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统帅夫人

陆军统帅夫人

阿玛尼亚克陆军统帅因贪图财富，把博纳伯爵夫人娶回家中，其实伯爵夫人早已深深地爱上了小萨瓦奇——萨瓦奇是国王查理六世侍从长的儿子。

陆军统帅是一介粗暴的武夫，相貌丑得可怜，皮肤粗糙不说，还浑身长满了汗毛，一张口就是满嘴粗话，总是忙着去绞杀犯人，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再不然就去研究打仗的计谋，唯独对爱情的甜蜜手法一窍不通。因此，这位英勇善战的骁将并不上心为自己的婚姻添点作料，更是把自己端庄美丽的妻子当作志向远大的男人来看待，而女人最恨的就是这一点，因为她们绝不喜欢到应该撒娇和云雨的时候身旁只有床格栅做见证人。

因此，自从做了统帅夫人之后，漂亮的伯爵夫人对以前的恋人爱得更深了，内心只想着小萨瓦奇，而她的这位心上人自然也有所察觉。

由于想弹相同曲调的音乐，他们很快就调好琴弦，识出晦涩难懂的乐谱，伊莎贝拉王后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1]。因为萨瓦奇的坐骑常常拴在她表兄阿玛尼亚克府邸前，而不是待在圣保罗府邸的马厩里，自从教育机构下令拆掉侍从长自家的住宅之后，侍从长一家人就住进了圣保罗府邸。

这位贤惠的王后担心博纳表妹以后会遭受很大的痛苦，况且陆军统帅可不想在玩刀的时候败下阵来，就像神甫在做赐福祈祷时不想丢脸一样。这位王后洞察入微，宛如一把镀金的短剑，有一天在晚祷结束后，她见表妹正和萨瓦奇一起蘸圣水，便对她说：

“我的朋友，您没有看见圣水里有血吗？”

“噢！”萨瓦奇对王后说，“夫人，爱情喜欢鲜血！”

王后觉得这个答复很巧妙，便将其铭记在心，后来当国王伤害她的情人时，这话还当真在她身上灵验了，在这个故事里，您将看到那个情人如何得到她的宠爱。

倘若有过多次经历的话，您会知道，在偷情的初期，每个情人都害怕将自己内心的秘密透露出去，由于自身格外谨慎，也由于私下里调情所带来的乐趣，他们比试看谁做得更隐蔽。后来，某一天的疏忽足以让从前的贞洁形象毁于一旦。可怜的女人兴奋得过了头，就会自投罗网；而她的情人也会露出蛛丝马迹，分手的时候，不是落下那玩意的残留物，就是把绶带、马刺什么的遗留在现场，这些都是致命的物证。一把短剑就足以斩断情人在私下里编织的爱情。不过只要日子过得充实，也犯不着去蔑视死亡，倒在丈夫的利剑之下，做个风流鬼也算是死得不冤枉，倘若真是死得其所的话！统帅夫人的恋情大概就是这样结束的。

由于驻守拉尼城的勃艮第公爵早已弃城而逃，那天早晨，阿玛尼亚克先生有点空余时间，便打算到夫人那儿去道声早安，想轻轻地把她摇醒，以免惹她生气，但夫人早晨睡得正香，连眼皮都懒得睁开，便回应道：

“让我再睡会儿，查理！”

“噢！噢！”统帅听她说出的这个圣人的名字并不是他的保护神，“我怎么变成查理了呢！”

于是，他没有碰妻子，就从床上跳下来，带着满腔怒火，手持宝剑，朝楼上冲去，直奔女伯爵贴身女仆的卧室，他怀疑女佣为这番好事牵线搭桥。

“嘿！嘿！你这个地狱里的骚货，”他冲女佣大发雷霆，“赶紧祈祷吧，我这就把你宰了，因为那个查理到这儿来勾搭。”

“咳！老爷，”女仆答道，“谁跟您说的？”

“你要是不承认他们暗地里偷情，不说出他们如何勾搭上的，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假如你不肯透出实情，敢发牢骚，我马上用匕首把你戳死在这儿。说！”

“您戳死我吧。”女仆接着说，“您什么也得不到！”

这个勇敢的答复一下子把统帅激怒了，他难以遏制自己内心的怒火，一刀戳进女仆的胸膛，接着朝妻子的卧室奔去，在楼梯上遇到马夫，马夫听到女仆的叫喊声赶过来，他对马夫说：

“到楼上去看看，我教训比叶特时下手重了点。”

