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梦的遗忘
现在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到一个迄今为止一直被忽视的异议上,而这个异议有可能会摧毁我们努力建立完善的梦的解析理论的根基。这个反对意见并非一人的异议:我们对自己试图加以解释的梦其实是一无所知的,或者更为确切地说,我们并不保证我们知道的梦就是真正发生的梦。
首先,我们通过回忆想起的以及运用梦的解析方法进行分析的梦首先就是被我们不可靠的记忆所破坏的。记忆似乎是根本无法记住梦,或者恰好漏掉了梦的内容最有意义的那部分。而当我们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梦的时候,我们就总会抱怨我们梦到的总是远比我们记住的更多。但是,我们最终记住的也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而且我们甚至对记住的碎片也并不确定。其次,所有的证据都在证明,由我们的记忆所回忆的梦不仅不完整,而且还不准确,甚至记错。一方面,我们也许会怀疑梦是不是真像我们记忆的那么零乱,另一方面,我们同样也会怀疑梦是不是真如我们讲的那样连贯,在我们回忆梦境的过程中,我们会不会肆意填补了梦中存在于片段间的巨大间隙以及我们是否会修饰某些梦,以至于都无法判断我们说的是不是梦的原内容。的确,曾经有一位学者斯皮塔总结:梦的顺序以及连贯性实际上都是在回忆过程中被加入到梦中的。因此,我们就面临这样一种危险,那就是我们极有可能都得不到一个真正的梦,就更别提对其价值进行确定了。
到目前为止,在前面我们讨论梦的解析的过程中,我们一直都无视这些警告。但是,我们确实找到了一些在梦境的表面内容中最细微、最琐碎以及最不确定的梦中细节,却比那些梦中所呈现的清晰和确定的片段更值得被解析。在伊尔玛打针的梦中,曾有过样一句话,“我立刻叫M 医师来”。我们相信即使是这个细微的小环节也应该是有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出处的,否则是不能进入梦中的。于是,按照这一思路,我们找到了这句话的来源,一位不幸的病人急性中毒后,我当时马上去叫了M医师这个老权威。此外,在那个看起来似乎荒诞的梦中,梦竟然认为1851 和1856 之间的那个5 年间隔可以忽略不计,还有在梦中一直在重复出现的51。解析中,我们并没有轻易忽视这些看上去好像毫无价值的细节,反而在梦的隐意中寻找到一条线索,最后发现隐意原来是我害怕51 岁会成为我生命的一个坎,并且在梦中还发掘出另一个和这个担心相反的我自信自己可以活得久的想法。至于那个“消灭的梦”中,我最初忽略了一句话:“因为P 不知道他说什么,所以弗利契转过头来问我。”而后来,当我在解析过程中遇到困难无法进行的时候,我便返回去对这句话进行了重新审视,并从中发现了可以追溯到孩提时期的幻想,这个幻想恰好是梦的思想间的一个交汇点。它是从下面的几句诗词中来的:
你不了解我,
我也不了解你,
但当我们身陷泥沼,
我们就会彼此了解!
