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苦

人最容易享的福是懒，这点根本不用教，天生的秉性。家里三岁小囡吃好夜饭，往我怀里一歪，撒娇听故事，一手拿着零食，一手指着书问这问那，两只小脚荡来荡去的，要多少惬意有多少惬意。看得爹地万分羡慕万分感慨，享福呀。

陪着会享福的囡囡，时间是眨眼就过。细嫩娇嗔的小人比任何事情都有杀伤力，在她面前，世俗名利根本不是什么浮云，那是外星球的神话，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不存在的东西也就没有任何作用。佛家说，万般苦恼中，有种叫求不得苦。这种折磨最扰人心扉。比如徐志摩，先去惦念着林徽因，人家挑了门第了得的梁家后，又去招惹王庚的太太陆小曼。好不容易把这北京的风景揽回家，想想还要去做林美人的客厅座上宾。折腾，也许就是徐大公子的人生目标。

在北京开馆子的二毛，早年是个莽汉派诗人，如今一头扎进美食界，天天折腾点吃的。他和儿子说，如今最大的幸福不是吃了什么，而是没吃过什么。比如，儿子现在吃的猪，是九个月就出栏了，而他吃过要养上两年才宰了的肉。除了猪，还有鱼、鸡，以及各种蔬菜瓜果。对于吃过的人来说，那种滋味是忘不掉的，然而如今怎么也找不到，所以时常会闹心。这种求不得的味道，就是种苦。

人生中有太多可求，可求得人，可求得宝，可求得滋味，求不到各种辗转反侧。张伯驹曾为了收展子虔的《游春图》，躺在地上撒泼打滚，逼得太太同意卖房子卖首饰。然后，各种收藏捐掉，换来一张奖状，无所谓地挂在房梁下。张公子转身洒脱地去唱戏玩票，玩尽世间所好。

过手即拥有，号称玩家的最高境界。世间太多的好，这也要，那也求，把自己搞得万分疲惫，还大多不能如愿。吃过好的，是种福气，但如总憋屈在那些回忆里，是一点好都没有。如今的滋味就这样，瓜不够甜，菜不够脆，但夏天的瓜总比春天药水催熟的好，有机生菜只要新鲜也还能保存着爽脆的吃口。这就是好。

我们总在回忆过去，回忆过去的好滋味。但到底是食材让人留恋，还是那种温暖的家庭气氛让我们朝思暮想。想想自己小时候，不管早晚总能吃上妈妈做的饭菜。有荤有素，汤汤水水的摆满桌子。虽有翻新，也不过是些家常小菜，根本没有龙虾、鲍鱼这种高档生猛的食材。但就是这种家常便饭，让我识得四季滋味，分得出冬笋和春笋的差异，晓得夏至日吃面，冬至该煮份汤团，清香甜蜜才好。

如今我也开始做姆妈，反正也没办法让今天的食材变回原来的味道，所以我就告诉囡囡，世间就是这样，姆妈做会做的给你吃，夏季的茭白、秋天的栗子，只要菜场有，你也总能吃到。这个时候，梅雨过了，毛豆上市，你我起个大早买上一袋，一起剥好；然后放个番茄进去煸炒，酸酸甜甜，红中带绿。夏天，求得到的滋味，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