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活动中的巫术与禁忌

二、生产活动中的巫术与禁忌

(一)刀耕火种的生态文化和合亩制的劳动分工

历史上海南岛黎族的经济文化类型,是以稻作犁耕农业文化类型为主导,辅以锄耕农业和狩猎、捕鱼、采集的经济文化类型。在筚路蓝缕艰辛开拓的历史进程中,黎族人民创造出三种农业文明生产形态:山地刀耕火种农业、平原低地稻作农业和丘陵稻作农业。这几种农业形态中历史最为悠久性的,是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而这种生产方式,深刻表现了黎族先民在保存自我、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智慧。

首先,我们简要介绍一下黎族刀耕火种的基本程序。

黎族山地的刀耕火种,本地人又叫种山栏,山栏指旱稻。一年一造,耕作不翻土,从山地里收获旱稻、薯类、豆类和瓜菜等。每块地采用轮歇的方式耕种。共分六个程序:

第一,选地。每年农历一月的时候,男子上山选地,一般选树木茂盛的肥沃山地。沙质地种玉米,黏土地种稻子。在选定的“山栏”地周围,打上特殊的草结,俗语叫“插星”,告诉别人,这块地自己已经占有了,别人就不会来。

第二,砍伐。二月间,男女带钩刀上山,先把山地里的小树和杂草清理干净,再由男子爬上大树把树枝砍下来。

第三,焚烧。山地砍伐后,要经过一段时间将砍倒的树木和杂草晒干。三月的时候,在炽热的阳光下顺风点火,烧掉树木和杂草。一直将所有未烧尽的干枝烧完。

第四,种植。山栏地经过雨水浇灌以后进行播种。先种玉米,玉米长到一尺高再种稻谷,间种薯类和豆类,旁边种南瓜,充分利用每一点土地。下种的时候,种子不催芽而直接点种。男子使用一根削尖的木棍,用木棍的尖端在地上戳一个穴,女子挎腰篓跟在后面点种,点完一个用右脚踩土埋住。

第五,管理。山栏地要用篱笆围住,中间搭一个守望的茅屋。在作物的发苗期间,进行除草。作物开始结实的时候,白天赶鸟儿,晚上防卫野猪的破坏。

第六,收获。不同的作物收获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七月收玉米,九月、十月收获稻子和瓜菜,十一月收薯类和豆类。收山栏稻的时候,女人们用手镰捻稻穗,收集成一把一把,男子在山栏地里搭起晾晒的木架,把稻穗一把一把插在晾晒架上晒干,到春节前夕才搬回家去。

黎族处于一个以热带雨林为核心的生态系统中。生态人类学家尹绍亭先生曾经称刀耕火种是“森林孕育的农耕文化”。他认为,少数民族刀耕火种农业的良性发展以森林生态系统的平衡和良性循环为前提,如果森林生态系统的平衡遭受破坏,那么刀耕火种农业生态系统就会崩溃。在与森林朝夕相伴的漫漫岁月中,黎族人民深刻地认识到森林与生态系统之间、自然生态系统与农业生态系统之间的生态链关系,并将这种认识娴熟地运用于生产实践中。

首先,他们对山栏地的选择不是任意的,参天大树密集的森林他们是不去破坏的,即使是山栏地树木的砍伐,对大树和小树也不是掘根而起,彻底铲除,大树留干,小树留根。轮歇期间,树木会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在农业活动中,哪几片森林可以砍种,哪几片森林则不能砍伐,都有习惯法的规定,砍伐活动不是毫无节制的。