每个分析的梦例都会表明,梦中那些看似琐碎的、无足轻重的细节都是解析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而且如果我们忽略对它们的审视,那么解析这项工作也会被相应地推迟。在梦的解析的过程中,我们总会对每一个言语表达上的极其细微区别给予同等的重视。的确,无论任何时候,一旦遇到看似无意义或是残缺的文字,我们也都会对这些内容给予充分的考虑,我们一定会对这些表达缺陷加以重视。简而言之,其他学者认为是随意瞎说、不予考虑以避免混乱的部分,我们却要将其视为重要的文本。而且,我认为我们也有必要对这些内容进行一番解释才行。
当然,我的解释确实对自己更有利,但其他学者的说法未必就是错误的,我们在深入研究梦的来源时找到了一个新的角度,从这个新视角出发所有的矛盾对立都可以统一起来。的确,梦被复述时确实可能会产生一些歪曲,并且我们还发现了校订机制这个类似于清醒时的理智的精神能量对梦的修订,这也确实增加了解读的难度。但是,歪曲不仅仅是由校订机制造成的,还有梦的素材不断受到检查机制的限制。梦的这种歪曲或变形引起了其他学者的怀疑和观察。不过对于梦的表面内容的歪曲变形,我们并不怀有太多兴趣,因为我们知道还有更广泛深刻的变形针对着的是梦的隐藏思想。其实,这些学者犯的唯一的错误就在于认为梦的回忆和文字表述是随意的,和真实的梦境并不相符,因此就无法对梦进行解读。但事实上,他们严重低估了精神事件在梦中确定性,精神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是随意的。所以我们能够从所有解析过的案例中看出,如果某两种元素间的连接不能被第一种思想所串联,那么第二种思想马上就会取而代之。比如,我打算能够任意地想一个数字,但这是不可能随意想出来的,因为在我脑海中出现的数字是由我的记忆中固有东西必然决定的,尽管数字和固有记忆的联系可能异常遥远。当然,在清醒状态下回忆梦时对梦的校正也同样不是任意的。它们会保留和潜在思想内容上的关联,并指该内容,或许梦的内容本身就是另一内容的代替品。
在解析病人的梦的过程中,我常常会用下面说到的方法检测这一论断,还从未失败过。如果这个梦起初的叙述感觉并不容易理解,那我就会要求梦者再讲述一遍,因为在第二遍叙述过程中,他很少会重复使用与第一次同样的话语。要知道,这就是梦中内容伪装的最大的薄弱点,只是换了表达方式还是在描述原本那部分,而这其实就像西格弗雷德衣服上的刺绣标志之于哈根一样。这就是梦的解析的出发点。我让病人再重复一遍,这其实就是说我更加细致地对梦境进行解析。这样一来阻挠的压力会增强,他就会鸡婆地想要掩饰梦伪装过的薄弱点,并以那些更加不明显的表达方式来代替之前那些较容易暴露秘密的字眼。不过他的那些小心翼翼的表达反而会引起我的关注,因为他做的这些保护遮盖工作反而更容易让我发现他是怎么编织梦的刺绣衣的。
梦者会怀疑自己叙述的梦与真实的梦之间是否吻合,上述那些学者也极力强调这种怀疑,我倒觉得他们是见识太少,怀疑得毫无道理。记忆本身无法给我们确定的保证,但比起纸上的文字,我们还是更重视叙述。这种有关梦是否被准确复述或是梦的某一单独部分是否准确描述的怀疑实际上只是梦的检查机制的一个作用结果,即梦的潜在思想进入意识界要遭遇的阻抗。而且这种阻抗作用不会因为已经发生的改装或置换而消耗殆尽,它还会以怀疑的形式紧盯着那些被允许出现在梦中的材料上。我们很容易辨认这些,因为这种只会作用于那些不显著的模糊的元素,而不是显著的清晰的元素。但是同时,我们也知道,梦的精神价值的移位会发生在思想变成梦的过程中。至于梦的改装,它只有在精神价值移位之后才能产生,不过如果在梦的内容中有模糊的元素并且受到“怀疑”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认为这种元素是一个违法的梦的潜在思想,这很像古代或者文艺复兴时期大革命之后的情况:高贵的贵族统治家庭被放逐,他们的位置被那些暴发户所取代,而只有那些最穷困落魄的人,或是那些与胜利的一方关系最远的追随者才会被允许居住在城市中。不过在这其中的后者,他们也没有办法真正享受到完全的公民权利,因为他们会被时刻怀疑、时刻监视。这种怀疑与我们提到梦中的怀疑其实是一样的。这也就是我之所以强调在梦的解析过程中,我们必须要重视怀疑,甚至梦中出现的蛛丝马迹,都可以被视为在梦中确实发生过。在追踪梦的元素的过程中,除非我们能够放弃偏见坚持这种态度,否则梦的解析工作就进行不下去。如果梦者抵触某个元素,这就表明,该元素背后所隐藏的潜在的让梦者不舒服的思想。这种情况需要逻辑推理,因为梦者不会说“这是否真在梦中发生过,我也不确定,但是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会说:“我应该没有梦到。”这种阻碍分析进行的怀疑因素可以被视为一种精神阻抗的变体和工具。精神分析过程中充满了这种怀疑,这里有一个规则就是凡是阻碍分析进行的都是一种阻抗。
