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

传说中孕妇会想念各种美味，比如半夜三更要吃芝士蛋糕，五分钟内不吃到简直要出人命；更有厉害的让老公跨山跨海去买一盒纳豆过泡饭。这些在我身上统统没有出现。可见，传说只是传说。

我怀孕的时候不吐，不馋，唯独对气味敏感。什么香水、精油，那时候统统闻不得，家里带香味的东西一律扔掉。连洗发水、沐浴露这种都不行，每次洗澡的时候简直活受罪，屏住呼吸快速解决，估计那时候练个游泳什么的可能有些长进。但这些香气里又唯独对厨房里的油烟气无感。作孽？人生里唯一一段可以偷懒的岁月，也无法把握，厨娘注定将青春献给厨房。

于是，我包馄饨、擀面条样样照常进行，烧点小菜更是无须多言了。煎炒烹炸，厨房里该有的味道是一天也没落下。就这样，怀胎十月，安然生产。

厨娘的人生里，终是离不开这烟火气了。

烟火气是什么？看看王维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直白吧，白描一样的笔墨就把事情说清楚了。连大观园里的香菱都能琢磨明白，上京的路上看到的就是这景象。

傍晚时分，哪朝哪代的人家都要烧饭，一缕烟，就能带出点暖意。这画面让邓丽君一唱，就更缠绵了。“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黄昏里，有人忙着煮饭，有人忙着相思。村头巷尾的谈个情说个爱，倾诉完衷肠后，转身回家就能把饭吃。这才叫人性化，符合生活常识。家常饭菜和情爱并举的日子，才完整。那些动不动就餐厅喝红酒的肥皂剧，与丰满的日子比实在太无力。

烟火气也是有个性的，这家和那家的稍有区别。小时候，外婆隔壁住着山东人家，整天传出来大蒜和蒸馒头的味道。楼下的小开阿叔对此十分反感，弄得自家的咖啡味道一丁点都不正宗了。但据我家舅舅说，这小开家的咖啡无非是从德大西餐厅里买回来的咖啡渣，煮了再煮，也就骗骗下只角的姑娘，根本上不了台面。上海人家的较量不用撸袖子，动口舌。关上门在灶台上做做功夫就好了，写意？

写意的日子，得用写意的方式去体会。耳朵、鼻子、眼睛要一起开动起来，落下一点都不灵。比如，煮腌笃鲜的时候，听到的是嘟嘟作响的声音，那是春笋、猪脚和咸肉的合唱，汤汁翻滚带出香气，猛一下闻起来是香的，再闻起来是甜的，春笋的鲜甜隐隐地透出来。烟火气是带味觉的，酸甜苦辣，光用鼻子就能分辨出来。这点是再高级的香水都攀比不了的。

在众多的味道中，煎炸的味道最直接，最浓郁。一盘带鱼煎下来，厨房里满是海鲜的鲜咸味，还裹着点腥气。一边是油锅里哧哧啦啦的声响，一边是抽油烟机开足马力的轰鸣声，顺便把味道吹散出去，让左邻右舍都知道自家的餐桌上有鱼吃。这时候，开门迎客，厨娘身上的味道一定和带鱼是一体的。外国电影里女主人都是穿礼服招待宾客的。这点厨娘实在琢磨不明白，如果穿着丝绸缎子煎带鱼，那还不是浑身油星？好好一块苏杭的料子报销了。如果是煎好带鱼再去换行头，那鱼不是凉了？报销了好好一盘鱼。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也就这样罢了。反正想想，带鱼味和香奈儿5号也实在融合不到一起，那就让厨娘和带鱼一起原味呈现吧。啊来赛（沪语：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