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例四

梦例四

这还是一个和数字有关的梦。它具有多重性决定的明显特征,是B.达特纳医生告诉我这个梦及其解释的。“我住的那个公寓的主人是一名警员。他梦到自己正在街上值勤(这是一个愿望的实现)。一位巡警向他走来,衣领上标着的号码是22 和62 (或者是26),总之上面有好几个2。”梦者把2262 分开来就说明它们各自有着不同的意义。他记得在做梦的前一天,他们在警察局里谈论过人们退休年龄的事,说到一位巡警62 岁退休,并且拿到了退休金。梦者现在已经服务了22 年,所以他还得再服务2 年零2 个月才能拿到90%的退休金。这个梦首先表现了梦者想要成为高级巡警的愿望。衣领上标有“2262”数字的高级官员其实就是梦者自己。因为他还在服务,因此这里也包含了他的另一个愿望,也就是梦中他已经服务完了他剩余的2 年零2 个月,这样,他就与那位62 岁的巡警一样,能拿到全部退休金并退休了。

因此,综合这些例子以及(后面)我将要提到的其他案例,我们可以这么说:造梦机制根本就不做计算,无论是正确的运算还是错误的运算。这些数字以直接串联的形式将那些无法入梦的材料呈现在梦境之中并表达相应的梦的隐意。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些数字实际上就是用来达成梦的目的而被选用的材料中的一种,在梦里数字的意义就像其他任何图像、概念材料一样。

梦本身是无法创造新的语言的,这一点我们在前面就已经提过了。所以不管梦中会出现多少话语,不论是自己说的还是别人说的,也不论它们是合乎逻辑的还是荒诞不经的,经过最终的分析表明,它们也只是源于梦从思想的记忆库中选取的曾经说过的或者是听到过的言语片段,而且经过了最随意的处理直接入梦。要知道,这种处理不但会把这些只言片语从原来的上下文语境中剥离、切断,选择一个片段而其他片段就弃之不顾,还会经常把它们凑成新的东西,以至于在梦中,一句看似通顺连贯的话语,其实经过分析居然可以找出三四个不同的隐藏片段。为了完成造梦机制的目的,梦常常会无视这些旧话的原有意义,而赋予它们全新的含义。如果我们仔细审查那些梦中的言语,就能发现看似完整的一句话中,其中有一些更清晰、更紧凑,而另一部分则相对模糊一些。清晰的部分就像是作为连接词的材料,尽管这些连接词的后半部分是我们后来分析时加上的,就正如我们在进行阅读的时候,遇到缺失的字母和音节就自己补充一样。由此可见,梦的语言其实就像砾石的构造一般,那些为数众多的大块材料都会通过一种极具凝聚性的媒介黏合在一起。

严格来说,这些描述只适用于那些具有感觉性质的言语片段,并被梦者称之为“言谈”。至于其他的,就是那些在梦中梦者并没有说到或听到的,也就是不涉及听觉或其他行为动作的所谓的另外一种言谈,就如那些只在清醒时刻才出现的思想,它们往往没有任何变形就进入到我们的梦中。与此同时,许多在梦中似乎是难以追踪来源的言语材料,也可能是我们曾经读过的,无论如何,只要这类言语出现在梦境中,那它们就一定是梦者曾说过的或者听过的言语。

在梦的解析理论的论述过程中(出于其他理由),我们已经举过的很多梦例中都包含了梦中言谈的内容。前文中我曾叙述过的那个“无邪的市场”的梦中,其中有句“那种东西再也买不到了”,事实上就把我变成小贩,而梦中话语中的另一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还是不要买了”则达到了让梦变得纯洁无邪的目的。实际上,在做梦前的一天,梦者就曾对她厨师的不体面的行为作出回答:“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做事有点样子才好。”所以在梦中,这句话中看似无关紧要的却暗示后半部分的前面的那部分话就巧妙地插入到了梦中,以便起引起联系和完成暗示的作用。然后这句话的前半部分就天衣无缝地插入到了梦境中,并满足了潜藏在梦中的幻想,但同时它却也揭开了这个秘密。

下面这个梦是诸多具有同样结论的案例之一:

一个很大的庭院里正在焚烧着许多尸体。梦者说:“我要马上离开这里,我没有办法忍受这种场面。”(这并不是一句说出来的话语)然后,他看到屠夫的两个孩子并问他们:“嘿,味道怎么样?”其中的一个孩子答复他说:“不,一点都不好。”这好像是指人肉。

这个梦的无邪部分是这样的:在和妻子吃过晚餐后,他们一起去拜访了一位令人尊敬但不受欢迎的邻居。这位好客的老妇人当时正好在吃晚餐,所以她坚持让梦者尝尝自己的手艺。他一开始是拒绝,声称自己吃饱了没有一点胃口。但是她还是说:“来吧,你还能吃得下的。”(或类似这样的话)所以,梦者在无奈之下就只吃了一口,并称赞说:“是的,味道还真不错。”当他和妻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开始抱怨邻居老太太的勉强和他所吃的食物味道其实并不好。此外,“我无法忍受这种场面”,这句话实际上并不是梦中真实出现的话语,它暗示的是那位邀请他吃东西的老妇人的个人形象,这可以被解释为他根本就不想看到她那副样子。

下面我要列举的另一个梦例,它有一个很清楚的谈话作为整个梦的核心,但需要在后面当我们提到它所表达的感情时才能给出完整的解释。我很清楚地梦到:一天晚上,我在布鲁克的实验室,听见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打开了门。门外是(已经去世的)弗莱彻教授,他和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一起走了进来,说了几句话教授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我又梦到另一个梦:我的朋友弗利契十分顺利地在7 月来到维也纳,我在街上遇到他时,看到他正和(已经去世的)朋友P 聊天。于是,我就过去加入到了他们的谈话中,然后我们一起去了某个地方。在那里,他们两个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子前面,而我对着他们坐在狭窄的桌子的另一边。弗利契提起了他的姐妹:“她在四十五分钟之内就死了,”而后他还补充道,“这是临界点。”P 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然后弗利契便转过头来向着我,并问我是否曾经告诉P 关于他的事情。这时,我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笼罩着,因为我想告诉弗利契的是P (不可能知道什么事,因为他已经去世了)已经不在世了,但我还是说了:“Non vixit.”(我知道是自己的错)于是,我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P,在我注视的目光之下,他的脸渐渐变得苍白且模糊不清,并且他的眼睛也显现出了病态的蓝色,而到了最后,他就融化了,消失不见了。这时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厄恩斯特·弗莱彻也是一个幻影,一个亡灵。而且我认为,这样的人有可能因为一个人的希望而存在的,但当我们不需要时,他也会消失。

这个巧妙的梦实际上包含了很多梦的特征,比如我在梦中做出的评论,我错把“他死了”说成了“他没活过”。除此之外,在梦中和死者的交往和荒谬结局给我带来的巨大满足,恐怕也会让“我用尽一生的时间”才能对这个问题予以详尽的解答。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不可能完成我在梦里所做的事,我不会为了个人的欲望去牺牲自己的亲密好友。此外,如果我有所隐瞒的话,那么我自己熟知的梦的隐意就将遭到破坏。所以在这里和之后的章节中我会选择对梦境中的一些细节作出解释。

我用目光让P 消灭的场景是这个梦的真正的核心部分。他的眼睛变成了古怪的蓝色,然后他便融化了。事实上,这个情景曾是我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过的,所以梦里我只是将其照搬了过来。在我还是生理研究所的指导员的时候,每天早晨都要早早地去上班。布鲁克听说我好多次到学生的实验室都迟到后,有一天早上他就在开门时准时到实验室并在那儿抓我个正着,并对我说了一些简短却一针见血的话。不过与那些话相比,他用那双令人恐怖的蓝色眼睛看我的时候才更让我不舒服,就像梦里的P 一样。但在梦中,我与P 的角色进行了交换,而只要一想起长者生气的眼神,就能体会到当时犯错的青年的心情了。

不过,在做了这个梦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找到“Non vixit”这句短语的来源。我最终回忆起这两个在梦中清晰呈现的单词其实并不是我听到或说过的,而是我看到的。所以,我立刻就知道了它们的出处。在维也纳皇宫前凯撒·约瑟夫君主的纪念碑碑座上就刻着这些文字:

Saluti patriae vixit

non diu sed totus.