梦的遗忘同样是难以解释的,除非我们考虑精神检查机制的力量。在很多梦例中,梦者在一晚上都会梦到许多事情,但醒来后记住的却很少,或许可以这样理解,这意味着造梦机制一整晚都在工作,最终只造了一个简短的梦。但是,不必怀疑的是,我们在醒来后,一定在不断地忘记梦的内容。虽然有时候,我们会努力想要将其保留,但我认为,这种遗忘的程度一定是被人们高估的。同时被高估的还有这一观点,即遗忘对我们理解梦的限制程度。实际上,通过梦的解析,被遗忘的梦的内容可以得到复原,尤其是在许多例子中,我们可以用一个的残余碎片来构架出所有的梦的隐意,而不是整个梦的内容,不过,这是无关紧要的。因此,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梦者在解析的过程中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以及自我控制尽量不要干涉,如此而已,不过事实证明梦的遗忘除了时间原因并不乏故意的不良意图。
通过对初始阶段遗忘的观察和分析,我们可以得到梦的遗忘具有某种本质倾向的确凿证据,事实上,它也表现出了一种抵抗的本质。在梦的解析过程中,我们经常会发现梦中被遗忘的某部分突然会被想起来,而且这些被遗忘的部分也经常是梦中最重要的部分。一般来说,它会位于通往梦的答案的最近的路上,因此也相应地受到最顽强的阻抗。而在我之前所举的一个例子中,我也曾提及过一个这样的梦,因为我在后来想起来之后插入了一个梦的内容的片段。旅行的梦,是我向两个不礼貌的旅伴进行报复。只不过在之前,由于其部分内容很淫秽,所以我没有对它进行解析。那段原本遗忘的部分是这样的:我指着一本著作,“它承袭席勒文风……”然后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更正道,“这是席勒写的……”那个男人对他妹妹说:“是的,他说得很对。”
梦中的自我更正,在很多学者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其实对它完全没有必要去耗费我们的精力。不过,我还是要列举我回忆的一个例子,是有关梦中说错话。当时我年十九岁,第一次去英格兰。我在爱尔兰海边玩了一天。我非常高兴能够在沙滩上捡到退潮后留下来的水生动物,当在我观察一只海星的时候(梦的开始即是海森堡),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过来问我:“是海星吗?它还活着吗?”我回答道:“是的,还活着。”不过,我立刻意识到我犯下的错误,并急忙对我说的话进行了更正。这是个我犯下的德国人也常犯的语法错误,我的梦里也犯了语法错误,“它出自谁手”不可以被翻译成“它前承谁手”。特别是在我们了解了这么多有关梦的意愿及其肆无忌惮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后,我们就不会为造梦机制完成这次替换而感到惊讶了,因为“前承”这个单词和德文的“虔诚”这个形容词同音,所以梦的凝缩作用就出现了。但是这个单纯的海边记忆和我的梦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在这个纯真无邪的例子中,我用错了一个字,这个字表明我把性和男女性别弄错了。显然,这自然是解释这个梦的关键,而且如果你听说过《物质与运动》这本书书名的来源就不难补充我没有说的部分(莫里哀在《虚构的夫人》中有一句:那件事情顺利吗?——指的肠子的通畅)。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用自己的事实来证明梦的遗忘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是源于阻抗。一位病人告诉我,他刚刚做过一个梦,但是这个梦被忘得一干二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于是,我们开始分析,然后便遇到一个阻抗。于是我给我的病人做出了解释,并鼓励和说服他继续讲下去,以便帮助他接受那些让他不舒服的思想。事实上,我还没解释完,但他突然大叫道:“现在我想起我梦到什么了!”所以说,干扰梦的解析工作进行阻抗让他忘记了他做的梦。但随着这种阻抗被克服,那个梦也就重新涌现在他的记忆中。
