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安蓓丽娅

美人安蓓丽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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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康斯坦茨参加主教会议的随行人员当中[1],波尔多大主教安插了一位年轻英俊的司祭,其言谈举止颇为优雅可爱,况且据说他还是省总督的私生子。当年图尔大主教走访波尔多时将这位年轻司祭送给他的同仁,因为他知道同仁干那事的欲望十分强烈,况且大主教们常常以仆人充作礼物相互馈赠。因此,这位年轻司祭也来参加主教会议,并被安排住在波尔多大主教的寓所里,主教大人可是一位品德端正、学问渊博的人物。

司祭名叫菲利普·德·马拉,他决心要好好地表现,把这位将来能提拔自己的人服侍得舒舒服服的。然而在这次神秘的会议上,他却看到许多人都过着腐化堕落的生活,他们大把大把地捞钱,却能得到更多的宽容,比知礼守法的人赚得更多的好处。一天夜里,魔鬼要考验他的德行,在他耳边悄声煽动,要他到圣篮里去拿吃的,我们每个人都到教会母亲的怀里去攫取财物,而教会并未因此而衰落下去,这个奇迹足以证明天主就在我们身边。司祭对魔鬼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他决意在宴席上大吃大喝,要是碰上德国烤肉及其他美味佳肴,他会像饿狼似的扑过去,只要不花钱白吃,就拼命吃,因为他从未享受过这么多美食佳酿。他一直以老主教为楷模,立志清心寡欲,其实老主教已是年迈体衰,不再沾花惹草,因此被人视为圣人,但年轻司祭却常常欲火中烧,难以把持,还要忍受痛苦的煎熬,尤其是在这个可怜的世界里看到这么多漂亮的妖艳女子。这些住在康斯坦茨的女人们,则不遗余力地为参加主教会议的神父们提神醒脑。她们不时粗暴地呵斥红衣主教、修道院长、罗马教会法院办案员、教皇特使、主教、王爷、公爵及边疆省份的总督,就像打发身无分文的穷修士,年轻的司祭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这些绝色美人套近乎,内心感到十分懊丧。到了晚上,在咏诵过晚经之后,他一边学习风月场里的调情手法,一边照猫画虎地练习如何同女人搭讪,内心里一直琢磨着可能出现的各种局面,自己又该如何应付。第二天,在去康普利斯的路上,他碰上一位神采奕奕的妖艳女子,她正悠闲地躺在轿子上,身边簇拥着一大帮趾高气扬、手拿武器的随从,但看到这让他朝思暮想的美丽容貌,他还是惊得目瞪口呆,就像捉住苍蝇的狗。

大主教的秘书是佩里格人,出身贵族,他坦率地告诉司祭,所有的神甫,不管是修道院长,还是罗马教会法院办案员,都是靠送礼才博得那些柔媚高贵女子的欢心,这些女子是主教会议大人物的尤物,要想去接近她们,可不能仅凭圣物或温和的柔情,得靠货真价实的珠宝和黄金。然而,可怜的都兰司祭是个头脑简单、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只是靠给主教大人抄抄写写,才得到几个赏钱,却又舍不得花,于是便把钱藏在草褥子底下,希望有朝一日攒够了钱,能和受宠于某位红衣主教的心肝宝贝见上一面,至于说其他事情,那就全凭天主去安排吧。他从头到脚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要是山羊戴上睡帽看上去像小姑娘的话,他现在这身打扮倒像是一位绅士,但强烈的欲望充盈着他的身体。晚上,他毫无顾忌地来到康斯坦茨的大街上闲逛,哪怕身上被士兵们用长矛扎几个窟窿也无所畏惧,却只能眼巴巴地瞧着那些红衣主教们走进各自相好的家中。红衣主教进去之后,屋子里马上点起蜡烛,门窗突然间发出耀眼的亮光。接着,平时故作温文尔雅的教士及其他人就开始嬉笑打趣,开怀畅饮,尽享天下美食,心怀爱慕之意,唱起秘密颂歌,轻声地附和着让他们感到陶醉的音乐曲调。而厨房里则是一番热气腾腾的景象,假如油花花、香喷喷的蔬菜炖肉宛如日经课,那么可口的火腿、美味的浓汤、香甜的点心就像是早晚诵经课。酒足饭饱之后,这些德高望重的神甫们就都默不作声了。他们的随从在外面的台阶上玩掷骰子游戏,倔强的骡子在街上相互踢踹。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况且,到处都能看到宗教以及信仰的影响。看看那个名叫胡斯的家伙是怎么被烧死的吧!为什么要把他烧死呢?因为他没有祈祷就把手伸到盘子里了,谁叫他先于别人当上胡格诺派教徒呢?