(为了祖国的利益,

他虽活得不久,但却全心全意。)

我从这段碑文当中抽取了一些词语来表达我的梦的意念中的敌意的态度,它们真正的意思是:“这个人没有权利说什么,因为他根本没活着。”想到这里时,又提醒了我,这个梦发生的前几天,弗莱彻的纪念碑正好要揭幕,同时,我在那里也再一次地见到了布鲁克的纪念碑,这让我不禁为我充满天赋的朋友P 感到惋惜。要知道,他穷尽自己的一生献身科学,只是因为过早去世才让他没能在这些地方拥有一块铭记自己的纪念碑。因此,我在梦中就是在为他竖立纪念碑,而约瑟夫恰恰也是我朋友P 的名字。

按照梦的解析的规则,我现在依然不能用non vixit 来替代non vivit,因为前者只是我对凯撒·约瑟夫纪念碑上的文字的回忆。不过,梦的思想一定有其他元素也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从而让这种转换成为可能。于是,我意识到在梦中我对朋友P 有两种复杂情感,一种仇恨,一种惋惜,并且前者在表面,后者隐藏于深处。不过这两种思想感情也都通过同一词语体现了出来,即non vixit。因为P 理应得到科学界的认可,所以我就为他竖立纪念碑。但与此同时,因为他竟然有一个恶毒的念头(在梦的结尾处体现了出来),所以我才会消灭他。在这里,我发现我所写下的这句话具有特殊的寓意,肯定受到了之前存在于脑海中的某种模板的影响。但我又能在哪里找到这种相似的句子呢?找到这种对同一个人拥有两种相反的评价,但这两种评价又完全合乎情理且相互间不会产生任何矛盾?在文学著作中只有一段文字,这段文字确实曾给读者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就是莎士比亚的《尤利乌斯·恺撒》当中布鲁图斯的演讲:“凯撒爱我,所以我为他哭泣;他幸运,因此我为他高兴;他勇敢,因此我赞美他,但是他野心勃勃,因此我杀了他。”看到这里,这些句子的结构和对立的意义不正和我在梦中情感对立一样吗?因此,我在梦中扮演的其实就是布鲁图斯的角色,如果我能在梦的思想中发现另一个关联来进一步佐证这一点就好了! 我想下面的这句话或许就是可能存在的关联点:“我的朋友弗利契在7 月份来维也纳。”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这件事情根本找不到证据。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在7 月份的时候到过维也纳,但既然7 月份是根据尤利乌斯·恺撒的名字命名的(July—Julius Caesar),那么或许这就是一种暗示,说明我的确扮演着布鲁图斯的角色。

奇怪的是,在此之前,我确曾扮过布鲁图斯的角色。当时,我还是个十四岁的男孩,在比我还大一岁的侄子的帮助下,在一群孩子面前表演席勒所写的布鲁图斯和恺撒之间的一场戏。所以在这里,我这位从英国来看望我的侄子其实也是一个还魂者,因为在他身上我看到自己小时候玩伴的回归。三岁以前我们从未分离,既互相友好,也互相打架,以至于正如我在前面提到过的那样,我在童年时期建立的这种关系很大程度地影响了以后我在与同龄人交往时的关系的建立。或许,因为我的侄子约翰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性格等各个方面逐渐变化,在我的潜意识当中印刻了很多无法消除的记忆,所以我记得他在某些时候确实有对我不好,因此我也确实进行过激烈、勇敢的反抗。因此那个时候我经常被我爸爸,也就是他的祖父责问为何打约翰,我则总是用“是他先打我,我才还手打他”进行自我辩护,来回答“你为什么打约翰”这样的问题。因此,我确信一定是我童年时期的这一记忆让我在梦中把non vivit 改为了non vixit,因为在儿童的语言中“wichsen”就是打的意思,所以梦的运作利用这一关系。至于我对朋友P 的仇恨,这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恨的理由。但或许是因为他确实比我强,是我童年玩伴的再现,所以这仇恨可能要追溯到我在童年时期与约翰的复杂关系。在后面的章节中我还会再次提到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