在重新来到博纳面前之前，他先去找儿子，这孩子睡得正香，他粗暴地把儿子拽到母亲的卧室里。母亲睁开双眼，正在寻思儿子为何会哭闹，只见儿子落在丈夫手里，丈夫右手沾满血迹，用杀气腾腾的目光看着他们母子俩。

“您怎么了？”她问。

“夫人，”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莽汉问，“这孩子是我的种，还是您的情人萨瓦奇的？”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博纳顿时脸色变得苍白，朝儿子扑过去，就像受惊的青蛙猛然跳进水里一样。

“哎！他是咱们的孩子呀。”她说。

“您要是不想看着他的脑袋滚到您脚下，就如实告诉我，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您是不是给我找了个替身？”

“是的！”

“这人是谁？”

“这人不是萨瓦奇，我根本说不出这人的名字，因为我不认识他。”

闻听此言，统帅站起身，抓住她的胳膊，朝她挥了一剑，以打断她的话，但她却高傲地瞧了他一眼，高声喊道：

“来吧，杀了我吧。您别再碰我！”

“我要让您活下去，”丈夫又说，“因为我给您预备的惩罚要比死还难受。”

对于这种尴尬的意外事件，女人早已不分昼夜地独自或共同商议好可能会发生的变故，从而琢磨出一套手腕、诡计、托辞来，统帅担心会引出什么麻烦，在甩下那句狠话之后就走了。他马上去盘问所有的仆人，脸上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每个人都像在世界末日里向天主禀报似的。

谁也不知道严厉的主人这单刀直入、诡谲奸诈的问话究竟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但从每个人的答复里，统帅得出结论，家中的所有雄性都和这事不沾边，除了一条狗，他怎么问话，那狗都不回应，于是他打算把这条狗处死。他用双手抓住这条狗，将其拖到花园里，疯狂地将它掐死。这事促使他胡思乱想，竟然怀疑那位替身是从花园里潜入统帅府的，花园有一道暗门，直接通向河边。对于不了解阿玛尼亚克宅邸的人，这里有必要描述一下宅邸的地形。宅邸占地宽阔，旁边就是属于王室的圣保罗府邸。很早以前，隆格维尔家族就在这个地方修建了府邸。如今，阿玛尼亚克的宅邸前搭建了一拱漂亮的石砌门廊，门廊面对着圣安东尼街，宅邸前后左右都用砖石墙围起来，而靠近河岸那一侧的围墙修建得特别高，围墙对面就是牛场岛，在朝向格莱夫码头的那个地方，还修建了塔楼。这座宅邸的建造图一直掌握在国王的掌玺大臣迪普拉[2]红衣主教手里。统帅绞尽脑汁，从自己所熟悉的计谋里选出一个最完美的，并根据当时情形做了调整，就等着那位情人自投罗网，就像野兔被圈套套住一样。

“该死的！”他说，“要是抓住给我戴绿帽子的那家伙，我有的是时间去琢磨该怎么收拾他。”

这位长着一身汗毛的统帅曾在战场上与无畏的约翰公爵[3]厮杀多年，此时毫不迟疑地下达战斗命令，去攻击这一神秘的对手。他把手下最受宠信、最干练的弓箭手召集到一起，将他们布置在码头那一侧的塔楼里，并命令他们对任何想从花园里出去的人一律射杀，只有统帅夫人例外，但无论白天黑夜，只要统帅夫人所爱的那位绅士一出现，就把他放进来。在圣安东尼街的石砌门廊那边统帅也做了同样的部署。

所有的仆人都得到命令，甚至连小教堂的神甫也包括在内，任何人都不得外出，否则格杀勿论。接着，他把统帅府两翼的守卫工作交给自己的传令兵连，要他们严密监视统帅府附近的大街小巷，而那位给统帅大人戴了绿帽子且又不露真容的情人，对此却毫不知情，只要他胆敢前来幽会，敢于傲慢地把战旗插到伯爵老爷的合法领地中央，必定会被抓个正着。

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即使最狡猾的人一旦落入也难以脱逃，除非有天主的保护，就像圣彼得受到救世主保护一样，一天圣徒们突发奇想，想看看海面是否和地面一样坚固，结果救世主拦住了圣彼得，从而使他免遭灭顶之灾。

