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多余的日月
当原始人类遭受干旱的折磨,再加上数日并出的天文现象,射日神话就产生了。“古代百越人居住的岭南地区,属于亚热带,夏天气温特高,石板可灼伤人。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使越人产生了射日神话。壮族的郎正射十二日,布依族的布杰也射十二日,毛南族的格射十日,黎族的山猪咬五日,仡佬族的老公公射七日,侗族的皇蜂射十日等等,都是反映人们和炎热的气候做斗争。这些神话的情节大体相同,都是说远古的时候,天上出现了好几个太阳,晒得大地河水干涸,田地龟裂,草木枯焦,人畜渴死。后来出现了一位力大无比的英雄,弯弓射日,只留下一个暖人间,从此大地又复苏了。”[12]英雄射日只是原始先民除掉多余日月的一种想象,此外还有用棍棒打下、天帝收回、吃掉、损害、劈开等种种方式。黎族只有两种方式,射日和食日。
射日神话按对象分四种类型,黎族具有其中两种,单纯射日,剩一个太阳; 兼射日月,各剩一个。前一个类型在黎族神话中只有一篇《三兄妹》,天上有五个太阳,人类用威胁的方法要求雷公除去了四个。此类型在百越后裔诸民族中并不多见,壮族的《侯野射日》也是单纯射日,仡佬族神话中远古十二个太阳不分昼夜轮流转,天帝收回十一个。这种类型与后羿射日近似。
百越后裔民族中最常见的是单纯射日,剩下两个化为日月。水族的人类射日,傣族的惟鲁塔射日,壮族的特康射日,布依族的勒嘎射日等都是剩下两个太阳。兼射日月之类型是黎族神话的主体情节,天上出现数量相等的日、月,英雄分别除之。仡佬族《公鸡叫太阳》和毛南族《格射日月》也属此种类型。
就射日的数量而言,黎族为5日和7日,壮族有11日、12日、19日,毛南族有10日、12日,仡佬族有7日、12日,傣族7日,水族10日,布依族9日、12日。从射日数量看不出彼此之间的联系。
百越后裔民族处于稻作文化圈。“稻作文化圈神话一般来说准备和射日都比较简单,重点在登高和收尾上。侗族蜾蠃要架12层天梯,飞到12丈高的神树上,才能射日。壮族郎正须攀上最高的神山巴赤,布依族之布杰须攀上雷公山上之大榕树树顶,毛南族之格也须攀缘绝顶。”[13]相对于百越后裔其他民族的追逐登高,黎族的射日缺乏艰辛过程的渲染。然而动物食日,却是黎族的特色。
《人类的起源》和《苍蝇吃日月》分别由山猪和苍蝇吃掉多余的日月。前一个神话中,当姐弟俩询问谁能吃掉多余的日月时,山猪自告奋勇,但提出了人类允许它吃稻子的条件。当多余的日月被吃掉,姐弟俩却拿不出稻子,只得允许山猪看见田里的稻谷可以随时吃。后一个神话中,天神番焦塔命苍蝇趁着太阳和月亮睡觉的时候,一夜之间,将六个日、月统统吃掉。天神为奖励苍蝇,规定吃饭时,苍蝇先吃,人后吃。这是两则兼具解释动物习性的神话。射日的英雄在此处变为令人生厌的野猪和苍蝇。此种神话的形成有两个基本原因,一是神话创造源于生活现象的观察与体验; 一是早期人类的思维取向。第一个原因,黎族人民对于山猪食稻谷,苍蝇哄饭有着切身的体验。特别是山猪食稻,给黎族人民的农业生产常常造成巨大的破坏。在黎族的许多民间故事中也常出现山猪吃庄稼的情节,说明一个民族的普遍感受。在实际的田野调查中,学者们统计,“黎族农业自然灾害之中,兽害最为严重,其中以山猪为害最甚。1953年毛或村被山猪吃去10箩谷(约350斤)。包谷受害更大,每年每个‘合亩’多者被吃去2/3,少者也达1/3。群众虽然加以猎杀和防御,但始终无法根绝。”[14]原始先民对其破坏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对其破坏行为做出幻想性的解释。