们缺少的仅仅是一个合适的案例,来分析并发现童年时期冰封的欲望是潜抑的愿望来源。而且这种愿望的力量一经释放就能加强前意识的活动。但我们所探讨的这一切都不能让我们解决这个答案:为什么无意识在梦中只向愿望实现提供能量,而没有提供其他东西?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就需要更加了解许愿时的精神性质和状态,我们需要精神器官方面知识的帮助。

我们丝毫不怀疑,精神结构在达到如今的完美状态前也一定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而现在,让我们尝试着回溯其儿童时的最初阶段。由一些通过其他学科证明的理论来看,我们知道精神结构起初为了让自己尽量避免受到刺激,以至于在其初期的构造中,它只有条件反射,接收到的感官刺激可以迅速通过运动通道释放能量。但是随后,这个简单的功能受到生活的贫乏状态的阻碍,能量会流向别处。第一个贫乏主要是饥饿。这种饥饿需求引发的刺激会在运动当中寻找出口,我们可以将其描述为“内部变化”或“情绪表达”。比如,一个孩子在饥饿的时候就会无助地大哭。但如果还没得到食物,兴奋不会消失,它的能量产生持续压力,直到外界提供食物满足,内部兴奋才会结束。出现食物后,婴儿得到了满足,因此食物在记忆中留下了一个知觉印象,并和饥饿烙痕记忆相连接。所以,由于这种关联已经建立,一旦此种需求再次产生,它就会立刻激活一种精神冲动,试图来唤醒先前的认知记忆影像,它实际上是在寻求重复得到第一次的满足。事实上,这种冲动就是我们说的愿望,而认知影像的重现就是愿望的实现。我们需要知道,饥饿激起兴奋,也就是知觉影像附着的能量,这必须要宣泄,而宣泄是愿望实现的最短途径。所以我们也许可以假设一个原始状态下的精神结构实际上遵循的道路,也就是终结于愿望的实现,内部影像消失。因此,第一种精神活动的目标是唤醒知觉影像,因为满足的体验与认知影像建立了关联。

这套原始的心理活动会经过痛苦经验的修改,从而变成具有继发性且更适宜现实生活的活动形式。其中,这种通过精神装置内部的回溯作用所构建的认知模仿,对心灵其他部分的影响和外来认知的情感投注并不一样。但是因为这种需求还在继续,所以它并没有真正得到满足。

为了能够让这种内在的能量和外在的现实保持平衡,前者就必须不断地保持和发展下去,就像人们处于饥饿幻想中的情况一样,幻想竭尽全力保持渴望的东西一直出现在人们眼前。而且为了更合理有效地运用精神能量,就不能让内部幻觉任意地挥霍,因为要一直将幻想保持到外部世界提供现实满足时才可以停止这种幻想。随后刺激会发生偏转,实际上就变成了第二类系统的任务,这个系统控制自主运动,拿取食物以解除饥饿感。全部这套复杂的心理活动,由记忆影像到从外在世界找寻符合这个图像的实物告终。不过只是为了愿望实现而走的迂回的路线,但梦会比这套系统满足愿望的方式更直接,不会取道外部。内部的精神活动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愿望在主观领域的实现,因为只有愿望才能启动我们的精神结构开始运作。这样一来,梦通过回溯作用的捷径来实现愿望,不过是一种我们的精神装置最原始的运作方式,只是因为不合时宜而很早就遭到摒弃。但当我们的心灵还很弱小时,这种方法一度操控着清醒状态下的生活,不过现在看起来是被驱逐到了夜间的。事实上,这很像是我们在婴儿房里看到的那些被大人们舍弃的原始工具,比如弓和箭。而梦则是残留的童年时期精神生活的碎片。对于精神病患者来讲,这些原本正常的在清醒时被抛弃的精神装置的运作模式本身会得到重建,这表明这类内部过程并不能满足我们的需求。