陆军统帅要和来自普瓦西的人商议要事，晚饭后还要骑马外出，而伯爵夫人博纳知道他的日程安排，早在头一天就和他的情郎约好，要来一场风花雪月般的决斗，在这样的决斗中，她往往都是胜利者。

由于不知道那个情人会在哪里出现，统帅便在宅邸周围布上眼线，设好死亡陷阱，又在暗门附近埋伏下得力的亲信，只要那位情人一出现，就出其不意地抓住他，就在这同时，统帅夫人也不会闲来无事，去玩穿豆子的游戏，或者在煤堆里去找母牛。

首先，身中一刀的贴身女仆拔掉戳入身体的匕首，拖着受伤的身体，来到女主人跟前，告诉她被戴了绿帽子的老爷什么也不知道，甚至在咽气之前，还安慰她那可爱女主人，告诉她有事可以去找她妹妹，妹妹在统帅府里做洗衣工，是属于为让夫人满意，甘愿赴汤蹈火的那种人，而且是这一带街区里最伶俐最调皮的女子，因主意多，善于应对偷情遇到的紧急情况，在图奈尔至特拉瓦的十字架这一带的平民百姓当中颇有名气。

贴身女仆说完就咽气了，伯爵夫人对此感到非常悲痛，接着派人去找那位洗衣妇，要她丢下手中的活计，然后和她一起抖落装满妙主意的褡裢，即使牺牲自己将来的幸福，也要拯救萨瓦奇的性命。

两个女人首先商定要把老爷已起疑心这件事告诉他，让他待在自己家里不要动。

于是，洗衣妇便像头骡子似的扛上一大包要浆洗的衣物，想走出统帅府。但来到石砌门廊前时见门廊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不管她说一千道一万，士兵依然不为所动，好像听不见似的。她对女主人忠心耿耿，决心从士兵身上最薄弱的地方打开缺口，于是便做出娇滴滴可爱的样子来挑逗他，尽管他身着戎装如上战场，但还是很开心地回应她的挑逗，但情场游戏结束之后，他还是不放她出去。后来她又试图让几个英俊的士兵给她发个通行证，以为这几个人会对女人表现得更殷勤，但没有一个弓箭手、一个侍卫及其他士兵敢给她开门，放她出去。“你们这帮坏蛋、负心汉，”她冲他们喊道，“怎么就不知道报答呢！”

幸好借着这个机会，她把一切都了解清楚了，赶紧回到女主人身边，将伯爵暗地里布置的奇怪圈套告诉给女主人。

两个女人再次商量对策，她们聊起这种戒备森严的战时措施，聊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及安排，这些安排都是秘密进行的，既貌似有理，又阴狠毒辣，凭借女人所特有的直觉，没用上唱两遍哈里路亚的时间，她们就知道，那位情郎将大祸临头。

夫人很快就知道，只有她能够走出统帅府，于是便拿自己能享用的特权去碰运气，但走了不及投石器射程远的路就折回来，因为统帅命令他的四位侍从始终陪伴在伯爵夫人身边，又命令他的两位掌旗官形影不离地跟着女主人。

可怜的统帅夫人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失声痛哭，教堂里画的抹大拉的玛利亚哭泣的样子也不如夫人哭得这么悲戚。

“咳！”她说，“我的情人就要遭殃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的话语是那么温柔，逗人开心的时候是那么典雅！他常常把俊俏的脑袋放在我的膝头，但这颗脑袋就要被砍掉了！……怎么会这样！要是能扔给我丈夫一颗不值一文的空脑袋，来替换这颗价值连城、可爱迷人的脑袋该多好呀！……用一颗臭气熏天的脑袋来替换香气袭人的脑袋！用一颗可恨的脑袋来替代可爱的脑袋。”

“啊！夫人，”洗衣妇说，“咱们是不是可以找一身贵族的衣服给厨师的儿子穿上呢？这人爱我爱得发疯，真让人烦，让他穿上这身衣服之后，就把他从暗门那里推出去。”

话说到这儿，两个女人相互瞅了一眼，目光里透出一丝杀机。

“那个臭厨子的脑袋一被砍下来，”洗衣妇说，“那些士兵们也就撤岗了。”

“好是好，但伯爵会认不出那个可怜鬼吗？”伯爵夫人使劲摇着头，而后又捶胸喊道：“不！不！我的朋友，这里注定要让贵人抛洒热血，想躲也躲不过去。”