书归正传,还是说说这个可爱的菲利普吧,他常常遭受暴打,受别人欺负,但魔鬼始终支撑着他,要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当上红衣主教,成为某位女人家的座上宾。这种欲望让他变得胆大妄为,就像秋天发情的雄鹿,一天晚上,他竟然溜进康斯坦茨城最豪华的宅邸里,宅邸前有一尊上马石,他常见侍从、管家、仆人及随从手持火把在宅邸门口等着他们的主人,主人都是身份显赫的人物,不是公爵就是王子,再不就是红衣主教或大主教。

“这家女主人一定美似天仙,而且典雅尊贵!”菲利普内心里琢磨着。

门口守卫的士兵误以为他是刚走出去的巴伐利亚选帝侯的随从,回来转达选帝侯的口谕,未加阻拦,就把他放了进去。菲利普·德·马拉就像发情的猎兔狗,敏捷地跨上台阶,阵阵幽香从附近的房间里飘过来,他顺着香气走过去,宅邸的女主人正在一边卸妆,一边和侍女们闲聊。看到这幅场景,他惊得目瞪口呆,就像小偷迎面碰到治安警察。女主人已经脱掉外衣,摘去风帽,侍女和仆人正忙着给她宽衣脱鞋,她很快就露出洁白的玉体,司祭兴奋得不禁发出“啊”的一声,这感叹声透出丝丝爱意。

“小家伙,您来做什么?”夫人对他说。

“把我这条命交给您。”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盯着女主人。

“那您明天再来也不迟。”女主人用强硬的语气,拿他寻开心。

闻听此言,菲利普羞得满脸通红,但还是优雅地答复道:

“我肯定会再来。”

女主人疯了似的,放声大笑起来。而菲利普则愣在那里,依然惊得目瞪口呆,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女主人,只见她长长的秀发散落在宛如象牙般洁白的肩头,平滑的玉体透过层层发卷显露出美妙的肌肤,那肌肤洁白如玉,光彩照人。她雪白的额前戴着一条红宝石装饰,但若同那双笑出眼泪的黑眼睛相比,红宝石也变得黯然失色了。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索性踢掉脚下那双镀金尖头鞋,露出一双光脚,这双纤脚比天鹅的喙还要小。那天晚上,她的心情真是好极了,要不然的话,她早就让人把这个秃头司祭从窗户扔出去了,就像对待第一个向他献媚的主教那样。

“夫人,他的眼睛真漂亮!”一个女仆说道。

“他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另一个女仆问道。

“可怜的孩子!”夫人感叹道,“他母亲也许正找他呢,得把他引上正道。”

都兰司祭依然十分镇静,朝房间里那张铺着金色锦缎的大床看了一眼,露出惬意的样子,这位风流女人那柔美的玉体过一会儿就要躺在这张床上。这个既有激情又含情脉脉的一瞥激起了女主人的兴致,她带着一丝笑意,带着喜欢这个小家伙的爱意,对他重复道:“明天吧!”接着便挥手让他退下,就是教皇约翰本人也得乖乖地服从这个手势,况且主教会议刚刚褫夺了他的皇位,弄得他像一只被剥掉外壳的蜗牛。

