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词生腔的京津冀旋律
“词”是指唱词,而“腔”便是旋律。因为任何人讲话的过程中都有音高变化,而民歌的旋律也由不同音高的乐音构成,所以语言中的音高变化有可能演化为旋律。“以词生腔”就是将唱词的字调和句调构成的音高变化演化为旋律。语言和音乐都在时间中展开,任何话语都包含节奏因素在内,也从来没有不包含节奏因素的旋律,因此在用这种办法生成旋律时,节奏因素也同时被考虑。京津冀地区各民族的语言虽然不同,但都采用这种方法。语言中的音高变化有字调和句调两种。字调又称声调,是指一个音节内部音高的变化;句调又叫语调,是指一个句子中音高的变化。在有字调的语言中,字调是字正之本;句调是所有语言中都有的,它贯穿在整个句子中,在句末音节上表现得特别明显,不仅能表示不同的语气,也能表示不同的语义。
以词生腔有两种办法,一是按照唱词中字调的变化行腔,二是按照唱词的句调行腔。在操有字调而无单词重音语言的民族中,主要采用第一种办法。由于有字调的语言也有句调,因此在行腔的过程中也要考虑句调的因素。操无字调、有单词重音语言的民族主要采用第二种办法。如汉语普通话里“北京”和“背景”就是因声调而不同。声调和音长、音强都有关系,但它的性质主要取决于音高。声调包括调值和调类两方面。调值又称调形,指声调高低、升降、曲折的变化形式,一个音节的发音如果又高又平,从五度到五度,为高平调;从最低升到最高,由一度到五度,为低升调;如果从最高降到最低,由五度降到一度,为全降调。调类指声调的类别,调类是把调值相同的音节归纳在一起而建立起来的声调类别。汉语普通话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调类。京津冀地区汉语以普通话为主,地方方言为辅。
京津冀民歌拥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有深沉有力的渔民号子,有悠扬奔放的山歌,有喜庆热闹的秧歌调,还有遍地流传的叫卖调和各具风采的小调。此地民歌不但旋律委婉流畅,而且具有其他民歌没有的润腔和装饰音,如卷舌音、嘟噜音、呼噜音、喉控音、鼻控音等,在民歌中可谓独树一帜。刘荣德曾指出:“民歌的音乐语言是生活语言的升华,民歌的旋律离不开当地人们的自然音调。在民歌中,字调、语调是直接影响音调的部分。音乐旋律的高低、顿挫、旋律线的走向等,都与生活中的字调、词拍、语调有着密切关系。”[3]可见,民歌的音调来源应是当地人们的日常方言和语调。如冀东方言属于北方方言区的分支。它与汉语普通话的差异不是词汇和语法,而是语音差异。在语音方面,冀东方言的声调差异最为普遍而明显,同时在音变、句调等方面均与普通话有明显不同,因此这一地区方言常被外地人评价为“老呔儿”话,这种“老呔儿”味在昌黎、滦南、乐亭的方言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老呔指的是河北省东北部,人称冀东。其地北依燕山,南临渤海,滦水中贯,碣石擎空,山川名胜,遐迩闻名。
河北民歌音乐使用的是带有“老呔儿”调的冀东方言。声调是冀东方言与普通话差别最大的一个方面,其中,阳平调(第二声)与普通话差别最大,也是“老呔儿味”的主要表现之一。下面以昌黎民歌《闹花灯》为例,说明冀东民歌中的字调影响旋律。
谱例6-1:旋律与方言《闹花灯》
歌词中“龙”的发音是先上挑、再下滑,这正是冀东方言的一大特点,这样就使得冀东地区的语言天然地带有音乐性,富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和乡土气息。可见,每个字的声调(始点调值和终点调值)和字与字连接时的声调相对值差作用着旋律的进行。当然,相对声调值差不是一个很严格的数值,往往会受到情绪等的支配。在冀东民歌中,声调的升、降音程较小,没有大幅度的滑进。旋律多小三度上行,大三度上行显得生硬,这是声调作用的结果。正如上句乐谱中6和所形成的小三度音程,就是标准“老呔儿”语的声调,可见,正是这种老呔儿调的语言风格造就了冀东民歌迥异于其他民歌的独特韵味。
河北民歌回旋萦绕、婉转流畅、丰富多彩,让人百听不厌,其独特的风格与它的旋律特点密不可分。中起高抛低落、回旋萦绕的旋律线,冀东方言除了“老呔儿”调的上挑下滑的声调和多曲调的句调之外,还存在一种变调现象:在“阴平+去声”连读的情况下,将阴平读成近似普通话的阳平。例如:开会(kai35,hui51)。这样自然增加了声调抑扬顿挫的乐感,也为民歌的旋律增加了回旋萦绕的特色。由于“老呔儿”声调的作用,旋律进行中还产生了富于色彩的变化音,例如《绣灯笼》中的一句唱词“粉皮墙上”的“粉”字加了一个八分音符的前倚音5,这个音并没有对音阶、调式构成起到作用,完全是富于地方风味的色彩音。它多出现在平声、上声、去声的一些变调字的声调上和一些较低声调值的字与字的连接处。又如《绣灯笼》中所唱的“莺莺”的旋律为“丝箜”,正与冀东方言的声调走向一致。
民歌的旋律线条特点可归结为“中起高抛低落,呈抛物线状”,所谓中起,是指从中音区起唱,这样使得旋律朗朗上口,如同人们说话一样方便、自然。高抛是指旋律逐步向高音区域挺进,轻松而自然,为旋律的高潮逐步做铺垫,利于演唱者发挥嗓音。低落是指在最高音后,旋律逐步下落,并降至低音区。整个过程如同抛物线一样,虽有高有低,但是是循序渐进的,既增加了旋律的流畅性,又保证了演唱者发挥出最好的水平,利于演唱。《绣灯笼》开篇的乐句,正是从中音3开始,逐渐向高音区上行,在高音1达到旋律的高潮,之后旋律又下行,降至中音1,此乐句才收尾。整体来看歌曲的旋律线是中起高抛低落,并且旋律回旋萦绕,优美感人,耐人寻味。
在冀东民歌中,很多乐句中都巧妙使用了委婉、华丽的大拖腔,大拖腔将民歌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妙不可言。如前所述,冀东方言常将一句话的句尾音节拉长并进行变调,这种上挑下滑的变调对冀东民歌旋律中高抛低落的华丽大拖腔有着重要影响。由于大拖腔多应用于句末,很多情况是用在句末的语气词和叹词上,这样更加重了歌曲的表现力度和情感色彩。这与冀东方言有一定联系,相比普通话,冀东方言灵活使用语气词,如咧、呗、哇,以及叹词,如阿的、嗯哪。口语化润腔的装饰,由于受“老呔儿”语调的影响,冀东民歌中多上挑下滑的润腔装饰。这也与冀东民歌灵活运用口语化的衬词有关。河北方言在语素上,有些单音节成词语素被改为多音节成词语素,定位语素比普通话多,再加上构词比普通话多用“前缀”和“后缀”,使得冀东方言多使用口语化的润腔加以装饰,丰富旋律,使得旋律更具戏剧化、幽默感。例如《绣灯笼》这首民歌用了许多装饰音(倚音、滑音、颤音)和衬字,一方面使音调更为圆润、生动有趣,一方面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又如《捡棉花》基本形式是四个乐句,三、四相叠,中间有衬词,旋律上挑下滑,个性鲜明,衬词与众不同,如“游哇”“呀呼嘿”等引人入胜,听起来格外富有乡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