接着，她又想了一会儿，然后高兴地跳起来，突然拥抱住洗衣妇，对她说：

“要是能用你想出来的点子拯救我的朋友，我一定要用这条生命来补偿你，给你养老送终。”

说完这话，伯爵夫人擦干眼泪，把自己的容貌化妆成待嫁的少女，拿起钱袋系在腰间，带上日课经书，朝圣保罗教堂走去，此时教堂的钟声也已响起，当日最后一次弥撒即将举行，作为爱张扬的女人，像宫廷里所有贵夫人一样，统帅夫人绝不会错过这个展示虔敬之心的仪式。人们将此弥撒称为“前经弥撒”，因为来听弥撒的不是花花公子，就是名门之后，再不就是年轻的绅士，或是酥胸高耸、香气袭人的女士，总之，女士穿的长裙都装饰着纹章，男士蹬的马靴上都镶着金马刺。

于是，博纳伯爵夫人动身离开统帅府，把惊得目瞪口呆的洗衣妇留在家里，观察动静，然后便在侍从、两位掌旗官以及其他士兵的陪同下，大张旗鼓地来到教堂。

确实有一帮子英俊的骑士常在教堂里围着女士们转，其中有几个深得伯爵夫人的喜爱，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慰藉，而这几位骑士也倾心于夫人，年轻人总会同时追逐好几个女人，就为了至少能博得一个女人的芳心。

这些猎艳的猛禽总是张着嘴，眼睛常常盯着坐在祈祷凳上，手拿念珠的女士，而不是看着祭坛和神甫，伯爵夫人对其中的一位不时投去一瞥，因为他显得很大度，而且比别人更执著。

这人总是待在同一位置上，背靠一根柱子，一动不动，也不言语，能见到自己选中的夫人，也就心满意足了。他那苍白的面容带着一丝伤感。他的容貌显示出他有一颗宽厚之心，内心充满火热的激情，在遇到看不出结果的爱情时，会陷入绝望，却依然显得极有魅力。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因为人们通常更喜爱人所共知的那件东西，而不是埋在内心深处的快乐，这种难以名状的快乐在内心里绽放。

这位绅士虽然衣着得体，穿得干净朴素，衣服搭配得颇有情趣，但在统帅夫人看来，他大概就是一个穷骑士，他的全部家当就只有披风和剑，他从很远的地方来此谋求荣华富贵。由于预感到他已猜到自己内心的秘密，由于感觉自己招他喜爱，况且他气度不凡，蓄着一头黑黑的长发，身材高大，姿态谦卑，唯命是从，统帅夫人祝愿他能获得财富和女人的青睐。接着，为了让那些风流雅士总围着自己身边转，同时出于家庭主妇精明的考虑，她凭自己的兴致，用赞许的默示或微微一瞥来刺激他，那目光宛如咬人的蝰蛇朝他蜿蜒奔去，她贵为公主，惯于玩弄珍贵的宝物，这些宝物比一个寒酸骑士要贵重得多，因此根本不在乎这个年轻人的生命。事实上，她丈夫作为陆军统帅就是在拿整个王国去冒险，就和您拿银币去赌博一样。

其实早在三天前，就在晚祷结束时，统帅夫人就用眼神向王后示意，要她注意这个痴心情郎，笑着说：

“这可是个极品男人。”

这个说法就成为一个文雅的词汇。后来人们以此来特指宫廷里的人物。要是追本溯源的话，法语里这个漂亮的表达方式还要归功于阿玛尼亚克统帅夫人。

出乎意料的是，伯爵夫人竟然猜中这位绅士的身份，他确实是一个没有名分的骑士，名叫于连·德·布瓦-布尔东，在自家领地里继承到的树木恐怕连一根牙签都做不了，除了这堂堂的仪表之外，他没有任何其他更有价值的财产，已故母亲将这气度不凡的相貌遗传给他，好像就是要让他在宫廷中受益，况且他知道这姣好的相貌能让宫中的贵夫人们内心躁动不已，因此她们肯出大价钱将这财宝搂入怀中，只要这财宝能在日出日落之间被发掘出来就行。许多像他这样的人走女人的夹缝，吃上了软饭，并以此作为自己的人生路途，不过他并没有利用自己的爱情去定期搜刮财富，当他来教堂看前经弥撒时，一看到博纳伯爵夫人那光彩照人的美色，便马上把自己的家当全部倾倒出来。那时，他真的堕入情网，这是他赢取金币的大赌注，他甚至因爱恋而不思饮食。这类爱情是最差的一种，它会让你在单相思的过程中厌恶饮食，这一双重病症足以让人变得消沉憔悴。