“啊!夫人,这又是一个许过贞洁愿,却欲火中烧的家伙。”一个女仆这样说道。

狂笑声又如雹子般落了下来。菲利普转身离开这里,像一只被蒙住眼睛的乌鸦,跌跌撞撞地走出去,看见这么一个美人,他魂不守舍,这美人比刚出水的美人鱼还水灵……他把宅邸大门椽上雕刻的兽型图案记在心里,便返回大主教的寓所,内心里仿佛钻进千百个魔鬼,把他的五脏六腑搅得天翻地覆。他爬进阁楼里的小房间,整宿都在清点自己攒的那点积蓄,但只找到四枚金币,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可他还是以为要是倾其所有,都献给那个美人,说不定能博得美人的欢心呢。

善良的大主教见自己的随从如坐针毡,总是长吁短叹,便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菲利普?”

“咳!大人呀!”可怜的司祭答道,“我对一个如此轻盈、如此温柔的女人竟能沉重地压在人的心头而感到吃惊!”

“是哪个女人呢?”大主教一边放下手中的日课经书,一边问道,大主教还要为别人去讲解经书呢。

“咳,我主耶稣呀!好心的主人啊,您会斥责我,我见到的那个女人起码也是某位红衣主教的相好……我感到很伤心,即使您同意我去说服她改邪归正,可为了见到她,我手头上还是缺好多金币呢……”

大主教紧蹙双眉,一言不发,这位朴实的司祭却因向上司吐露真情而吓得浑身发抖。然而,一向出言谨慎的圣人却对他说:“她的身价真有这么高吗?”

“是啊!”他说道,“她把好多大主教弄得倾家荡产,把他们的财富挥霍殆尽。”

“好吧,菲利普,你要是不去找她,我会从接济穷人的善款里拿出30块金币给你。”

“噢!大人,那我可亏大了!”年轻人答复道,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应得到的东西呢。

“唉!菲利普,”善良的大主教说道,“难道你真想去见魔鬼,去冒犯天主,就像我们的红衣主教们所做的那样吗?”

大主教感到十分痛心,于是开始向憨人的保护神圣加蒂安祈祷,祈求神拯救他的仆人。他要仆人跪下来,命他同时向圣菲利普祈祷,寻求保护,但这该死的司祭却在内心里祈求神助他一臂之力,如果夫人明天能随心所欲地接纳他、支配他,但愿自己别临阵退缩。好心的大主教见自己的仆人如此虔诚地祈祷,便对他喊道:“小家伙,鼓把劲儿!苍天会让你实现自己的愿望。”

第二天,就在大主教在主教会议上抨击沉湎于酒色的基督使者之时,菲利普·德·马拉不辞辛苦,先后去了香粉铺、浴池、旧货店,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把身上的金币花得精光。这身打扮倒是更讨女人喜欢了——他颇像一只可爱的朱顶雀。他在城里转了一圈,最终辨认出心上人居住的那座宅邸,他向过往的行人打听这是谁家的宅邸,却遭到路人的耻笑:“这是哪里来的乡巴佬,竟然没听说过赫赫有名的美人安蓓丽娅?”闻听此名,他知道自己已跌入一个可怕的陷阱里,恐怕破费的那些金币也算是送给魔鬼了。

