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例三

梦例三

海边有一座城堡。它不是直接靠着海岸,而是矗立在一条狭窄的通向大海的运河边上。城堡的总督是P 先生。我和他站在一个大厅当中,这个大厅三面有窗,窗户外可以看到有像要塞防卫墙的墙垛子。我隶属于守备队,好像是一位志愿海军军官。我们都很担心敌方战舰来袭,因为两国正处于交战状态。P 先生想要逃离城堡,便给我下达了指令,告诉我万一我们担心的事情发生该如何处理。他生病的妻子和孩子也在这座岌岌可危的城堡里。万一有袭,就一定撤离这个大厅。他的呼吸沉重,试图离开,而我拦阻了他,并问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该如何和他联络。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倒在地板上死去了,而或许,我的问题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才导致他的死。我对于他的死无动于衷,我考虑的是他的遗孀是否还要留在城堡中,我是否将他的死讯报告更高作战管理层,以及我是否要接替他成为城堡的下一任长官。我站在窗前,看着那些通过运河的船只。它们都是运载货物的商船,快速划过深色的水面。其中有些有不止一个烟囱,另外一些则有鼓起了的甲板(就像前奏的梦中的火车站)。然后,我哥哥和我在一起了,我们同时看向窗外,关注着那条运河。这时候,一条船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大惊叫道:“看! 军舰来了!”不过,但原来那只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商船在返航。在这之后,我们又看到一艘形状滑稽可笑的小船,感觉像是被拦腰砍断了,我们在它的甲板上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就如茶杯或是盒子一类的东西,于是我们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一艘早餐船。”

深蓝色的水面船来船往,烟囱里冒出褐黄色的烟,而所有的这一切营造了一种紧张而深沉的气氛。

梦中的地点是由我几次到亚特里亚海(米拉马雷、杜伊诺、威尼斯、阿奎莱亚)的几个地区印象组合而成的。在复活节,也就是做梦的几周前,我和哥哥一起在阿奎莱亚度过了短暂而愉快的假期。当然,此梦也和美国与西班牙之间的海战有关,我对我身在美国的亲戚们的命运的担忧在梦中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梦中有两处涉及情绪:一处是本该有的情绪没有发生,即面对那位总督的死我无动于衷;而另一处,则是我发现军舰后的恐惧,这在梦中体会到了真正的恐惧。事实上,在这个结构设计精巧且情节完整的梦中,情绪设计也很巧妙。由此,我对城堡总督的死确实不必有什么情绪,但是作为城堡的下一任指挥官,对敌方军舰的出现而惊恐这是很合情理的情绪反应。现在,经过解析,结果说明P 先生只不过是我自己的代替者(在梦中,我替代了他)。而我就是那个猝死的总督,因为我担忧的正是,我过早死去的情况下我的家庭该怎么办。除此之外,梦的思想中再没有让我感到不愉快的念头。所以这个情绪肯定和看到敌方军舰后的惊骇、担心联系在一起。而在另一方面,经过分析表明,反而是军舰背后隐藏着满是喜悦的情绪。那是在一年前的威尼斯,一个美丽的晴天里,我们一同站在房间的窗户前望着窗外蔚蓝色的湖水,看着比平常多得多的船只在来回穿梭。我们等待着一些来自英国的船,它们将受到隆重的欢迎。突然,我的妻子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叫道:“英国的军舰来啦!”在梦里,我却因为同样的话而感到惊骇。所以在这里,我们可以再一次证明梦中的话语确实来自现实的生活,而且我会马上说明即便是“英国”这一元素在梦中也没有被造梦机制遗忘丢弃。因此,在梦的思想与记忆之间,高兴变为惊惧,而且我还要说明,通过这种变换,我表达了一部分梦的潜在的隐意。当然,这个例子也证明造梦机制可以随意地让情绪和此前与它联系的梦的表面认知内容完全脱离关系,并且可以任意地将这个情绪的认知内容安插在梦中的任何地方。

讲到这里,我要顺便对“早餐船”做出一番解析,它在梦中的出现太过荒唐,而且它的出现也完全破坏了情节的逻辑性。但当醒来后我对梦中的它做出更仔细的研究时,我发现这条船是黑色的,同时因为其中央最宽的位置都被切断了,它的切面让我想起了在伊特鲁利亚城市博物馆当中引起我们强烈兴趣的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长方形黑陶托盘,上面有两个把手,里面摆着像是咖啡杯或是茶杯样子的东西,和我们现代端早餐用的盘子十分相像。询问过后,我们知道这是伊特鲁利亚女人的梳妆用具(toilette =toilet set),在上面的小盒子里放的是胭脂和粉饼。所以当时我们开玩笑说,把它带回家送给自己的妻子做礼物也算是个不错的主意。因此,梦里的物体,暗指黑色扮相,和黑色的丧服(toilette=衣服)有关,直指死亡。而这物体还让我想起了那些装载着死尸的船只(德语Nachen,来自希腊文Vexus,这是我的一个研究语言学的朋友告诉我的),是用来海葬的。这可以用来解释梦中返航的船只:

安静地躺在渡过危险的船上,老人慢慢漂回了他的港口。

早餐船看起来像是被拦腰截断,遭遇灾难返航(schiffbruch 的字面意思是ship-break)。但是“早餐船”的名字是从哪儿得来的呢?其实是军舰之前被漏掉了的限定词“英国的”(English)。早餐(breakfast),拆开之后意思是打破禁食(breaking fast)。在这里,打破一词仍和船只失事(ship-break)有关,而禁食一词则和黑色丧服或toilette 有关。

“早餐船”是唯一由梦创造出来的词语。而且确实有件事和它相关,这让我想起了一次旅行中让我感到最快乐的一件事。当时,由于我们觉得阿奎莱亚(Aquileia)的食物应该并不好吃,所以我们从高茨(Goerz)自带了很多食物。我们还在阿奎莱亚买了上好的伊斯特拉酒。当那艘小邮轮缓缓穿过宽阔静谧的湖面驶向格拉多(Grado)时,享受着整艘船上只有我们一家乘客的安逸闲适的早餐。我想说,这是我感觉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早餐了。这就是那个“早餐船”的由来,正是在这段快乐的回忆背后,隐藏着我未来生活的迷茫。

梦中情绪由一组概念诱发并与这组概念分离是梦的形成过程中的一大特点,不过这绝不是梦的隐意到梦的内容转变过程中唯一的或是最重要的改变。如果将内心的情绪和梦中的情绪相比较的话,那么我们就会立刻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梦中的情绪都可以在内心中找到,但反过来却并不成立。一般来说,梦中的情绪比造梦可用的精神材料当中所包含的情绪要少许多。当我把梦分解为思想的时候,我会发现其中最强烈的精神欲力总会不断地努力去表现自己,并与那些反对它们的力量形成尖锐的矛盾冲突。现在,如果我再次审视梦的时候,我会发现它是黑白的不具有任何色彩强烈的情绪。不仅是它的概念内容,就连情绪色彩也已经被造梦机制漂白到了微不足道的程度。我认为,可以说这种情绪的压抑也是由造梦机制造成的。比如,那个植物学专著的梦。其实这个梦的隐意就是我想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自由地演绎属于自己的人生,并遵循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来设计自己的生活,不受别人影响。不过呈现出来的梦却很平淡:我写了一本关于某种植物的专著,这本书摆在我的面前。我翻到了有彩色插图的那一页,发现每页里都夹着一片脱水干枯的植物标本。这就像是已经被清理过的荒芜的战场,我们无法从中找到任何曾经发生过战争的痕迹。

然而,任何的事情都有可能物极必反。梦中情绪也会有表达得非常鲜明的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情况。但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这个事实,也就是大多数的梦中表现出来的情绪确实是平淡无奇的。如果不深入潜在的思想深处,是无法发现强烈的情绪的。

在此,我不能对造梦过程中的感情受到压抑的理论给予完全的解释。如果我们要这么做的话,就必须对情绪的潜抑理论和机制做出最详尽的研究。因此在这里,我只想特别提出两点建议。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情绪的发泄是一个离心过程,就像是运动过程以及分泌系统一样。而当在睡眠状态下时,运动神经通向外部世界的冲动似乎暂停不能够释放了。潜意识思想在睡眠状态下所引发的情绪的离心冲动,也并不容易甚至是有些难被激活。在这种情况下,梦中思维活动产生的情绪冲动本身就变得异常微弱,因此就导致这些情绪即使进入梦中也不会表现得很强烈。而依照这一观点来看,这种情绪的压抑并非造梦机制运作的结果,而是由睡眠状态造成的。也许这样的解释也是对的,但不可能是最终的全部真相。因为我们必须牢记,更为复杂的梦告诉我们的是,情绪在梦境中的弱化其实是不同的精神力量相互冲突和妥协的结果。一方面,构成欲望的思想意念必须要抵抗检查机制的钳制。而另一方面,正如我们经常能见到的那样,即便是在无意识的思考中,每一串思绪也都会带有与其自身相矛盾的对立面牵制它。要知道,这些成对且包含对立矛盾面的思绪流都有能力引发某种情绪,因此如果我们认为情绪的压抑是这些相互对立的情绪力量之间互相抵制后的中和以及审查机制对情绪冲动进行压抑的结果,这个结论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错误。因此,必须把情绪的弱化视为梦的检查机制的第二结果,梦的改装是其第一结果。

在这里,我要插入一个梦例。梦境中漠不关心的情感基调可以通过隐藏在梦的思想中的反面情绪来解释。不过我想要提醒的是,虽然这是个很短的梦,但可能会招致读者的反感和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