这就是统帅夫人想到的年轻人，她急急忙忙到这儿来就是要找他，让他去送死。

她走进教堂时，见那位可怜的骑士依然靠在那根柱子上，在等待着她，就像一个体弱多病者在企盼阳光、春天及朝霞一样。她随即移开目光，想走到王后跟前，寻求她的帮助，以摆脱这种困境，因为王后也曾替她的情郎担心，但一位士兵首领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对她说：“夫人，上峰有令不允许您与任何女人或男人谈话，即使是王后或您的听忏悔神甫也不行。否则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难保。”

“你们不正是以赴死为天职吗？”夫人回复道。

“也以服从为天职。”士兵答道。

伯爵夫人只好待在自己的位子上做祷告，但不时朝她的情郎瞧上一眼，发现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消瘦、更加憔悴。

“咳！”她内心里在想，“我也不必为他的死而忧虑。他跟死也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她朝这位年轻的绅士送去一个热切的媚眼，只有公主和风流女人才配使出这样的媚眼，这双眼睛传递的虚情假意让背靠柱子的多情郎内心躁动不安。当热情奔放的激情袭来，让人心潮澎湃时，谁又不喜欢这样的激情呢？女人总是要在内心里感受新的乐趣，统帅夫人也不例外，她从骑士默默地领受这媚眼的情态中，意识到自己的神奇目光无所不能。其实，他那红润的脸颊比希腊或拉丁雄辩家最动听的说辞表达得更确切，更易领悟。看着他那情意浓浓的样子，伯爵夫人想确信这和大自然的妙手无关，便饶有兴致地去尝试自己这双媚眼的功效。她又朝这位情郎送去不下30个热切的媚眼，最终确信他能够毫不犹豫地为她赴汤蹈火。这个念头使她颇为感动，以至于在做祷告的过程中，内心的欲望在多次刺激着她，她想把男人能享受到的所有快乐都赋予他，让他在一场神魂颠倒的情战中尽情地享受，以免日后有人责怪她不仅断送了年轻人的性命，还剥夺他的快乐。当讲坛上的主祭转过身，对坛下的这些金头玉面的信男信女们唱起散场词时，统帅夫人从情郎背靠的柱子那一侧走出去，从他面前经过时，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跟着她走，接着为了确信这淡雅的召唤是否被他理解或读懂，这位精明的女人走过去之后，又回眸望了一眼，再次邀他跟上来。她见他挪动了一下，却又不敢迈步跟上，感觉自己身份低贱，但瞧见她那热切的回眸，年轻人相信自己并非自作多情，便混入信男信女的队列中，迈着缓慢的步子，轻轻地向外走，就像一个傻瓜不敢在被人称为坏地方、实为好去处的场所里露面似的。不管他在后面跟着，还是走到前面去；不管他走到左边，还是走到右边，统帅夫人总是朝他送去明亮的媚眼，去进一步引诱他，把他吸引到自己身边，就像一个渔夫轻轻拉起鱼线，看看上钩的鱼有多重。总之，统帅夫人把风尘女子的技巧演绎得惟妙惟肖，风尘女子总是动脑筋要把圣水引入自家的磨盘里，因此有人说，没有人能比出身高贵的人更像婊子。实际上，在来到石砌门廊前时，统帅夫人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再次朝那位可怜的骑士转过身，向他投去勾魂摄魄的媚眼，邀他陪她一起走，年轻人这次相信她在召唤他，便快步追上自己心中的女王。统帅夫人马上伸出手臂，两人抱着不同的目的走到一起，走进统帅府内，内心既激奋又战战兢兢。在这痛苦的时刻，阿玛尼亚克夫人对自己做出这样下贱的勾当，引诱一个人去死，为拯救萨瓦奇而欺骗他感到羞愧不已，但这轻微的内疚和沉重的羞愧同样不牢靠，虽然她后来内心萌生愧意。伯爵夫人见一切进展顺利，便依偎在情郎身旁，对他说：

“赶紧到我的卧室来，我有话对您说……”