安蓓丽娅是世界上身价最高、脾气最古怪的女子,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善于应酬,红衣主教在她面前会露出一副虚伪的嘴脸,而最粗暴的士兵、最野蛮的压迫者见到她也会摆出温文尔雅的姿态。无论是骁勇善战的统帅,还是百步穿杨的弓箭手,或是正派的爵爷,都巴不得能为她效劳。要是有谁敢惹她生气,她只消一句话,就会有人出面把惹恼她的人杀掉。不少人被弄得倾家荡产,却仅博得她嫣然一笑,博德里古有一位爵爷在法兰西国王麾下任统帅,曾不止一次问她,当天有没有该杀的人,好为她解恨,因为他一直想借机捉弄修道院的修士。只是在同有权势的神职人员周旋时,安蓓丽娅夫人才会刻意不去发火,除此之外,所有人都要听从她的摆布。她能言善辩,风情万种,即使那些品行端正、情感麻木的人遇见她,也会变得俯首贴耳。因此,她像真正的贵妃公主一样博得众人的尊重,大家都尊称她为夫人。有一个假正经的老实女人曾向西吉斯蒙皇帝抱怨,安蓓丽娅夫人不该享有这样荣耀。皇帝却答道:“希望善良的女人们能恪守圣德,发扬优良传统,但愿安蓓丽娅夫人在侍奉维纳斯女神的过程中,也能除恶扬善。”这样的话倒也符合基督教教义,但贵夫人们对此却极为反感,殊不知,她们这种态度是错误的。

而菲利普还惦记着晚上那顿丰盛的晚宴呢,这是头一天夜里他透过女主人的眼神所感受到的,他猜想能和美人在一起吃一顿饭也就不错了。他一整天都愁眉不展,甚至不思饮食,在城里来回转悠,就盼着晚上那一时刻早点来临。幸好他长得帅气,又会讨女人欢心,找到比安蓓丽娅容易上手的女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就在夜幕降临之时,年轻英俊的都兰司祭昂首挺胸,内心的欲望在激励着他,声声叹息在刺激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转眼间他像鳝鱼似的溜进主教会议女王的宅邸,说她是真正的女王一点也不为过,因为无论是基督教的君主,还是满腹经纶的学者,或是廉洁正直的贤者,他们无一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管家并不认识他,正想把他赶出门外时,只听女主人的贴身侍女在楼梯上喊道:“哎!安贝尔先生,他是夫人约好的小司祭。”可怜的菲利普羞得满脸通红,就像新婚之夜的新郎官,他借着一股高兴劲儿,大大方方地走上楼梯。贴身侍女拉着他的手,将他径直领到大厅里,夫人身穿盛装,早已在大厅里等得不耐烦了。光彩照人的安蓓丽娅坐在一张桌子旁,桌子上铺着金丝绒桌布,上面放着全套饮酒用具。桌子上还摆放着酒杯、带盖的高脚杯、肉桂滋补酒、装着塞浦路斯佳酿的粗陶酒罐、盛着各种调味品的食盒、烤孔雀肉、绿色调料汁、腌火腿等美食,要不是爱安蓓丽娅爱得发疯,这些美食早就让小司祭垂涎三尺了。安蓓丽娅夫人见这小司祭一直盯着她看,虽然她对教会那帮子表面道貌岸然,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的家伙早已习以为常,但看见他这副样子还是感到很开心,因为昨天夜里小司祭已经把她弄得神魂颠倒,整整一天,她都像是怀春的少女,心里总是想着他。窗户都关好了,安蓓丽娅夫人精神饱满,还刻意似招待帝国的王子那样梳妆打扮了一番。面对安蓓丽娅夫人的花容月貌,这个小调皮鬼真是享尽天下之福,他心想,今天晚上,不论是皇帝,还是封疆大臣,甚至就连候选教皇的红衣大主教都不敢拿他怎么样,而他不过是一个一文不名、只有魔鬼和爱情陪伴左右的小司祭。他拿出爵爷的派头,口中念念有词,彬彬有礼地向夫人致意,那副样子一点也不愚钝,而夫人则用含情脉脉的眼光看着他,对他说:“坐到我身边来,让我看看和昨天相比你有什么变化。”

“噢,肯定有变化!”他说道。

“哪儿变了呢?”她问道。

“昨天嘛,”这个狡猾的小家伙接着说,“是我爱您!而今天晚上呢,是我们相爱!昨天我还是一个可怜的穷鬼,今天我就变得比国王还富有。”

“噢!是的,小宝贝!小宝贝!”她高兴地喊道,“是的,你变了,我见你已经从年轻的司祭变成一个老练的魔鬼。”

他们并肩坐在炉火前,融融的炉火将温暖送至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早就准备好要共进晚餐了,却依然只想着多看对方几眼,根本无暇去动那桌丰盛的菜肴……就在他们两厢情愿,打算尽情享受之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人在吵架。

“夫人,”贴身侍女急急忙忙地过来说道,“又来了一个人!”