其次,火的使用得到有效控制。有人将刀耕火种描绘为“一把刀、一把火”。历史文献的记载中说刀耕火种是“烈山泽而焚之”,后来又说南方山地民族“烧山焚林”。乍一看这种文字记载,似乎刀耕火种民族居住的山区山火漫山遍野,草木烧光。如果真是这样,经历千百年,这些地区早已变为焦土了! 事实上,海南岛黎族生活的地区是热带森林覆盖率高的地区,是海南岛的肺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黎族在烧山过程中有一套严格的防火措施。黎族一般对村寨的林地实行规划耕种,根据规划顺序逐块砍烧林地,实现轮歇。对于抛荒休闲的林地则认真加以保护,尽量避免发生火灾。每当烧地的时候,并不是胡乱放火。我们前面所讲,烧田是在砍伐完晒干以后,焚烧草木是集中一起进行,周围采取适当隔离措施,不至于影响到该山栏地之外,造成火灾。

再次,轮歇的耕种方式,使得地力得到保护和恢复。刀耕火种既然以“砍”和“烧”作为两道基本工序,必然要破坏森林资源。问题的关键是人类是否履行了保护自然的责任和义务。如果每砍伐一片森林后,采取竭泽而渔的方法,连年播种,最终地力耗尽、荒芜不毛。那么,日积月累,刀耕火种依赖的森林资源将最终耗尽。刀耕火种农业文明要诞生,必然破坏森林资源,刀耕火种文明要延续,必须恢复或重建森林生态系统。这就是人类需求与自然需求在刀耕火种中的对立统一。

与刀耕火种相联系,20世纪解放前夕黎族中保留一种特殊的制度——合亩制,是一种由若干血缘关系的父系家庭组成的共同劳动,按户平分产品的组织。这里再强调一点,刀耕火种是黎族运用的一种特殊的生产方式,但不是唯一方式。通过调查得知,那时实行合亩制的地区包括保亭、琼中、乐东三县交界的五指山中心地带,人口1.3万余人。学者们称实行这种制度的地区叫合亩地区。人口虽不多,对于探讨人类社会制度的发展却具有重大意义。许多研究者对合亩制的性质提出了各种观点,我们这里不去探讨它。我们重点在剖析展示这种曾经存在的独特制度文化的内涵。

合亩是汉称,黎语称为“纹茂”,即血缘近亲组成的家族之意。合作耕种伙有土地就是以前合亩地区黎族农民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主要组织形式。

在这种制度中有一套独特的农业分工。黎族合亩地区实行男女分工和年龄分工。男子干主要的农活,女子干次要的农活,老人带小孩,十岁以上的小孩干些家庭副业等辅助劳动。男女分工是主要的分工形式,且极为严格。男子负责犁田、耙田、挑担、种山栏时戳穴和播种等粗重的劳动,妇女则干拔秧、插秧、下山栏种、割稻、养禽畜、舂米、挑水、砍柴、煮饭、照顾小孩等较细致的农活和家务劳动。据20世纪50年代广东少数民族历史调查组的观察,在保亭县毛枝村(今属五指山市)的一次劳动之中,曾出现49个妇女集中在一块半亩地的稻田中捻稻穗,20多个男子驱赶20多头牛在两亩多的一块农田里犁地。男女分工不可逾越。即使在稻谷成熟的时节遇上了风雨需要抢收时,男人们并不会上前面帮助妇女们捻稻子,而妇女们则宁愿把捻下的稻子放在稻田边任由雨水淋湿,也不会帮助男人们挑回去。这里面有原始宗教禁忌的因素。

(二)农业耕作中的巫术与禁忌

每个合亩有一亩头,黎语称为“俄布笼”,原意为“家长”。其职位按班辈、长幼递传,亩头死后由其弟担任,无弟传给长子。担任亩头者,必须具备以下条件:一是长辈,二是能领导生产,懂得生产前后的各种宗教仪式,三是已婚。即使是长子,如果未婚,亩头之位即传给其已婚之弟继任。亩头负责领导合亩的集体生产和分配,调解合亩内各个成员之间或合亩之间的纠纷,执行生产前后的宗教仪式。亩头的妻子协助亩头组织妇女的生产活动。亩头几乎没有任何特权,与大家一起参加生产劳动,有时候的付出还要超过别人。有的学者称这种管理为原始家庭公社的社会形式。