同样,一位病人在接受分析治疗后,回忆起了很多天以前做的一个梦,这个梦之前是被完全遗忘的。
精神分析的实践经验已经提供给我们证据,表明梦的遗忘主要依赖着抵抗作用,而不是清醒和睡眠状态下性质的分离,尽管很多其他的学者都对这一点并不认同。而且我经常有这样的经验,和其他解梦者及接受治疗的病人一样,从睡眠中清醒的一刹那,便可以集中我们所拥有的全部理智去开启梦的解析了。在这种情况下,我经常坚持到我对整个梦境进行完全的解析之后才会继续入睡,但在第二天醒来后,我会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忘了梦的内容,以及我所做过的分析工作。虽然我真切地知道自己做过这个梦,并对它进行过解析。人的理智力量将梦保留在记忆中的,但睡眠却将其推向遗忘,即使梦的解析的结果也是这样。在梦和清醒状态下的思想之间,并不存在一道精神鸿沟,其他学者解释梦的遗忘的原因恰恰与此相反。当莫顿·普林斯反对我的梦的遗忘的观点,他就表示梦的遗忘只是分离性精神状态所产生的记忆丧失的一种特殊状况,而且我的观点不能延伸到其他类型的遗忘上,所以他认为我的解释毫无价值。而且他还提醒读者,在对这些分离性精神状态的描述上,他从来没有发现存在某种动力学方面的理由来解释这些现象。不过,如果他真的可以尝试的话,他肯定会发现抑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阻抗)不但是造成这一分离性精神症的主要原因,而且它还是梦的内容遗忘的罪魁祸首。
在我撰写本文书稿的时候,我做过的实验证明,梦的记忆能力和其他精神活动并没有什么差异,两者保留在记忆中的能力不分伯仲。我曾经记录了很多自己做的梦,因为种种原因,有些只有部分解读或者我在当时无法进行完全的解析。不过为了获得材料来证明我的主张,在一两年之后的现在,我尝试对它们进行解析。我的这一次尝试是成功的,我甚至可以说这些旧梦在经过长时间的搁置之后反而要比近期的新梦更容易解析。而如果我们要对这一现象进行解释的话,那么我认为或许在这么久的时间中,我已经将做梦时所遭遇的阻抗完全克服了。在这次的分析中,我总把以前的旧梦的思想和现在的新梦的思想加以比较,发现现在的新梦的解析总是比旧梦的解析多,我还发现以前的旧梦的思想总会包含在现在的新梦的解析中。不过对于这一结果,我很快就不再感到惊奇,因为我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就解析病人的旧的梦例,采用同一方法,都取得了成功。下面我讨论焦虑的梦时,就会列举两个像这样的旧梦的例子。当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尝试的时候,我就曾设想过这种梦和神经症症状有各种相似之处。比如,当我用精神分析来治疗神经症比如癔症患者时,我就会强迫病人寻找这一疾病的初始症状,虽然它们消失已久,而且也会注意患者向我叙述的现在的症状,所以我发现早期所存在的问题要比现在的症状更好解释。在1895年出版的《癔症研究》中,我就曾为一位四十岁的癔症女患者,解释其十五岁所做的梦。
现在,我将会阐述一些关于梦的解析零碎的观点。或许这可以为读者提供指引,如果他们想要对自己的梦进行解析以证明或驳斥我的理论的话。
你必须要知道,解析自己做的梦并非一件简单而容易的事情。即使对于视觉现象的观察以及用其他平时不太注意的感官处理相应感官现象,也需要不断地去进行实践尝试,虽然不会受到任何精神动机的阻抗。而相比之下,想要把握住那些拒不承认的思想则难上加难。事实上,任何一个想要完成解析自己梦的人都必须满足本文所提出的原则,遵循本文所给出的原则的同时,并尽全力地去压抑所有的批评以及所有情感和理智上的偏见。他必须要记住克劳德·伯纳德对实验室里的工作者的劝告:“像动物一样工作。”就是说他必须要像动物一样忍耐,并且不在意工作的结果。要知道,如果一个人能够遵循这些建议的话,那么他就会发现解析自己的梦并不那么困难。当然,梦的解析工作往往不会一次就能完全完成。特别是在一系列联想后,往往会发现似乎已经可以了,当天的梦中将不会再有什么信息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暂时放弃,留待第二天继续进行。这样一来,梦的内容的另一个部分也就可能会吸引你的注意力,我们就可以从中得到一个更深层面的梦的思想。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个过程称之为断续解梦法。
