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有些人责备作者不懂古代语言,就像兔子不会拔草做窝似的。从前这些人被恰如其分地称为食人族、不苟言笑者、造谣诽谤者、甚至是出自戈摩尔城的家伙[1]。但作者不和他们计较,也不想拿古人批评人的妙语来回击他们,只要不和他们沆瀣一气就心满意足了,否则他会感到羞耻,甚至看不起自己。其实只有文笔最差的人才会去诽谤这么一本可怜的书,因为这本书连那个时代的三流作家都看不上眼。嘿!你们这帮子居心叵测的家伙,你们在浪费宝贵的胆汁,要是拿来互为享用岂不更妙!作者为自己不招所有人喜欢而感到宽慰,同时在想一位永垂青史的都兰省老前辈也曾遭受这类恶人的诽谤,从而让他失去耐心,他在一篇前言中写道:“绝不再写点滴文字”。时过境迁,风俗依旧。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天上的天主没有变,地下的人也没有变。因此,作者带着笑意更加坚定了继续写作的信心,将来还要仰仗自己辛勤劳作的回报。当然,创作《风月趣谈》确实是辛苦的劳作,因为在遭受嫉妒者及下流胚的攻击之后,朋友们的批评也不绝于耳,在他感觉倒霉透顶的时候,他们还来问他:“您是不是疯了?您想过没有?有哪个人曾凭借想象力编出100篇这样的故事呢?我说老好人呀,您还是把说出的大话收回去吧!您根本就完不成呀!”这些人绝不是愤世嫉俗者,也不是食人族。至于说他们是不是下流胚,我不得而知,但他们肯定是属于好朋友那类的人,属于那种敢于在一生当中对你说出无数冷酷话语的人。在你生活不如意的时候,他们待你既粗鲁又苛刻,像马刺那样让人感觉不舒服,却借口信任你,为你出钱出力,或者还会踹上你一脚,然而在你临终敷圣油时,就会让你看清他们的价值。要是他们总能坚持这种刻薄的挖苦就好了,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当他们发现自己的担忧纯属多余时,却得意洋洋地说:“哈!哈!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我早就预见到了!”
虽然这种美好的情感让人难以忍受,但为了不让朋友们感到扫兴,作者还是把那双穿得露窟窿的旧拖鞋送给他们,为了宽慰他们而作出保证,说他有70篇好听的故事就保存在天然贮存所,即大脑皮层里,这些故事仿佛就是不惧法院查封的动产。我的天主!一条条精美的悟性丝线,一句句妙语织成的华丽衣衫,再配上跌宕起伏的装饰,大大方方地披上崭新的滑稽外衣,这滑稽的外衣是从白昼、黑夜的衣料上裁剪下来的,这衣料是人类依照教会日历推算法每年、每月、每周、每时、每分织出来的,而且编织得完美无缺,日历推算法问世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发光,月亮还等着人给它指路呢。这70篇故事里充斥着欺诈蒙骗、厚颜无耻、放浪淫荡、抢劫掠夺、冷嘲热讽、投机赌博、骄奢淫逸,你们将这些故事称为龌龊之事也无妨,同目前已完成的20篇故事合在一起,就是这百篇故事的小意思!书商、书痴、爱书者、书志学家及图书馆没赶上好时候,不再去吞噬书籍,要不是这样的话,作者会一口气把这些故事都抛出来,而不是一点点地往外挤,就像脑子害了排尿困难症似的。不用担心,作者的“裤裆”是绝不会患上排尿困难症的,因为他往往非常慷慨,在一篇故事里要讲好几件有趣的事,本卷当中的好几篇故事就是明证。他甚至特意把最精彩、最荒唐的故事放在最后,以免让人说他年龄大了,精力不足。因此,还请你们在仇恨中增添一点友情,在友情中又减少一点仇恨。另外,还有一些人也是作者的朋友,却忘了大自然对讲故事的人极为吝啬,在这摇笔杆子的人海当中,最多只有七个人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故事大王,他们认为在这世人皆穿黑衣,宛如送葬戴孝的时代,人们需要去消化那些令人生厌的严肃作品、或严肃得令人烦恼的作品。耍笔杆子的人今后只有把自己的思想放入宏伟的结构之中才能生存下去,而不会建造坚如磐石的大教堂和城堡的人,将会像教皇的骡子那样,默默无闻地死去。作者要朋友们公开宣布最喜欢什么,是喜欢一品脱上等的葡萄酒,还是一桶塞瓦兹啤酒;是一颗24克拉的钻石,还是一块百斤重的顽石;是拉伯雷讲述的汉斯·卡维尔的指环,还是一个小学生可怜巴巴地编出来的作文。这些人顿时感觉羞愧不已,无言以对,于是作者便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说:“好心人呀,你们听明白了吗?还是回去种葡萄吧!”