很显然,无意识的愿望冲动其实也想要在白天表现自我,而且转移作用和精神病的研究也告诉我们,它们很努力地寻找一条通路,企图由前意识系统进入意识层面,并变成行动。因此,存在于无意识和前意识之间的检查制度(这是我们假定的)理应得到我们的尊重,因为它是我们心灵健康的守卫者。所以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想:此守护者在夜间放松警备其实是它的粗心大意的行为,这会允许受到抑制的无意识冲动得以表现,并且使得幻觉式的回溯作用再度成为可能。不过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当这个目光敏锐的守护者去休息(我们可以证明它们的睡眠并不很沉)的同时也关闭了运动能力的阀门。而且,不管那些在无意识下被抑制的冲动在精神舞台上如何张扬,我们都没必要对其进行关注,因为它们是无害的。它们无法使那个可以改变外部世界的运动器官产生任何行动。对此,睡眠状态保证了关卡仍是安全的,不会有什么闪失。但如果这一能量的转移并非因为夜间批判性检查机制的能量减弱而产生,而是因为能量的病态减弱,或是无意识刺激的病态加强,以及前意识的能量汇聚以及自主行动的阀门也还开着,那么这一情形无疑也就不再那么单纯无害了。在这种情况下,守护者本身是招架不住的,甚至有可能被打败,而无意识的刺激则冲垮了前意识,继而掌控了我们的语言和行动,它们强行制造了幻觉式的回溯,知觉形象附有的能量增强,潜在思想全部变成了逼真的梦境,无意识指引这个并不是为它设计的精神装置。我们把这种情况称为精神病。

现在,我们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个最适宜的时机,去继续搭建我们的理论框架。尽管在此之前,当我们在引入无意识和前意识这两个系统时,我们曾中止了相关的讨论,但是我们依然有充足的理由去继续探讨这一点,即愿望是梦的唯一精神动力。我们已经知道了一些解释:为什么所有梦都会是一种愿望的实现?究其原因,在于这是无意识系统的功能,它除了愿望实现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目标,且除了愿望冲动之外也没有其他力量。如果我们眼下想要再继续下去,去发展基于梦的解析的事实所构建的涵盖面广泛的理论框架,那么我们也就有责任来证明,这个理论所适用的梦是一种精神形式,并且还可以代表其他精神形式。所以,倘若无意识系统(或是一些和它相似的能够满足我们的讨论的其他系统)真的存在的话,那么梦也就不可能只是它的唯一产品。没错,我们必须承认,每一个梦都是一个愿望的实现,但梦并不一定会是愿望实现的唯一方式。而实际上,有关所有精神神经症理论就指向了一点:它们也可以被认为是无意识愿望的实现。我们的理论可以解释那类对精神病医师具有最重大意义的一组现象,梦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对梦的理解仅限于解释精神病学问题中的纯心理学问题。但是这些愿望实现的其他心理现象当中,比如癔症,我知道它有着一个本质特征,不过在梦中还未发现。因此,通过对本书列举的案例的研究,我发现癔症的形成必须要精神生活当中两条主流汇合。而且这一症状也不仅仅是无意识愿望的表露,它还必须要和另一个来自前意识的愿望汇合,由同样的症状来表现,所以这个症状至少要具有双重决定因素,源自两个彼此对立的系统。就像梦一样,这里对多重性决定因素并没有限制。但据我了解,那个并不来源于无意识的决定因素,全都反抗无意识愿望的思想逆流,比如自我惩罚。因此概括地说,癔症只有在需要实现两个彼此对抗的愿望时才能够产生,它们源自不同的精神系统,却可以用同一个表达。在这里,梦例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帮助。我们只有对这种复杂的情况进行详尽地说明,才能够最终说清楚。但是我在这里只说明主张,并举一个例子,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想简单地说明。比如,我的一位女患者患有癔症性呕吐,一方面是满足她在青春期有的无意识幻想,她希望自己能够一直不断地怀孕,然后生下许多孩子。后来,这一愿望变成了想与尽可能多的男人发生性关系这一元素。很显然,面对这一不道德的愿望冲动,一个强大的防卫反应随即形成。既然呕吐会让人失去迷人的身材和美丽,从而失去对男人的吸引力,那么这一症状无疑也就满足自我惩罚的想法,因为呕吐满足两方面的愿望而成为现实。其实,这和古代帕提亚皇后处置古罗马三执政之一的克拉苏所使用的满足愿望的方式一样。她认为他的叛乱是由于贪婪黄金,于是她下令把熔化的黄金从嘴里灌入他的身体中,并说道:“现在你的愿望已经得到了实现。”