不过这里最为困难的事情,就是让解梦的初学者明白,即使他们全面解析了一个梦,而且解析合情又合理,且能满足对梦的内容的所有元素都进行过解读,但解析工作其实还是没有完成。因为除这种解析之外,这里也许还有另一种解析避开了他的注意力,比如同一个梦所引起的多重解读。的确,我们很难接受这样的概念,即无数活动的思绪挣扎着寻求在我们的脑海中的表达机会,而与此同时,我们也很难相信造梦机制常常会用它模糊的表达方式“一下打死七个”处理这些思想,就如故事中的小裁缝一样。所以,也许读者会责备我在解析中总是加入了一些浮夸的修辞,但是如果他们当中有自我解析的经验的话,那么他自然就会有一个更好的理解。
另一方面,我也不能接受H.希尔贝尔首创的观点,即每一个梦或者是大多的梦,又或者是某类梦都具有双重解析,且两种解读之间存在着某种固定的联系。第一种,希尔贝尔称之为“精神分析”的解析,认为梦可以随便地解读,但通常主要注意童年时期的性意识。第二种,他认为更重要的解析,即称为“潜因释梦”的解析,往往会揭示更重要和更深远的思想。对此,希尔贝尔并未引用很多梦例,来证明自己的双重解读的主张,仍然无法充分地证明他的观点。而我则要说,其实希尔贝尔的这一观点根本就不成立。我反对是因为大部分的梦都不必进行过度解析,更不用说是所谓的迷信神秘解析了。事实上,希尔贝尔的理论颇具影响力,它们都企图避开梦的根本源头,在造梦基石的问题上狡辩。在某些情况下,我可以证实希尔贝尔的说法,通过分析,我们发现造梦机制其实只会面对将醒时一系列高度抽象的思想转化为梦的问题,而且这些清醒状态下的思想都不能直接呈现。因此,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梦的运作就不得不去选取另一组思想材料,这些材料与思想关系比较松弛。这样一来,呈现它们的问题随即也能得到解决。的确,在这种情况下,梦者在解析的过程中可以毫无困难地运用抽象解释,但结果是错的。如果我们想获得正确的梦的隐意,那么我们就应该采用我们已经熟知的这种技巧。
至于是否每一个梦都能被解析,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不要忘了,在梦的解析的过程中,我们是受到那些造成梦歪曲的力量的抵抗的。而我们是否能够通过自身的理性力量、自控能力、心理学知识以及解析经验来克服内在的抵抗,则完全根据力量对比了。一般来说,我们总是能取得一定进展。因为我们相信梦具有某种意义,且能够得到部分的了解和分析。此外,那些随后所发生的梦往往能够印证我们对前一个梦做出的假设和分析,促进我们解第一个。通常来说,一整个系列的梦可能会持续一周或一个月,拥有相同的基础,可以依照其连续性进行解析。从我们的观察来看,在那些前后发生的梦中,一个梦的中心在接下来所发生的梦中会处于次要地位,反之亦然,所以它们的解析可以相互补充。此前我曾经列举了很多例子证明,在梦的解析过程中,可以将同一个晚上发生的不同的梦看作一个整体来处理。
在那些解析得最彻底的梦中,我们其实也总会对其中的一部分迷惑不解,因为我们发现在解析的过程中,有很多梦的思想是无法解开的,而且和其他梦的内容也没有联系,这其实就是梦的天花板,可以由此延伸到一个未知的领域。通常情况下,我们在解析过程中发现的梦的隐意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终点,它会在精神的世界中像网一样朝四面八方延伸。在这其中,那些交织密集的区域也就是梦的愿望出现的地方,如同蘑菇由菌丝中生长出来一样。
现在,让我们再次回到梦的遗忘这一事实上。当然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无法从中得出任何重要的定论。实际上,当我们在醒时对夜间形成的梦表现出明显的遗忘倾向,不管是清醒之后立刻忘记,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忘却,我们还认识到遗忘的主要因素就是精神的阻抗,而且它还不仅仅在夜晚的时候才对梦的形成有顽强的阻抗。于是,一个问题出现了:在如此顽强的阻抗下,是什么让梦形成的呢?让我们用一个极端的情况来予以说明,即在醒时,所有的梦的内容都被忘却,像从来没有梦到过一样。如果我们考虑精神力量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那么我们就可以这样断言:倘若梦在夜间受到的阻抗和白天一样强,那么梦是不能产生的。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梦在夜晚受到的阻抗比白天小得多。但这种阻抗并没有中断或间歇,在改装那部分有提到。事实证明,我们的结论是正确的,因为如果这种阻抗有削弱,那么梦的形成就会因为这种阻抗的减弱而成为可能。不过,我们也需要注意,只要这种阻抗在醒时能恢复全部的力量,那么它便可以轻易地推翻它在削弱时所发生的事实。描述心理学告诉我们,造梦的主要决定因素就是精神的休眠状态,而或许现在我们可以补充如下的解释:睡眠状态通过降低检查制度作用的方式来使梦的形成成为可能。