在黎族合亩制农业生产中,伴随一系列的仪式与禁忌。表现了黎族人民对于农业的重视,表达了人们在征服自然的力量不强大的时代所采取的向超自然力量求助的愿望。

农业生产环节的所有神秘仪式都是亩头主持的,下面我们按照生产的环节分别叙述。

第一,播种环节。稻子的播种要选择吉利的日子。比如猪日、虫日都不能播种。这里解释一下,黎族传统的记日的方法,是十二天一个循环,每天对应一种动物,比如猪狗鸡羊牛鼠等。野猪和虫子都是损害庄稼的,恰逢这样的日子自然不宜播种。播种的当天早晨,亩头夫妻二人要到河里洗澡、洗头、穿新衣服。下午,亩头带锄头下田播种,在出工的路上其他人碰见亩头都要回避,亩头一路不能说话。亩头回家后,在门口插一束树叶,严禁外人进入。第二天合亩内其他人才开始正式播种。五天之内,亩头不能和妻子同房,不准睡午觉,不准与异性说话,不准唱歌,不准喝酒,不准吃肉,只能吃鱼,做鱼不能放盐,会把秧苗碱死。五天以后才能照常随意活动。

台湾高山族在播种祭这天,也有许多禁忌。如各家休息不工作,并遵守不能砍树、拔草、争吵、拿针等禁忌,如果不遵守则会影响作物的生长,等到祭田上的小米抽出新芽时,就开始实际的播种。

台湾高山族中的农业耕种前也有相应的祭祀仪式。排湾人祭主家要预先酿制糯米酒,而各家户都要打制糯米糕,在播种祭当天天还未亮时,祭主带着小米种子和酒肉到自家田里,找一块地整理成祭田,并在中央插一根茅草,用左手抓小米少许,闭目洒酒,再以右手播种小米,之后由祭主独自将剩余的肉、酒洒到田中。排湾人祭祀后的隔天早上,每户各派一人,只吃麻糬,禁止饮酒,以女子为主为头目开垦新的田地,这种新田就是“祭田”[8]

第二,插秧仪式。亩头先下田插两三株秧苗,然后用竹枝把它严密地围起来,以防牲畜吃掉。下午,亩头的妻子去插一大片,第二天,合亩内其他人才去插秧,等到插秧完毕,才把那些竹子篱笆拆去。亩头的那几株秧苗,象征着稻子的灵魂,如不看管好,受到损害,插秧不能顺利完成,所以,直到插秧完毕,禁忌才解除。

第三,稻子扬花环节。当稻子开始扬花时,亩头夫妻二人拿着稻秆到河边,由别人把稻秆烧了,亩头夫妇用灰洗头,象征着稻子扬花。这是一种交感巫术。汉族地区有的地方在旧时代,在稻子扬花的时节,夫妻二人在田头过夜,其中的道理与黎族的巫术近似。

第四,收割环节。选择吉日,亩头夫妇洗头穿新衣。上午亩头割下他插的那几株稻子,取回家放在火炉架之上,不能吃,象征着把稻子的灵魂取回来。下午,亩头的妻子割十二把稻子。第二天,合亩内其他妇女才能收割,男人们搭晾晒架子,亩头还要上山割一些白藤叶子挂在架子上辟邪,保护稻子。

第五,吃新谷环节。选择吉日,亩头妻子把收获的十二把谷子舂好,为亩头做饭,如果他的妻子不是本村人,则不能吃第一顿新米饭。之后,合亩内其他人才能开始吃新米。吃完新米,各家男人择吉日,把一支白藤叶放在各家谷仓门口。