“什么?”夫人以盛气凌人的口气喊道,就像在兴头上遭到干扰的暴君那样,大发雷霆。

“古瓦尔主教求见……”

“该让魔鬼把他暴打一顿!”她一边回答,一边用温情的眼神看着菲利普。

“夫人,他看到从窗户缝里透出去的光亮,嚷嚷着非要闯进来不可……”

“告诉他我发烧了,况且我说的并不是假话,这个小司祭把我弄得神魂颠倒,真和害一场大病差不多。”

夫人满怀爱意地拉着菲利普的手,让他感到浑身热血沸腾,但她的话音未落,只见肥胖的古瓦尔主教大人便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随从们跟在他身后,有人端着一只金盘子,盘子里煞有介事地摆着一条刚从莱茵河里钓来的绯红鳟鱼;有人端着盛着各种调料的精美食盒;还有人捧着各种各样的美食,端着由古瓦尔修道院的修女们酿制的美酒、烹制的蔬菜炖肉。

“哈!哈!我的美人,”主教扯着粗嗓门,高声喊道,“不等您让魔鬼扒了我的皮,我早就去找它了。”

“您的肚子早晚有一天会让人拿去当剑鞘……”她紧皱眉头,回应道,那两条可爱的美眉瞬时变得阴森恐怖。

“这个唱诗班的孩子也到这儿来享用美食?”主教一边蛮横无理地说着,一边转过那张红扑扑的大脸,朝乖巧的菲利普望去。

“大人,我到这里听夫人忏悔。”

“呵!呵!你还真不懂教规呀!在深更半夜里听贵夫人忏悔可是主教才有的特权……赶紧滚吧,和粗野的修士们一起吃糠咽菜去吧,别再回来,否则我把你逐出教门。”

“别动!”安蓓丽娅高声喊道,宛如狮子在怒吼,她发怒时比情意绵绵时还要漂亮,因为爱意和怒气在她身上融合在一起,“我的朋友,您就待在这里!就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

菲利普此刻才明白美人真的爱他。

“日经课和福音书不是写得很清楚,在约萨法特河谷做弥撒时,你们在天主面前是平等的吗?”她向主教问道。

“这是魔鬼为诋毁《圣经》而编出来的谎话,不过这确实是写在经书里的。”肥胖愚笨的古瓦尔主教答道,他巴不得赶紧坐在桌前,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

“好吧!既然在这凡世我是你们的女神,那在我面前你们就应该是平等的。”安蓓丽娅接着说道,“否则,说不定哪天我会差人干净利落地拧断你们的脖子!我对自己领受过剃度礼的地方发誓,它可和教皇领受剃度一样是至高无上的!”

她希望主教把鳟鱼及其他菜肴,还有各种食盒和美食都摆到桌子上来,接着乖巧地补充道:“都请坐吧,可要开怀畅饮啊。”狡黠的美人可不是第一次拿主教大人开涮,她朝心上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必担心这个德国人,几杯酒下肚,这家伙就被撂倒了。