我们想把这一点作为我们从梦的遗忘的事实中得出的总结,并且以此为起点来继续我们对睡眠和清醒状态下阻抗能力差距的研究。不过我们或许应该先暂停一会儿。因为当我们更加深入地研究梦的心理学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对梦形成的来源也可以有不同的解读。比如说,这种试图阻止梦的思想变成材料的阻抗或许会隐藏起来,但并不会在强度上消失。而且这两种因素,阻力的减弱或隐藏,都会促成梦的形成,也会在梦中同时发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暂停,并在接下来继续讨论的原因。
现在,我们应该考虑那些反对我们梦的解析程序的异议。我们在解梦过程中有时并不从回忆方向入手,而是把我们的注意力放在梦的某一元素上,记录所有和这个元素有关联的想法。然后,我们再选择梦的内容的另一个部分,重复这一过程。不论思绪朝哪个方向走,我们都任其发挥,哪怕是从一个主题跳到另一个主题上。同时,我们也有信心在最后时刻抵达梦的源头思想,且不需要任何的介入或中断。对于这一点,那些批判者也许会做出下面的反对:从梦的某一元素出发并达到目的,这其实不必有丝毫的惊讶。因为每一个念头都可和很多其他的思绪有联系。不过,真正令人惊讶的是我们竟然可以在这种漫无目的、随意的游荡中偶然发现梦的思想。这或许是一种自我欺骗。研究者一直追踪某一因素引发的联想,直到他发现这条关联断裂才终止,然后他又接着追踪起第二个元素。在这样的情况下,那种原始状态下自由的联想会受束缚,范围会越来越小。要知道,因为在他脑海里依然存有着前面的联想,因此他在解析第二个梦的思想的时候就会很容易碰到与第一个思想系列有关系的联想,这样他就找到了一个连接两种梦的元素的交汇点。在这个过程中,除了从一种观念转到另一种观念这样正常的思维模式外,研究者一直允许自己跟踪那些完全自由的联想,所以他在最后很容易捏造出一系列的“思维交汇点”,这就是他所谓的梦的隐意。而且他还宣称这就是梦的深层次精神的等价物。这种说法没有办法证明或证伪,没有保证。实话说,这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纯粹地任意捏造,不过是一种看起来精妙的投机组合。任何人如果愿意做无用功的话,他都可以对任何一个梦完成自己想要的解析。
不过,如果真有这些反对意见和声音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用梦的解析中的两个感叹来进行辩驳。因为和其他梦的元素的纵横交错的关联会在我们追踪梦的片段为起点的思绪的过程中发生,而且只有当我们遵循此前确定的思绪链时,我们才能够完整并且细致地完成梦的解析工作。除此之外,我们也要指出,梦的解析的程序与消除癔症症状的程序是相同的,而这种方法是否正确则可以用症状的出现或消失来证明,即这种解析是可以被证明的。但我们没有理由避开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一个人为什么追踪随意的、毫无目的的思绪就能达到一个确定存在的目标?不过我们不必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成立。
在梦的解析的过程中,我们的确放弃思考并允许思绪自由浮现,但其实,我们追踪的却是毫无目标的思想。事实表明,我们能够拒绝的只是已知的指引性的思路,而一旦摒弃这张思路地图后,那些尚未了解的,或者不准确地说,是没有意识到的指引性的新观念就会立刻施加它的影响,并自此开始成为自由思绪的主导。没有哪一种影响力可以施加作用于我们的精神生活来进行那些没有方向的思考,甚至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也不存在没有方向的思维。那些精神病医师们却早早地放弃了精神结构是完整的这个观念。我知道,毫无章法、缺乏方向指引性的思想就像梦的形成和解析方式一样在癔症和妄想症的领域中也是不可能存在的。也许,它从来都不会发生在任何深层次的精神病变中,但是按照劳雷特独创性的假设,即便是混乱精神状态下的极度狂躁和兴奋,它们都有它们各自的意义,只是由于某种逻辑缺失而不能被我们理解。无论何时,每次当我有机会观察这类状态的时候,我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而且那种极度的狂躁和兴奋之所以能够表现出来,是因为检查机制不再费尽心思隐藏它自己的作用和影响。它不会修改那些被反对的新想法,而是直接把那些反对的观念彻底抹杀,由此造成剩余部分的支离破碎。事实上,这种检查制度的运行与俄国海关的检查官一样,因为他们把那些来自外国的书报涂黑很多段落,然后才交到读者的手里。