但还是有必要为其他人补充一段话:“这位给我们编出流芳百世寓言和故事的人把别人的素材拿来一用,他只是用自己的工具梳理了一番,不过为刻画这些小人物所花费的精力倒给这些故事增添了很高的价值,尽管如此,他也像路易·阿里奥斯托先生那样饱受他人指责,有人说他只想着去描述一些矫揉造作、鸡毛蒜皮的琐事,然而他所雕刻的昆虫后来却变成一座不朽的丰碑,比用坚固的石头垒起来的建筑还要牢固。快乐的知识有其特殊的评判准则,习惯做法是,从大自然及真相肚子里掏出的一些文字,会比那些不痛不痒的文章博得更高的评价,这些不痛不痒的文章即使写得再漂亮,但如果不能逗人发笑,或引人落泪也算不上是佳作。”作者说出这些话,绝无狂妄之意,因为他不想踮起脚尖,露出高人一头的样子,但既然在此涉及艺术的威严,而非他个人的名声,作为一个可怜的书记员,他也就只好去听宫廷里的众臣怎么说,把他们的话记录在案,因为他的优势就是墨水瓶里还有墨水。他在这事上是出了力气,其余的一切就听天由命了,因为上至雅典人菲狄亚斯雕刻的维纳斯像,下至当今由某位著名作者塑造的人称布洛克先生的小偶像[2],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一个永恒的模子里造出来的,这就是人类相互模仿的模子,因此它属于所有人。在这个正派的职业里,剽窃者反倒感觉极为幸福,因为他们非但未被绞死,反而受到尊重和珍爱!那个凭借变幻无常的运气而自鸣得意的人,夸夸其谈,趾高气扬,好像得到多大好处似的,其实他是一个百分之三百的笨蛋,甚至是头上长出十只角的蠢货,因为荣誉不但要归功于反复磨炼的才能,还要归功于耐心和勇气。
有些女人生性甜嘴蜜舌,说出的话似悦耳的笛声,她们悄悄地凑到作者耳边,抱怨在读到书中的某些段落时,抓乱了云鬓,弄脏了长裙,作者会对她们说:“您为什么去读呢?”由于有人总是抱着歹毒的恶意,作者在此不得不多说几句,以提醒那些善良的人,让他们凭此去封堵那些文笔拙劣家伙的诽谤。
根据权威性的说法,编入本书的这些风趣故事都写成于美第奇家族的卡特琳娜王后当政时期,那段时间法国国泰民安,因为王后总是把公众事务和我们神圣宗教的利益结合在一起。从先王弗朗索瓦一世登基到在布洛瓦召开三级会议的这段时间里,德·吉斯先生在会议期间不幸遇刺[3],而无数的民众死于战火之中。玩弹子游戏的小学生们都知道,在那个战乱纷起、绥靖安抚、动乱仍频的时代,法国的语言也陷入混乱之中,因为那时候每个诗人都想发明出几个新词,就像现在的诗人一样,想弄出只供他一人享用的法语,除了借用希腊、拉丁、意大利、德国、瑞士等怪异的字词外,还有从海外照搬的句子以及西班牙土话,当然有些也是外国人带来的,因此一个喜欢抄抄写写的可怜虫在这混杂的语言当中也就没了羁绊,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后来巴尔扎克、帕斯卡、菲勒蒂埃、梅纳热、圣埃弗勒蒙、德·马勒布[4]以及其他人已经意识到这种混乱的局面,率先带头清扫法语,让那些外来词汇相形见绌,从而让正当的、用法正确的、世人皆知的法语去接受市民阶层常用的语言,龙沙先生对此会感到难堪的。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作者又该回到他的女士身边,并祝所有爱他的人快乐,祝其他人在上楼梯的时候能踩到两只硬核桃。在此他向庞大固埃分子、骁勇善战的风流汉、形形色色的多情郎保证,等到燕子南飞时,他会带着第三卷及第四卷故事与各位再见面,而他们最讨厌那些无病呻吟的人总写一些故作悲切、深沉、凄凉的作品。

[1]根据《创世记》记载,由于该城居民生活淫荡,天主盛怒之下,将其焚毁。
[2]布洛克就是小摆设、小偶像的意思。
[3]1588年,亨利三世国王不堪忍受吉斯家族擅权,试图将之贬抑,结果反被吉斯公爵赶出巴黎。国王来到旧都布卢瓦,以出席三级会议为由力邀吉斯公爵前来,吉斯公爵毫无防备,欣然赴会,结果被国王埋伏的卫士一举击毙。
[4]菲勒蒂埃(1619—1688),诗人、小说家兼辞书学家;梅纳热(1613—1692),语法学家、历史学家兼作家;圣埃弗勒蒙(1614—1703),作家;德·马勒布(1555—1628),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