贴身侍女把主教大人搀扶到桌前,安排他坐下,而菲利普却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瞧着自己的艳福化为泡影,内心里诅咒主教,愿他在今后的日子里,碰到的魔鬼比世间的修士还要多。晚宴早已吃到一半,可小司祭依然什么也没动,内心只想着美人安蓓丽娅,肚子一点也不饿,他坐在美人身边,蜷缩成一团,一句话也不说,但这种无声的言语不需要逗号、句号、音符、字母,更不需要图形、字符、注释或图画,贵夫人们对此却能心领神会。肥胖的主教大人露出色迷迷的样子,对身上穿的这套由已去世的老母亲缝制的教袍倒是十分在意。任由安蓓丽娅夫人用纤细的玉手把肉桂滋补酒一杯杯地灌进他肚子里,就在他打出第一个饱嗝的时候,街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以及纷乱的脚步声。群马嘶鸣,随从呼拥,不知又是哪位情圣王子急忙赶过来。其实,来人是拉古萨红衣主教,转眼之间,他已迈入大厅,安蓓丽娅的仆人可不敢把他挡在门外。看见这个冤家,可怜的交际花和她的心上人变得羞怯、沮丧,就像刚刚染上麻风病似的,但要把红衣主教轰出去,岂不是引火烧身吗?况且谁也不知道哪位红衣主教将被推选为教皇,为了基督教的利益,三个有可能问鼎教皇宝座的人竟然退出竞选。这位红衣主教是意大利人,蓄着满脸大胡子,为人刁钻狡诈,善于诡辩,是主教会议上的活宝,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猜出了这段艳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有一个念头,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肚子里的玩意变得更有价值。他是带着修士的好胃口到这儿来的,为了吃这顿白食,他不惜捅死两个修士,再不然就把那件耶稣受难十字架的残片卖掉,这样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喂!我的朋友。”他朝菲利普打招呼,要他过来。

可怜的都兰人吓得半死,怀疑是魔鬼在插手他的好事,他站起身,朝威严的红衣主教问道:“您有何吩咐?”红衣主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楼梯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他,毫不迟疑地继续说道:“嘿,活见鬼,你倒真是一个好心的小伙伴。我可不想逼迫自己去告诉你的上司,你肚子里究竟有什么货!这笔债会让我到老的时候把财产都捐出去也还不清……这样吧,我让你来选:要么和一家修道院结缘,享一辈子清福;要么今天晚上和这位夫人成亲,明天早晨就被处死……”

可怜的都兰人极为失望,却又无可奈何,对红衣主教说:“大人,等您的欲望消退之后,我可以再回来吗?”

红衣主教不好意思再发火,但还是以威严的口吻说道:“赶紧选吧!是做死鬼,还是当主教?”

“噢!那我倒是想要一座能给我带来丰厚俸禄的修道院……”司祭狡黠地说道。

得到他的答复之后,红衣主教便返回大厅,取出文具匣,在一张特许状上立下字据,关照法国代表照办。

就在红衣主教在字据上书写修道院名字的时候,都兰小司祭说道:“大人,古瓦尔主教可不会像我这么爽快就离开这里,因为他管辖的修道院就像士兵在城里碰到的酒馆那么多,况且他还得到主的恩惠!既然您赏赐我这么好的一座修道院,我愿效犬马之劳,为您献上一计,以表谢意……近来可恶的百日咳病甚为猖獗,整个巴黎城都遭受沉重打击,恐怕您是知道的吧?您就告诉他,您刚刚看望过您的老朋友波尔多大主教……您只需这么说,他会拔腿就走的,就像狂风卷走麦草一样。”

“哈!哈!”红衣主教高声说道,“看来给你一座修道院还真是亏待你了……嘿!真是活见鬼!我的小伙计,这是我昨天赢的100块金币,全都送给你,拿去当到杜伯奈修道院上任的盘缠吧。”