不过直到现在,我们所知道的事情是梦只表达了无意识的愿望实现,而占据统治地位的前意识系统,似乎在强迫愿望进行某种改装之后才允许它表现出来。因此,我们在梦中几乎无法找到和梦的愿望相反的思想也被实现了。而只有在梦的解析过程中,我们偶尔才可以看到一些逆反效应的迹象,比如在黄胡子叔叔的那个梦中,我对R 的感情。但是,我们应该知道,前意识这里缺失的部分是可以在别处找到的。占主宰地位的前意识的另一个愿望是使睡眠状态继续保持下去,不致受到打扰。它可以调控自己掌管的精神器官的能量,使无意识欲望改装后入梦,并满足前意识的这个愿望。

现在,这个属于前意识的使睡眠拥有稳定状态的愿望通常对梦的形成产生有利影响。而我们来回想一下本章开头部分的那个父亲的梦,他根据隔壁房间传来的火光,便推测他孩子的尸体可能被火烧着。我们曾经说明过,这里存在着愿望的力量,即他在梦中希望能够延长看到孩子的时间的愿望,让他在梦中做出这一推测,而不是火光的闪耀使他惊醒后得出的结论。而由于其他来自潜抑部分的愿望还不为我们所知,因而我们无法对为梦者本人解梦。但我们可以假设,另一个产生此梦的动力可能是这位父亲十分渴望继续睡觉,因为他的睡眠就像孩子在梦中的生命一样,可以由于梦的延长而被延长。所以说,这个梦的潜在动机是这样的:“让梦继续下去吧,不然我就必须马上醒来。”而就像这个梦一样,在其他所有的梦中也是如此,继续睡眠的渴求无疑就为无意识的愿望提供了援助。在此之前,我曾列举过一些“方便的梦”。但事实上,所有的梦都拥有这种功能。而且这种继续睡觉的愿望也最容易在那些正在醒来的梦中被找到,因为它们会把外来的感官刺激编织入梦,从而使它们能够和睡眠和平相处。它们把这种刺激编入梦中,其目的就在于夺去其代表外界刺激的能力。这一继续睡觉的愿望也一定能够在其他梦中发生,即便噩梦能够打扰梦者的睡眠。“别担心,继续睡吧,这不过是一个梦。”在很多情况下,当我们做噩梦时,前意识就会给意识传达出这个信号。而这种表述通常代表着休眠的精神活动对梦的态度,虽然它不会把这个想法直接说出来。我必须做出以下结论:在我们整个的睡眠过程中,我们清楚自己在做梦,我们也清楚自己在睡觉。我们无须在意以下这一反对论调:意识不知道我们在睡觉,特别是做梦只有在检查机制警醒的特殊情况下才能被意识知道。与之相反,有些人在晚上的时候能够很确定地知道自己在睡觉和做梦,因此他们似乎有用意识指导梦的能力。比方说,当这类梦者对自己的梦不满意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不必清醒过来就让梦中断,从而转变到另一个全新的方向上去。其实这就像那些受到众多读者压力的畅销书作家,总会在作品完成时给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或者在另外一些情况下,当梦者进入一种性兴奋的状态时,他会在梦中这样想:“我不能再继续梦下去,因为遗精会耗费我的体力,我要将其保留到真实的情景之中。”

马奎斯·赫维侯爵(由瓦西德记录)就曾声称他自己可以控制梦的进程,或把它们转到任意方向。在这种情况之下,似乎睡眠的愿望被另一个前意识的愿望所代替,即仔细观赏自己的梦并从中获得享受。不过,这种愿望所产生的梦和那些方便的梦其实是一样的,并不会打扰睡眠(比如前面提到过的保姆的梦)。而且我们也知道,如果人们对梦充满兴趣的话,那么他们在醒来后记住的梦的内容就会大大增加。

至于那些有关梦的情节发展的其他观察和研究,费伦奇就曾经做过以下的表述:“梦从各个角度编织着那些占据我们精神生活的心智。当一个愿望的实现面临着流产危险时,它就会随即让情节停止,并换一个方向继续编织下去。直到最后,它成功地创建了一个可以同时满足两个精神结构的愿望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