也许在器官性的脑部病变中,那些追随某个思想的观念会变得没有方向。然而在神经症中,这些所谓的自由思想的浮现因为受到检查制度影响而在实际上存在一条暗线。如果这些浮现的观念(或者图像)被所谓的表面联系连接起来的话,那么这显然是常被认为毫无约束和章法的自由关联的确定信号,这就是说,它们的连接是因为谐音、双关的表达而缺乏有意义的关联。我们换句话说就是,它们之间的连接和我们开玩笑或玩弄文字游戏时所采用的手段一样。事实上,这些明显的联系正好引导我们由梦的碎片元素通往某个联想,继而由联想找到梦的真正思想。而且在很多的例子中,我们都可以发现这个让人惊奇的现象。在那些梦中没有哪个玩笑因为太过分,没有哪个段子因为牵强而不能成为两个想法之间的桥梁。但是对这种惊人的容忍程度的正确理解距离我们其实并不遥远。因为无论何时,当两个精神元素之间有着或肤浅或牵强的联系时,这里就一定也会有一个更正确、更深刻的联系存在。只不过,它只能屈从于检查机制的阻抗。
至于表面联系会占据主导的正确解释,无疑是因为检查施加的压力,而不是没有指引性的地图。当检查机制封锁了深层连接的通道后,这种表面联系自然也就取而代之了。其实这就好比一个山区的主要交通要道被洪水摧毁,但人们仍旧可以选择平时只会有猎人行走的陡峭小径来维系交通。
在这里,我们可以对两种情况进行辨认,尽管它们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个。第一种情况是,检查机制针对的是两个思想之间的联系,两个分开的想法不会被抑制。然后这两个思想会相继进入意识的层面。它们相互之间的联系却是隐藏起来的,但它们之间还有着表面关联,但表面关联常常从另一角度对概念组合进行连接,不同于被压抑的真正关联,在正常情况它也不会出现。第二种情况是,这两个思想所包含的内容都屈从于检查机制,因此都不会以本来的形式出现,而是以一种改装过的代替形式出现。不过,在选择这种代替时,可以表示两个思想间的真正联系,而且在两个替身间还会出现一个表面连接。因此,在这两种情况下,检查机制的施压就把一个正常的、本质的联系变成为一个表面的、荒诞的联系。
因为我们知道有这种移位的存在,所以在梦的解析的过程中,我们也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依赖这种表面关系。
在对神经症患者的精神分析当中,最经常使用的两个原则是:当意识层面的指引性地图被舍弃后,控制住的思想的任务随即就转移到了潜在的指引性观念,而那些表面的连接是受到压抑的深层连接的替身。确实,这两个原则几乎已经成为精神分析的基石。当我要求我的病人放弃所有思考,把他头脑中所呈现的所有想法全部告诉我时,我坚定相信他没有背离治疗方向,我相信我愿意相信他的叙述,虽然看上去他所提到的想法是琐碎的、随意的,可事实上,这都和他的病情有关系。此外,我的病人不会怀疑我这个向导。至于对这两个原则的充分阐释和详细验证,则属于精神分析这种治疗方法的范畴了。因此在这里,我们也到了一个分水岭,可以说是我们要有意暂时放弃了解梦的主题。
以上众多反对意见中,只有一个是合理的需要给出解释的:我们不应该以为在解梦时浮现的自由联想全都指向了夜间的梦。因为在清醒状态下对梦进行分析时,就是打开了一条从梦的内容通往梦的隐意的相反的路。不过在造梦过程当中,梦的运作所遵循的是一条截然相反的由隐意到材料的道路,而这些道路并非都可以从两面相通。与此相反的是,我们在白天通过新的自由联想所进行的分析,就像挖矿井一样,一会儿钻这儿,一会儿挖那儿,有时会遇见隐意,有时会遇见隐意的节点。我们知道,白天会有新的思想材料进入解读过程,并且解梦比做梦的阻力更大。因为晚上过后,那些隐意只会被抑制得更深。但我们在白天解读出的那些变体的数量和形式从理论上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只要它们能指出我们所要寻找的梦的隐意,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