他全然不知这事关他的性命，眼前的幸福让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竟不知该说什么来回应伯爵夫人。当洗衣妇见这位英俊的绅士如此容易就被勾来，脱口说道：“真是的！要说干这活，还得宫廷中的贵夫人出面。”接着她朝这位情郎深深地施礼，敬意当中不乏讥讽的意味，对有勇气为如此微薄的琐事甘愿抛头颅的人既敬佩又耻笑。

“庇卡底人，”统帅夫人把洗衣妇拽到自己身边，“我没有勇气告诉他用什么去报答他这默默无言的爱，去报答他对女人忠贞不渝的美好信念……”

“咳！夫人，为什么要告诉他呢？从暗门那儿把他高高兴兴打发掉就行了。他就像在战场上白白送死的人一样，难道他不能为什么事情去死吗？要是能让您宽慰的话，我将来给您生一个和他一样的。”

“算了！”伯爵夫人喊道，“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他。这是对我罪过的惩罚……”

这位身份不明的情郎以为他所爱慕的夫人正叮嘱女仆安排一些琐事及秘密部署，以免在夫人和他说事的时候受干扰，于是便悄然待在一旁，看着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伯爵夫人胆子太大了，想找出1000个理由来印证她这么做是对的，以为自己仪表堂堂的模样足以让她变得疯狂，换个驼背恐怕也会这么想的。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统帅夫人打开房门，邀这位骑士跟着她走进去。进到房间之后，这位呼风唤雨的夫人放下自己高贵的身架，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跪倒在这位绅士脚下。

“咳！先生您这么英俊，”她说，“我对您犯下了罪过。请听我说。您只要离开这座宅邸，那就必死无疑……我爱另一个人爱得发疯，这爱情让我昏了头，让您到这儿来不是顶替他的位置，而是要让您去面对追杀他的凶手。这就是我为您祈祷来的快乐。”

“噢！”布瓦-布尔东说着将一丝绝望埋在心底，“您拿我当作自己的一件东西来用，我向您表示感谢……是的，我非常爱您，每天都梦想着能像其他贵夫人那样，把人生只能付出一次的东西奉献给您！好了，请把我的性命拿去吧！”

在说这番话时，可怜的骑士一直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她，要是让他连续看上好几天，他会一直这样看下去。听到他这番真诚的爱情表白，伯爵夫人突然站起身。

“啊！要是没有萨瓦奇的话，我肯定会爱上您！”她说。

“算了！我的命运自有天定。”布瓦-布尔东说，“我的星相早已预测到我会因爱一位高贵的夫人而丧命。啊！天主呀！”说着，他用手抓住腰间系的佩剑，“我要让自己的性命卖出高价钱，不过一想到能用生命去换取我所仰慕的女人的幸福，我会开心地去死！能活在她的心目中，比活在人世间更好。”

看到这位勇者的姿态以及容光焕发的面容，统帅夫人内心不由得生出浓浓的爱意。但见这年轻人似乎准备离开，甚至连一丝好处都不想索取，她感觉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

“过来，我要给您装备一下。”她边说边做出要拥抱他的样子。

“咳！夫人，”他眼中含着泪水，火辣辣的目光变得晶莹发亮，“您这么器重我的性命，是不是想让我舍不得去死呢？”

“算了！”她喊道，这炽热的爱意已把她征服了，“我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怎么样！不过，你还是过来吧。然后我们俩一起到暗门那儿去送死！”

同一把烈火燃起他们内心的激情，同一组和声为他们奏鸣，他们以典雅的方式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沉浸在狂热、放荡的激情之中，我希望您能体会到这种激情，他们将萨瓦奇的险境、自己的危险处境、陆军统帅、死亡、生命等统统抛到脑后。

就在这同时，石砌门廊那边的守卫本想去向陆军统帅报告，说那个情郎已经来了，还告诉他在做弥撒以及返回统帅府的路上，统帅夫人频频向这位疯狂的绅士使眼色，想阻止他别来送死，而他如何不顾夫人的警示，一意孤行，结果却见陆军统帅急匆匆地赶到石砌门廊，因为码头那边的弓箭手也派人来给他送信，对他说：

“萨瓦奇老爷进来了。”

实际上，萨瓦奇确实准时前来赴约，和所有的情人一样，他内心里只想着自己仰慕的夫人，根本没看到统帅设下的暗哨，就从暗门那边溜进来。突然冒出两个情郎，让统帅极为恼火，他即刻打断从圣安东尼街那边来人的报告，挥了挥手，容不得别人来辩解，斩钉截铁地说：