台湾的排湾人每到粟的收获季节,新开垦的土地所收的粟,要用来制麻糬、酿酒,献给神灵,然后再分给所有人享用。在这块神圣的田里,吵架或杀蛇是禁忌,会造成粟的歉收,如果有违反,则要举行祭仪,重新进行一次。开垦回来后,大家集合在头目家中分配猎获物,然后由某人手持粟种,高声念唱,祈求丰收,接着才吃饭饮酒。

上面黎族的几个农耕环节的神秘仪式中,最重要的是保护稻魂。在人类的早期,万物有灵观念是他们的思维方式之一,就比如黎族,稻有稻魂,牛有牛魂,酒有酒魂,都有一系列禁忌巫术伴随。当然,这个现象,非黎族所独有,就稻魂而言,中国南方稻作文化区的许多少数民族都有这样的观念和相类似的巫术。黎族的稻魂有民族的特点。在他们的内心世界,稻魂是一对夫妻,他们称其为稻公、稻母,是他们的先祖。每一块稻田都要取稻公、稻母留存。每当稻谷成熟时节,亩头在每块稻田上要绑扎四捆稻子,并放一团米饭在绑扎之处,等待这块稻子割完了,便由亩头的妻子最后收割这四捆稻子。

高山族的排湾人也有这种专门种植的稻子。在开始播粟祭的前一天,要在不同于田地的它处,做一块一平方公尺的祭田,周围用木头做记号。第二天早上,由一名男子或女子,带着小孩,拿着放在路途中的竹筒及一把粟种,令小孩洒水播种。做此事的小孩,在今后的一年之中绝对不可以砍树、摘树叶。到收割时,要先收割这块田里的粟,同时要把“一把”说成“一百”、“两把”说成“两百”、“五把”说成“五百”,以此祈求能从广大农田中收割到大量的农作物[9]

黎族的稻公、稻母由亩头管理,放在谷仓的最底层。平时,所有人都不敢也不愿意拿它出来吃,更不能借给别人。否则,粮食将会歉收。等到第二年丰收以后,才把头一年的稻公、稻母拿来酿酒喝,合亩的全体成员都参加,边喝酒边歌唱,庆祝丰收,祝愿人畜两旺。居住在台湾阿里山的邹人也有类似的仪式。第一天将祭田中仅剩的一穗小米,由司祭右手提着猪耳及茅束在小米上挥动五次,然后进入祭田田舍,在最初割取的一穗小米上,挥动猪耳及茅束五次,取穗放入篓中。返回家后,将这两穗小米压在圣粟仓中的其他圣粟上面,并将圣粟与圣粟种分开放置,从此关闭圣粟仓,让粟神在明年除草祭之前会一直留在里面[10]

原始初民对客观世界的解释和认识,局限于由已知求未知,认为他们所感受到的周围的一切自然因素和自然力,都和人一样具有灵性、能力,而且这种能力是巨大的、超人的。因此,原始初民在社会实践的基础上,对一切自然因素和自然力的灵魂加以崇拜,这种互渗意识在稻作文化中也十分明显。稻谷的生长过程与人的生长过程有相对应的关系,稻谷的生死轮回也与一些民族如哈尼族所持的人的生死观相对应,稻谷生长的每一阶段如同人一生中的重大时刻一样,具有重大的意义。稻谷生长的每一个阶段都被认为有灵魂丢失的危险,故而秧神、禾神、谷神、米神,及保护谷魂栖身的土地神、田神、仓神等神祇,必须得到人们的尊敬、保护和膜拜。稻草是稻魂寄身处之一[11]

有一种特殊的宗教仪式,与稻谷神灵密切相关,就是拜谷仓鬼仪式。这个仪式在谷仓内举行,参加人员有道公、谷仓主家以及前来敲锣打鼓的帮忙者。整个过程有一系列步骤:

谷仓主家从下午开始做准备工作,如派人请道公,同时置办供品。要杀头十多斤重的猪崽,脱毛煮熟,去掉内脏。再杀只半斤重的小鸡,也要煮熟备好。蒸五小块糯米圆饼和一块大圆饼。另外,准备两碗已脱粒的山栏米,米上各插炷香,倒三杯山栏酒,待一切准备好就等待仪式开始。