听到这话,又见菲利普·德·马拉悄然走出去,安蓓丽娅本期望他能用充满爱意的热切目光看她一眼,没想到他竟然连头也不回,感觉这个小司祭不过是个胆小鬼,盛怒之下,不禁喘起粗气,就像海豚在吐气一样。她还是不够大度,因此无法原谅小情郎耍弄她的举动,这小司祭竟然不知以死去博得她欢心。于是,她以恶毒的眼神看了菲利普一眼,恨不能咒他立刻去死,并以此来羞辱他。这倒让红衣主教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位放荡的意大利人知道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修道院了。都兰小司祭根本顾不得会发生什么样的风暴,悄然无息地从一旁溜走了,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晚祷时被人轰走的落水狗。安蓓丽娅夫人伤心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把全人类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她会让大家都穿上怪诞的奇装异服,她内心的怒火直冲脑顶,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冒出团团火星。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因为这毕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受一个司祭的愚弄。红衣主教却在一旁暗自窃笑,心想现在就差美美地去享受艳福了。他不正是足智多谋的知音吗?所以他才能戴上红衣主教的红帽子呀!

“喂!我的老伙计,”他对主教说道,“我很荣幸能和您作伴,而且很高兴把那个没有教养的家伙赶跑了。”接着转而对安蓓丽娅说道,“况且他根本配不上夫人您呀,我的既漂亮又光彩亮丽的小鹿,您要和他挨得太近的话,恐怕就会因一个下贱的小司祭而香消玉殒……”

“此话怎讲?”

“他是波尔多大主教的文书!要知道,这位老实人今天早晨染上了传染病……”

主教惊得张开大嘴,好像要吞下一大块奶酪似的……

“哎!您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主教问道。

“是这样……”红衣主教一边说着,一边握住这位德国人的手,“我刚给他行过圣事,也安慰过他……这会儿,说不定这位圣人正乘风去天堂呢。”

古瓦尔主教即刻证明胖人也是很敏捷的,因为辛苦劳作的人仰仗天主的恩惠,有一副伸缩自如的好肚皮,就像皮球一样富有弹性。但见主教猛一下跳起来,满头大汗,连声咳嗽,颇像一头吞下草料里混入羽毛的母牛。紧接着,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竟顾不得向夫人道别,就急冲冲地跑下楼梯。当宅邸大门在主教身后关上之后,当他沿着街道匆忙跑回家的时候,拉古萨红衣主教则放声大笑,有意施展自己寻花问柳的本领。

“啊!我的美人,我难道不配当教皇吗?不配当你今夜的情郎吗?这可比当教皇还滋润呀……”

他见安蓓丽娅依然忧心忡忡,便朝她靠过去,露出风情万种的样子,想把她搂进怀里,用红衣主教特有的方式去宠爱她。红衣主教们整天无所事事,精力旺盛,浑身的元气毫无损伤,要论风月场上的功夫,他们比任何人都强,甚至比骁勇善战的士兵还要强许多。

“哎!哎!”她边说边向后退去,“你想要我的命……你真是疯了……你这个歹毒的色狼,在你眼里,寻欢作乐才是你的正事,我就是再漂亮,也不过是你手上的玩物。你尽享风流,把我弄死,然后再把我封为圣女,是这么回事吧?你们都感染上百日咳,却想把我弄死!呸!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和尚,赶紧滚,到别的地方风流去吧……”眼瞧着红衣主教朝她步步逼近,她接着说,“别碰我,否则我会让你尝尝这把匕首的厉害!”

这位机灵的姑娘从系在腰间的钱袋里抽出一把尖刀,紧急情况下,她知道该怎么用这把尖刀。

“可是,我的天堂,我的美人,”红衣主教微笑着说,“你看不出这是我使的计谋吗?难道不应该把古瓦尔这头老牛赶出去吗?”

“当然应该赶出去……”她接着说道,“如果您真的爱我,我希望您马上出去……要是您染上了传染病,才不管我的死活呢。我对您算是看透了,即使死到临头,也要花钱尽享风花雪月。您会让洪水淹没全球。嘿!这可是您酒后的狂言呀。可我呢,我只珍爱自己,珍爱自己的财富,珍爱自己的身体……算了,要是您还没有被霍乱弄僵肚子,那您明天再来看我吧……今天我恨你,我的红衣主教大人!”她微笑着说道。

“安蓓丽娅,”红衣主教说着便跪下来,“圣洁的安蓓丽娅呀,别耍弄我,好不好?”