第二个原因,从现代人的眼光看,用龌龊不堪、令人生厌的动物完成造福人类的伟业,显得不可思议。但人类童年的思维具有同一性。人与大自然万物没有截然分开,他们用平等的眼光看待大自然中的一切生物现象。许多生物具有人类所缺乏的生理功能,会引起初民的崇仰赞叹,视其为天授的神秘能力。当他们构想宇宙创造、开天辟地等世界本源问题的时候,自然会把各种神灵纳入创造者序列。壮族神话《姆六甲》中姆六甲创造天地是在屎壳郎和蜾蠃的协助下完成的。屎壳郎负责转动神蛋,蜾蠃负责将其叮破。神蛋炸开成天地,屎壳郎整地,蜾蠃造天。台湾布农人认为那勒哈勒虫(屎壳郎)团粪成丸,退入洞穴生男女二人[15]。
就射日的主体分,有天神射日、人类射日、动物射日三种类型。在黎族神话中以天神射日为主体,万家、万界、大力神等既是创造日月之神,也是射日月之神,这在百越后裔民族神话中较为罕见。只有布依族古歌《十二个太阳》与黎族类似,补杰开天辟地造十二个太阳,太阳不听话,一起出动炙烤大地,补杰又射去十个太阳[16]。通常,在百越后裔诸民族射日神话中,射日月的天神或人类始祖神与造日月的非同一个神灵。这其中的区别还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水族之牙巫造十个太阳,人类向牙巫取铜箭铁箭射下其中的八个; 傣族的火神造太阳,神箭手惟鲁塔射太阳; 布依族天神的十二个子女为太阳,布杰兄妹射之。黎族史诗《五指山传》中人类始祖扎哈射日,与百越后裔其他民族一样,所表现的是人类祖先的伟大业绩。动物射日,如侗族,蜾蠃架12层天梯,飞到12丈高的神树上射日,皇蜂飞到日边,用柴刀砍太阳,与黎族有异曲同工之妙。
百越后裔各民族射日神话故事存在许多共性。其基本特点是:“主题归一,都表现了人类征服自然的理想和愿望; 灾害后果相同,都表现了多日使庄稼失收,说明是进入农业社会以后的产物; 英雄性别一样,都是男性,说明是父系时代的作品。没有或很少有把太阳神秘化的宗教色彩,说明又不会是太晚时期的创作。”[17]但不同民族之间,其射日神话“具体形态上却受到各民族先民生活环境的制约,因而结构的微观部分,诸如情节、角色、语言、行为等则多姿多彩,犹如一种树的树叶,相似而不相同。更像山野的鲜花,千卉竞秀,姹紫嫣红”[18]。有学者认为:“射日型故事的深层很可能是原始人在抗旱时期施行‘作日月之象’以射之的模仿巫术或其他形式巫术的写照或隐喻。”[19]
通过与百越后裔诸族射日神话的比较,黎族既有与之相通之处,也表现了其民族的独特性。共性不再重复,个性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开天辟地的工具化为日月在百越后裔其他民族中罕见; 第二,日月的创造者同时也是射日的英雄; 第三,利用动物吞食日月具有地域特色; 第四,射日对象日月兼之,也是其突出特点。产生这些特点的原因,由于文献的不充分,我们还不能做出详尽合理的阐释。但有几点可以肯定,一、显示了黎族人民丰富的想象力和独创精神; 二、与黎族人民的生产生活特点相关联; 三、与神话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的表现形式相关联。诚如学者所指出的,“射日型故事流传到后期,由于它寄寓着人类征服自然的愿望,表现着人类征服自然的象征性壮举,使人们体验到一种征服者的愉快,胜利者的喜悦,因而巫术的写照越来越转向带审美性质的歌颂”。
神秘的宇宙星辰在有规律地运动,它们在人的肉眼中有着不同的形态和特点,在科学蒙昧的时期,原始先民对于这些现象利用类比思维的形式,赋予它们人的品质特点,企图解释天体运行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