当太阳已经下山,据说此时谷仓鬼已悄悄回到了谷仓中,于是晚饭前即可进行拜谷鬼活动。道公带领众人到谷仓面前,主家打开仓门,并把盛放祭品的圆形箩筐垫放在谷仓内的米堆上。道公与谷家主妇依次低头钻入谷仓内,主家点燃香火蹲在仓门内两侧,道公背对谷仓门,跪在米堆上。他的前面便是盛放供品的箩垫,他把自己的神印也放在箩垫里。谷仓里还挤进去一名老者,手里提着酒壶。谷仓里米堆与仓顶的间距很小,无法伸腰,几个人挤在一起,守着一盏如豆的灯火,开始拜谷仓鬼。

仪式正式开始后,谷仓外有数名青年敲锣打鼓,引来一些围观者,其中大都是儿童。谷仓内香火缭绕,道公等人开始低声细语,内容是请山栏鬼、糯米鬼、水稻鬼等都回到谷仓里别走开。请谷仓鬼保佑今年种下的山栏稻高产丰收,不要被野兽和家畜吃掉。道公取出铜头簪,用簪尖和簪杆在当作祭品的米碗里挑米,边挑米边低语吟唱。谷仓主家夫妇焦急地注视着道公能否挑到米,最多挑几粒米。道公一遍遍地挑米失败,最终终于挑上一两粒米于铜簪杆上,可是他和主家都嫌少,弃之,再挑,直至一次能用簪杆挑出四粒以上米粒时,道公会将这几粒稻米交给主家夫妇,他们如获珍宝,稀稀罕罕地把这几粒米倒入随身携带的小瓶中。据说这样山栏命(鬼)和糯米命(鬼)等就被装入小瓶中了,小瓶不离开谷仓,也就等于这些粮食鬼待在谷仓里不走,它们可以使谷仓永不断粮。

道公等人从谷仓内依次爬出,把供品取出,但装米粒的小瓶留在谷仓内。然后在仓房门前烧纸,表示给谷仓鬼送钱。在场的每一位成年人接过道公斟的酒,举杯一饮而尽。谷仓主人将谷仓门封闭落锁,道公将两片红藤叶交叉放在谷仓门上,警告任何人不得惊动谷仓门。封好仓门后,一个月内不得动用该谷仓中的粮食。

在谷仓门前,放一挂鞭炮,然后撤回家中。到家后抽出作为供品的小鸡的股骨占卜,预测来年粮食收成状况。吃掉拜谷仓鬼时所用的猪、鸡等祭品,道公取一只猪腿和若干现钱作为报偿。其余供品由道公、主家人和帮忙者共享[12]

谷魂信仰是百越农耕文化的一个特征。例如布依族、傣族也有祭祀谷魂的仪式。布依族叫赎谷魂。黔西南一带的赎谷魂仪式一般是在每年的春季择吉日举行,民间认为有几种鬼会偷谷魂,因此需要举行仪式将其赎回,否则将会缺粮。另外“六月六”祭祀天神是布依族中较隆重的节日。每家都要用纸剪成三角旗和纸人纸马,用木棍或竹棍系好插在田边,同时杀鸡祭祀,祈祷庄稼不受害虫和冰雹的侵袭。此外,四月八日的“开秧门节”和秋天的“尝新节”,也和布依族稻作文化直接相关[13]

傣族的谷魂信仰。傣语“牙欢毫”译为汉语是“谷神婆婆”之意,它是一种精灵,是一种存在于人与神之间的超自然体,它不会死而且具有种种神通,是一位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谷神。

