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梦

第一个梦

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又累又饿的我倒头就睡,但生命的基本需求却开始在梦中躁动。我梦到自己走进厨房想要找点点心吃。厨房里有三个女人,一个是女主人,她的双手搓着,好像在做团子之类的东西。她对我说必须等她做好了才行(这句话我听得并不清楚)。可是我等不及,因此气呼呼地走开了。我想穿件大衣,但是第一件太长,我脱下来时发现这件大衣居然有一层皮毛里衬。然后我又拿起一件绣有土耳其式花纹的外套,这时一个长脸短须的男人说,那件衣服是他的。我说到拿的外套上有土耳其式图案时,他粗鲁地回答:“土耳其的(布条、图案)和你有什么关系?”但不久我们又很友好地相处起来。

在解析这个梦的过程中,我意外地想起自己在十三岁的时候曾读过的一本小说,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先看结局的第一本小说。我不知道那本书的书名,也记不起它的作者,但对它的结局却有深刻的印象,男主人公最后疯了,他不停呼喊着曾给他带来幸福但也带来不幸的三个女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叫佩拉吉(Pelagie),但是我却不知道在分析时回忆起这段有什么作用。三个女人让我联想到了神话中掌握人类命运的三女神。那位女主人,是一位母亲,是给予孩子营养的人。母亲的乳房可以使爱情与饥饿同时得到满足。这里穿插一件趣事,一个对女性之美痴迷的年轻人,在谈到自己的乳母时,总是遗憾小的时候没有好好抓住机会欣赏。用趣事来说明精神神经症机制中的“推迟作用”是我的习惯手法。命运女神怎么会合拢双手做团子呢?我们需要好好分析一下这一情节。其实,这和我的童年记忆有关,六岁的时候,母亲告诉我说,人是泥土做的,最后也终归泥土。我并不认同母亲的说法,对此充满怀疑。于是,母亲像做团子那样用力地搓手掌,然后将手上的黑色角质搓下来让我看。她这样做是为了给我证明人确实是泥土做的。这一场景让我感到震惊,我也勉强接受了母亲的说法。因此,我在厨房看到的女主人应该是我的母亲,小时候每当饿了的时候,我就钻到厨房找吃的,而灶旁的母亲总是嗔怪我,让我耐心等等。那么,现在该说说汤圆了。这让我想起大学时候一位教组织学的老师,他曾控告过一位名叫科诺德尔的人剽窃(plagiarizing)他的著作。所谓剽窃就是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这样就和梦的第二部分有了关联,我被当作了偷别人大衣的贼。我写下剽窃这个词完全是解析过程中本能使然,而不是有意为之。我现在觉得,它应该是在梦的不同显意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brücke)。佩拉吉(Pelagie)—剽窃(plagiarizing)—横口鱼(plagiostomes)—鱼鳔(a fish's swimming-bladder),这样一部旧小说就和科诺德尔剽窃事件以及大衣联系在了一起(德语大衣这个词还有避孕套的意思)。诚然,这一连串联想很牵强,但是,如果不是这个梦的引导,我在清醒状态下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把它们放在一起考虑。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未找出任何神圣的冲动让我进行如此联想,可是布吕克这个学校的校名还是让我回忆起了那个时候欢快的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匍匐在智慧的胸膛(brüsten),不为功名利禄费心的纯粹求知是那么快乐——这和做梦时折磨(plaguing)我的欲望形成鲜明的对比。然后我又想起一位令人怀念的老师弗莱雪,与科诺德尔一样,这个名字的读音听起来也像一种肉,还出现了母亲搓手那伤感的一幕(厨房里的女主人指代母亲),还有小说里的精神异常,以及记载在拉丁药典中可以缓解饥饿的药可卡因。

沿着这条复杂的思绪我可以继续联想下去。也可以把梦中尚存疑惑的地方统统解释清楚。但因为涉及的隐私太多,我暂且就此打住。在这些混乱纷杂的思路中,我只继续一条线,通过它找到这个梦的核心。那个长脸短须不让我穿大衣的人,很像是一家布店的店主斯巴拉多,我妻子常在那儿买土耳其布料。他叫波波维奇。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怪。幽默大师史坦登汉姆对此打趣说:他报上自己名字后,脸都羞红了。此外,我也在滥用名字,什么佩拉吉、科诺德尔、布吕克等,我们在小的时候总是喜欢拿别人的名字恶作剧,但是,别人也会拿我的名字恶作剧作为报复。人们对自己名字的敏感,不亚于对自己皮肤的敏感。而赫德就曾以歌德名字发音为题材,作了一首诗:

你来自值得歌颂的众神,你来自蛮族,还是生自泥土呢?

你虽貌似神明,但你终归尘土。

这里我偏离了主题去说名字的滥用,是想说这种滥用确实存在。让我们回到主题上来吧。在斯巴拉多购物的事,让我想到了在卡塔罗的一次购物。那一次,因为过度谨慎,我失去了一次交易的好机会(参见失去了抚摸乳母乳房的机会)。所以,这个关于饥饿的梦告诉我们:我们不应该轻易错过任何事情,即便偶尔会犯下一些小错,我们也要全力去争取可以获得的一切。毕竟人生苦短,终有一死。这个观点和性有关,欲望是不会自我审查的,所以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惧怕内心的审查制度,而隐藏在梦境中。各种对立思想是共存的,我们一边回忆精神滋养的年代,一边有各种逆反思想甚至冒险做肮脏的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