“我知道这个蠢货被抓住了！……”

说话间，所有人都朝暗门冲过去，并高声喊着：“杀啊！杀啊！”手持刀枪的士兵、弓箭手、陆军统帅以及护卫队长都朝国王的教子查理·萨瓦奇冲过去，在距离统帅夫人窗子不远的地方将他团团围住，可怜的年轻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呻吟声与士兵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就在这同时，一对正在嘿咻的恋人喘着热切的粗气，发出淫荡的叫声，听到外面的喊声，他们急忙惊恐地停下来。

“啊！”伯爵夫人吓得脸色煞白，“萨瓦奇为我死了！”

“可我为您活着，”布瓦-布尔东回应道，“他以生命为代价换来我的幸福，我真是太高兴了。”

“赶紧躲到那个大衣柜里，”伯爵夫人朝他喊道，“我已听见统帅的脚步声。”

果然，阿玛尼亚克先生提着一颗头颅，很快就露了面，接着随手将血淋淋的头颅放在壁炉台上：

“夫人，这幅图画将教导您，妻子该如何为丈夫尽义务。”

“您杀死一个无辜的人。”伯爵夫人回应道，“萨瓦奇不是我的情人。”

说这话时，她面不改色，拿出女人特有的大无畏劲头，高傲地看着陆军统帅，丈夫顿时傻了眼，就像面对大庭广众下面发出不谐之声的大姑娘一样，他怀疑自己真的闯下大祸了。

“那您今天早晨在想谁呢？”他问道。

“我梦见国王了。”她说。

“我的心肝呀，可您怎么不早说呢？”

“就您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您会相信我说的话吗？”陆军统帅摇了摇头，接着说：

“可萨瓦奇怎么会有暗门的钥匙呢？”

“噢！我也不知道。”她简短地回应道，“但愿您能尊重我，相信我对您说的话。”

说完这话，统帅夫人轻快地转过身，就像被风吹动的风向标似的，摆出要去做家务的样子。阿玛尼亚克先生不知该如何处理萨瓦奇的头颅，显得十分尴尬，而躲在大衣柜里的布瓦-布尔东连大气都不敢出，听着伯爵在低声地咒骂着。最终，陆军统帅狠狠地拍了两下桌子，说道：“我要去找普瓦西人算账！”说完，他就走了。夜幕降临时，布瓦-布尔东随便换了件衣服，从统帅府溜了出去。

可怜的萨瓦奇所爱慕的夫人为他流了许多眼泪，为了拯救朋友，她做了一个女人所能做的一切。后来，萨瓦奇不仅赢得泪水，还赢得沉痛的怀念，因为统帅夫人将这段遭遇讲给伊莎贝拉王后听，王后为布瓦-布尔东的品质及勇气所打动，便将这位绅士从她表妹那儿挖过来为自己服务。

布瓦-布尔东是死神极力举荐给贵夫人的男子。实际上，仰仗着王后赏赐给他的巨大财富，他傲视一切，甚至连查理国王都不放在眼里，有一天，恰好赶上可怜的国王头脑清醒，一帮子嫉妒布瓦-布尔东得到宠信的朝中臣子告诉国王，他已被人戴上了绿帽子。于是，国王派人将布瓦—布尔东捆入麻袋，投进靠近沙朗东渡口的塞纳河里，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以后发生的事也不需要再补充了：自从陆军统帅冒失地耍弄刀剑，夺走两条人命之后，他那善良的妻子便常常拿这两个死人来揭他的短，拿这件事敲打他，把他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温顺得就像小猫身上的绒毛，从而把他领上婚姻的正路。他逢人就说统帅夫人规矩、正派，而她确实很规矩、正派。鉴于本书应该遵照古代伟大作家的箴言，让读者欢笑过后，再奉上一点有益的东西以及高雅的格言，我要告诉您，本篇故事的精粹是：在处境危急的时刻，女人万不可慌张，因为爱情之神绝不会抛弃她们，尤其是她们年轻、漂亮，还有舒适的房子。而情人在赴幽会时，万不可冒冒失失地前往，要谨慎行事，看清调情场所周围的动静，以免落入陷阱，难保自身安全，因为在一个好女人身后，最宝贵的东西必定是一位英俊的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