傣族认为每个家庭的田中都有一小块田是整块田的心脏,称为“田头”,傣语叫作“好叔牙”,它通常是在水源流入的地方,这无疑是原始的土地崇拜的遗风。每年栽种时,都要在所崇拜的“头田”处栽十余棵秧,作为“牙欢毫”,而且边栽边说:“请你们好好生长,也保护其他的谷子长得好。”种好了“头田”的“牙欢毫”后,才开始大面积栽种,而且要在“头田”处插一棵几尺长或一丈不等的苦竹或树枝,上边挂一个小竹箩,箩内供有糯米饭、香蕉、腊条,这些东西是供奉“牙欢毫”的。此外还有挂有竹编的鱼和两串完整的鸡蛋壳。黎族也有此种类似风俗。目的在于祈求“牙欢毫”保护谷子成长,年年有余,颗颗谷子都有鸡蛋那么大。这些农耕礼俗至今还可以在勐海、大勐龙等地见得到。收割时,先割下“头田”中种的那几十束谷子,同时也在地上拾一些掉落下来的谷穗,同视为“牙欢毫”。在未把“牙欢毫”带回家时要举行交谷魂仪式,主要是念叫谷魂词。傣文经典中的叫谷魂词是:“谷子黄了,牙欢毫回来吧! 今年从犁田开始,我们都不住地往地上吐口水,我们用金槽把圣洁的水引到田里,使秧苗成长,谷子黄了,我们丰收,但谷子不打不行,我们只好用刀割它,用脚踩它。因此,我们怕牙欢毫生气跑了,跑到龙宫,今年希望不要去了,明年依旧在。今年我们修了新仓,希望你不要跑,牙欢毫,回来吧!”叫谷魂一般由家庭的年长者来叫,叫完之后便把代表“牙欢毫”的谷子送回家。由于怕在途中惊吓着“牙欢毫”,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不准说话,见人也不打招呼。代表“牙欢毫”的谷子送回家后,挂在谷仓中,保留到第二年。谷子全部打完,第一箩挑回家时,要在仓门口以腊条祭之,并说:“请牙欢毫保护谷子不被虫吃,不要发霉。”金平白傣则是把代表“牙欢毫”的谷穗挂在谷仓,还要把头一年的谷子留下一些和新谷子在一起,以便使头一年的“谷魂”感染新谷,使新谷不要生虫、发霉。再倒谷入仓时要用糯米饭祭祀并念道:“新谷压旧仓,年年有余粮,谷神保护满仓。”

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对“牙欢毫”的崇拜礼俗。洗米时不能将米一次倒入水中,而是要先捧几把放入水中,再逐渐倒入。因为如果一次突然倒入会惊吓着“牙欢毫”。在洗米过程中也必须用手沾米水添三次,向“牙欢毫”表示这是我们不得不吃的东西。洗好的米也不能一次倒入甑子,其理由也与之前相同。装谷入仓和取谷出仓也要选择“吉利”的日子,以防日子不好冲着“牙欢毫”。有关“牙欢毫”的崇拜礼俗是谷物的拟人化,它的目的是以保存谷精的方法求全年保持谷精本身的生命活力,来年庄稼就可以顺利成长,取得好收成[14]

世界范围内,稻魂信仰也颇为普遍。在法国布列塔尼地区,农民收割最后一捆谷子往往扎成一个大草人。草偶的中间一定夹裹一小捆稻谷。“大谷捆草人”就是稻谷的精灵,唤作五谷妈妈,小谷捆就是五谷女儿。表示女儿还没有生下来[15]。在菲律宾巴厘岛,稻子成熟后农田的主人亲手收割两捆。每捆规定有一百零八根带叶子的稻穗。一捆用线缠起来,叶子不许露在外面,代表男子; 另一捆把叶子弯过来作成妇女头发形,代表女子。这对“夫妻”被扛进仓时主人祷祝着:“愿你增长,不断增长!”进仓后“夫妻稻捆”永不食用,哪怕被老鼠啃掉,也不得食用。因为它们象征稻谷的灵魂[16]。这是与黎族的稻公、稻母信仰相通的。