“不!”她说道,“我绝不会耍弄神圣的东西。”

“嘿!你这个卑鄙的荡妇,明天我就把你逐出教门……你躲不过明天!”

“承蒙天主关照!您现在哪儿还像红衣主教呀,真是有失体统。”

“安蓓丽娅!你这个可恶的魔鬼之女!好了!好了!我的美人……我的小……”

“您现在连尊严都不要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你想得到临终宽恕吗?你是想要我的财产呢,还是想要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耶稣受难十字架的残片呢?你究竟想要什么?”

“今天晚上,世间所有的财宝都打动不了我的心!”她笑着说道,“我是罪孽深重的坏女人,真是愧对我主耶稣基督的圣体,可要不是我这任性的脾气,怎能见到这样的宝物?”

“我要放火烧了你的房子……你这个巫婆,竟然用魔法来害我!我要把你活活烧死……听着,我的心肝宝贝,可爱的风流美女,我保证让你在天堂得到最好的位置!哎?不愿意……烧死她……烧死这个巫婆!”

“好啊!大人,那我就先把您杀死。”

红衣主教顿时恼羞成怒。

“您真的疯了。”她说道,“赶紧走吧……这样会把您累坏的。”

“我会当上教皇的,到时候要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到那时候,您不是还照样对我唯命是从吗?”

“要是今天晚上让你高兴的话,我该怎么做呢?”

“出去!”

她轻松一跳,敏捷地钻进自己的房间,宛如一只白鹡鸰,然后把门在里面锁住,任凭红衣大主教在外面大发雷霆,最终还是拿夫人没有办法,只好悄然退去。漂亮的安蓓丽娅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待在炉火旁,身边没有小司祭陪伴,她气得把身上戴的金项链都扯断了,说道:“我对魔鬼的两双三只角发誓,要是这个小司祭让我得罪了红衣主教,明天就被毒死的话,而我又没有心满意足地……从他身上捞到好处,不让人当着我的面活扒了他的皮,我死不瞑目……”说着,她又哭起来,这次真的落下伤心的泪水,“我的日子过得真是太苦了,虽不时得到一点快乐,却让自己深陷其中,这真是猪狗一般的下贱职业,唯独拯救自我灵魂除外……”

就在她像躲过屠刀的牛犊,发完一通牢骚之时,她忽然看见小司祭那张红扑扑的脸蛋。他非常巧妙地把自己藏起来,这会儿正在她身后的镜子里张望呢……

“啊!”她说道,“你是最完美、最漂亮的小修士,而且在既圣洁而又浪漫的康斯坦茨城里,你真是有史以来最可爱的修士……啊!啊!过来呀,我勇敢的骑士,我可爱的教子,我的小可爱,我愉快的天堂!我真想吮你的双眼,啖你的皮肉,爱得杀了你!噢!我的神采奕奕、青春焕发、永远不变的天神!我要让你从一个无名的教士,变成国王、皇帝、教皇,甚至比他们还要幸福!……好了!这里的一切随你支配,甚至任由你去血洗!我是你的人!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你迟早会当上红衣主教,为了把你的主教红帽染得更红,我不惜抛洒自己的满腔热血!”

她用颤抖的双手将古瓦尔主教带来的金质高脚杯斟满希腊美酒,将美酒送到朋友的面前,她真想跪下来,将美酒呈献给他。那么多的王公贵族曾跪倒在她脚下,把亲吻她的拖鞋当成至高无上的荣耀,甚至比亲吻教皇的拖鞋还要荣耀。

但他却用充满爱意的热切目光默默地看着她,她兴奋得浑身微微颤抖,对他说:“好了!小宝贝,什么也别说!还是先吃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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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十六次大公会议于1414—1418年在康斯坦茨举行,史称康斯坦茨会议。随着这次会议的召开,教会大分裂的局面也宣告结束,马丁五世被推选为新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