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片的观影愉悦

一、灾难片的观影愉悦

“灾难片,以自然或人为的灾难为题材的故事片,其特点是表现人处于极为异常状态下的恐慌心理,以及灾难所造成的凄惨景象,并通过特技摄影造成感官刺激和震惊效果。”[1]这是中国《电影艺术词典》1986年的定义,表述上的情感倾向性比较明显,只是狭隘地将灾难片的观影愉悦视为一种“感官刺激和震惊效果”,却没有正视观众的观影心理,也没有充分尊重观众在娱乐片中追求“感官刺激”和“震惊效果”的合理性与正当性。

法国电影理论家麦茨在对影院机制和观影心理的讨论中,强调了三个关键词:认同、窥视、恋物[2]。如果不惜损折麦茨理论的复杂性与深刻性,可以将这三种观影心理作通俗化解读—观众的观影愉悦来自三个方面:对影片中人物或现实中扮演该人物的明星的认同,观看奇观性景象(不仅是女人的身体)的满足感,对电影中的技巧、生产电影的技术设备、电影衍生物(如海报、衍生玩具、明星签名等)的迷恋。在现代大众文化甚嚣尘上的大潮流中,这三种观影心理受到电影创作者和观赏者越来越普遍的认可与重视。中国的灾难片要走向市场,让观众进入故事情境进而接受影片承载的“意识形态”,同样要以自己的方式对这三种观影心理作出呼应,在娱乐性、时尚性、观影效果、思想性等方面积极探索和努力构建,在影片中呈现奇观性的景象(当然,这种呈现离不开特技摄影和后期制作),吸引观众沉浸在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中并认同灾难性场景中的人物。

当然,展示“灾难”本身的奇观性和视听震撼,仅仅是灾难片的“形”,它的魂仍然是“人”,是灾难中人的遭遇与命运,是人性的复杂,人的恐惧与坚强、死亡与拯救、怯弱与成长。当前,中国的灾难片由于资金投入有限,特技技术与好莱坞也尚有一定的差距,使得在灾难性场景的呈现上还略显稚嫩,但由于国际交流的扩大,技术完全可以通过引进设备、借用人才、购买特技镜头等方式来解决。问题的症结还在于市场回报有限,制约了资金的投入,从而影响了影像制作水准。而市场回报的决定因素,除了特技镜头的数量与质量,更在于影片能否在某些方面直抵观众的内心,让他们产生“净化”与“震惊”的效果:“净化”的是道德与情感、恐惧与怯弱,“震惊”的是人性的高尚与卑下、人物内心的犹豫与挣扎、普通人身上蕴藏的巨大能量,等等。

而且,对于许多观众来说,他们观看灾难片,还不仅仅是为了在银幕上看到真实或想象中的灾难性场景,或者普通人在极端情境下的各色表演,还希望在此之外看到“灾难”的影响,那是对于人物命运和性格的改写,对于人性的影响,对于人类自身、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重新思考,等等。

具体而言,灾难片应像其他情节剧一样,让观众看到“冲突和变化”,尤其是人物与他人、自身、外在环境的冲突,以及其性格和命运的变化。因为,在正常情境下,大多数人都平凡如你我,甚至正经历着人生的不如意,有一些性格上的自私与懦弱,但在灾难情境下,许多伪装都被撕下,人性变得无比真实,观众将看到平时道貌岸然、优雅体面的人如何在灾难中变得自私和卑劣,看到平时消沉卑微的人如何在灾难中挺身而出,克服恐惧和犹豫,成为一个有着惊人信心、勇气和毅力的英雄。甚至,“灾难”还能对平时自我感觉良好的现代人产生一种警示,让观众看到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类的无助,看到人类肆意破坏环境和生态平衡的巨大灾难性后果。这样,灾难片就可以成为一记警钟,提醒人类收敛自己的狂妄自大,克制自己对于大自然无穷的欲望,学会与大自然和谐相处。

影片《泰坦尼克号》(1997,导演詹姆斯·卡梅隆)在处理灾难性场景时就体现了上述理念。泰坦尼克号是人类在工业文明时代美好梦想达到顶峰时的产物,反映了人类掌握世界的强大自信心。她的沉没,向人类展示了大自然的神秘力量,以及命运的不可预测,证明了人和人类的技术成就无法与自然的力量相比。这一点,观众在看到泰坦尼克号断成两截沉没在冰冷的海洋里时会深有感触,此时,船长的虚荣、设计者的得意、人类的自负都不堪一击。

在泰坦尼克号大限来临的时刻,人性的众生相也纷纷上演:富商卡尔抱起一名惊慌哭叫的小女孩,冒充她的亲人登上救生艇;穷画家杰克与恋人露丝在生死一线间不离不弃,即使面对死亡也只希望对方过得幸福;面对人们的惊慌失措,相顾奔逃,大副在自责与绝望中拔出手枪自杀,船长平静地坐在船舱里等待沉没,一名牧师则不停地为聚集在身边的人祈祷;几个无名乐师神情泰然地进行最后的演奏;一对老年夫妻相拥而眠,十指交握,宁静地走向死亡;一个温柔的妈妈在镇静地为孩子讲述着童话故事,在童话的诗意世界中,引领孩子在温暖中进入天堂。这些死亡的姿态或高贵,或猥琐,或宁静,或慌乱,能够使观赏者在见证面对死亡的人性百态时,激发自我的人生选择。

因此,影片《泰坦尼克号》通过对沉船场面的恢宏再现,不仅给观众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更用跨越生死的爱情神话抚慰观众,用灾难面前的人性百态启示观众。这样,一方面,影片有着对于人类劣根性的反思:傲慢、自负、贪婪、虚荣、势利;另一方面,影片又高扬了信念、勇气、牺牲和爱的不朽传奇。从《泰坦尼克号》中我们可以发现,灾难片的观影愉悦必须综合了视听震撼、人物命运的展示和对于灾难的反思,这才能令观众在灾难性场景中沉醉其中、感同身受又返身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