(三)狩猎活动中的巫术与禁忌

黎族聚居在海南岛中南部,境内群山耸立,丘陵起伏。丰富的山猪、黄猄、山鹿、云豹以及其他飞禽走兽为黎族人民开展狩猎活动提供了天然的场所。

在人类社会发展的早期,渔猎经济占据重要地位。黎族人民进入农耕文明以后,渔猎成为他们的农业生产的有力补充,并形成了独特的文化现象,具有一系列狩猎禁忌与巫术。

首先在禁忌方面,主要是针对女性而言的。由于黎族男女分工严密,狩猎为男子之事,女性不仅不能参加,狩猎期间还有一系列严格规定。

男子上山围猎时,全村剩下的女性、老人小孩不得在村里面走动,必须离开村子到附近树下躲避,等候男子打猎回来才回去。在狩猎的季节里,妇女们都心领神会,自觉遵守禁忌,不与准备或正在出猎的男子交谈。出猎前得举行鸡卜仪式,切忌妇女在场,否则出猎不获; 男子上山围猎时,妇女禁忌在家纺织,否则出猎的人会被野兽咬伤; 猎获到野猪等大兽时,必须在村寨外打死,不能活着带回村寨,不然会给村寨带来不吉利。海南昌江黎族自治县的哈方言黎族男女在近现代仍然遵守与性别有关的狩猎禁忌。据昌江石碌镇的黎族妇女介绍,禁猎之前,该村男子从狩猎前夜直至狩猎归来这段时间,禁止与女性交谈,否则视为违反狩猎禁忌。当地人认为,一个准备狩猎的猎手与女性交谈会影响狩猎活动,会造成狩猎所得猎物数量的减少,甚至对狩猎行动的安全造成负面影响。在黎族美孚方言村寨里,甚至是打猎回来得到的猎物,女性也无权分享。这种禁忌与男女地位无关,是由男女分工带来的神秘的性别观念影响的结果。比如,黎族制陶是女性专有的工作,在制陶期间,男子不能参与,烧陶时禁止靠近,否则烧陶会失败。其原理,与狩猎对于女性的禁忌是相同的。

其次,在整个狩猎的过程中,巫术活动贯彻始终。

狩猎开始之前,要举行特定的占卜仪式,以鸡卜为主,有的地方也采用蛋卜的方法。鸡卜是流行于我国南方许多民族的古老的占卜方法,有的用鸡头,有的用鸡脖子,有的用鸡爪,有的用鸡舌。黎族主要使用的是鸡大腿骨,即股骨头。苗族是明代以后逐渐由外地迁入的,由于与黎族杂居,也使用与黎族基本一样的占卜方法。其基本程序是:现杀一只小公鸡,煮熟以后,抽出两根股骨头,常常是右边的骨头代表占卜者(我方),左边的代表要占卜的对象或事物(敌方),然后比较左右两个骨头上的营养孔的多少,营养孔位置距离的远近高低等来判断吉凶。这个占卜活动在黎族苗族生活的许多方面都有体现,比如疾病、生产、祭祀、战争等,狩猎也是其中之一。在狩猎之前,围猎的首领指定村里的一位精通占卜的老人,在村里的空旷之处集中所有参加狩猎的男子,先将用作占卜的鸡杀掉,鸡血洒在地上,老人抽出骨头观察营养孔的位置以定吉凶。

至于蛋卜,则在出猎之前预测收获的多少。其做法是:先在地上画一个十字,然后占卜的人瞄准十字将一个鸡蛋扔于地上。如果鸡蛋破裂,蛋汁向四面溅开,则表示将收获大量猎物。如果只破裂一点,流出了一点汁液,则表示收获少许猎物。如果蛋触地不破,预兆此次出猎毫无收获。连续三次占卜,鸡蛋都不破,则这一次停止出猎。另外,还有至今普遍流行于南方的杯珓占卜,也用于狩猎之前,与汉族民间文化相关,此处不再论述。

我们说鸡卜和蛋卜,在黎族这里成为一种常见的占卜形式,既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唯一的。壮族、仡佬族、傣族等百越后裔民族普遍都有鸡卜与蛋卜的巫术形式。汉代的史书中就记载了越人的这一习俗。《汉书·郊祀志》记载“粤人信鬼,而以鸡卜”。古史中有南方羽民、羽人、羽国的神话传说,学者们认为是鸟的图腾形象。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漆绘棺的盖板和四壁外表,绘有栩栩如生的羽人,有的正在骑马持矛,与持叉的犬人交战,这可能是描绘当地民间流传的关于鸟图腾部落与犬图腾部落打仗的传说。在南方经常出土的百越后裔民族的石寨山型铜鼓上,经常见到有头戴羽冠、身披羽饰、或手舞足蹈、或竞划龙船的羽人形象,也应当是古籍所载的南方地区越人的“羽民”“羽人”形象的再现。在海南省博鳌镇的南海博物馆里,就有这种划船的羽人纹饰的铜鼓展出。蛋卜既与鸟图腾相关,也与卵生神话有密切关联。如前文所论,黎族的祖先黎母诞生的神话说,黎母是从一颗蛇蛋中间孕育出来的。

布依族狩猎之前则要举行祭祀山神的仪式。首领猎人每年正月初一,要用一只公鸡敬供山神,请山神保佑在新的一年里获得更大的猎物。敬山神的仪式是,在院里摆上八仙桌,用升子装上大米放在桌上,升内插香三炷和“中碉煤山”牌位,称为“插香米”。还放上酒碗四个,饭碗一个,纸钱三至五张,猎枪也放在供桌上。仪式由猎人首领主持,把野猪头放在供桌中央。猎人首领念念有词:“火塘土地,朝门土地,当门土地,前五里土地,后五里土地,五五二十五里土地,中酮煤山,追山大王,赤脚大仙,追山童子。请你吃野猪头,你们吃生的,我就交生的。今后你们还要保佑打得新的野物,永远保佑。”然后烧化纸钱和牌位,把桌上的酒碗全部倒在地上[17]

黎族在狩猎的过程之中,也会运用一定的巫术,使猎枪、弓箭射得更准,吸引猎物主动上门。在五指山地区的黎族许多人家的房前屋后都种着“猎魂草”。猎魂草又称“魂草”“山猪药”,生长在深山或悬崖处,以及俗名“金不换”“花山芋”的绿色草本植物。黎族猎手相信猎魂草能捕捉到猎物的灵魂,并把野兽的“魂”引出深山,让猎人易于捕获。打猎时,猎手将这种有吸引猎物灵魂魔力的猎魂草插在枪管中,这时的猎枪如同有了灵性,不但能保佑猎手打到猎物,并能保佑猎手平安归来。

打猎结束,集体聚餐前,要在围猎的领头人家里摆设香案,点香烛,烧纸衣,供酒肉,念咒语,感谢山神的保佑。猎物的下颌骨则挂在领头人的房梁上,以表示保住兽魂,下次打猎起到招魂的作用。以前,到黎族聚居的地区,在屋里房椽上常可见悬挂着各种动物的下颌骨,有鹿、狐狸、山猪等,既是打猎成果的展示,同时还作为打猎的“招魂”物,以祈求下次打猎能有好的运气。台湾高山族狩猎归来也要举行祭祀仪式。如狩猎之第一天,各家将祭猎肉、祭饭、糯米糕及祖灵篮分别送至正副头人之家。头人则准备酒一缸,酿酒原料为各户所敬献之粟。当日清晨,头人率领社中男子入山狩猎,至黄昏返回,这时由巫师举行告祖祭仪式,以酒和上述祭品献祭,祭毕,然后共聚头人家欢饮[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