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仅是轻罪

第三章 何为仅是轻罪

就在勒内来到罗什-科尔邦庄园后的那个星期日,布朗什出去打猎,没让司法总管陪在身边,走到卡诺附近的树林深处时,见一个修士似乎正在用力蹂躏一个姑娘,对两人的举动大为震怒,于是便对手下人喊道:“喂!喂!别让那个男的杀了她!”但当司法总管夫人来到他们跟前时,立刻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她亲眼目睹修士身上的那家伙后,再也无心去打猎了。她若有所思地返回家中,悟性的暗灯已被拨开,一股强光照进来,顿时照亮了许多东西,诸如教堂里的壁画,行吟诗人的寓言故事及抒情小诗,飞鸟追逐配对的场景。她突然发现爱情那甜蜜的秘密,这秘密是用世间所有语言书写的,甚至是用鲤鱼的语言书写的,向怀春的少女隐瞒这种知识不也是荒唐的吗?当晚,布朗什刚躺下,就对司法总管说:“布鲁因,您骗我,您应该和我干呀,就像卡诺附近的修士干那个女人那样。”老布鲁因已猜出她看到别人偷情,眼瞧着灾难就要临头了。他深情地看着布朗什,眼睛里似乎冒出一团团热火,要把她那股激情压下去,温柔地对她说:“咳,我的心肝!娶您为妻时,我对您的爱远胜于我的体力,当时只是寄希望于您的仁慈和贤德。我生命中最大的不幸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内心的忧伤会让我折寿,如此看来,您很快就是自由身了!请您一直等到我离开尘世吧,这是我对您的唯一请求。我毕竟是您的主人,也可以指使您,但我只想做您的管家和仆人。您可别毁掉我这辈子的荣誉呀!有的女人背叛了丈夫,结果被丈夫结果了性命。”

“啊!您不会把我也杀了吧?”她说。

“绝对不会。”老人接着说道,“我太爱你了,我的心肝。你是我暮年的鲜花,是我内心的喜悦!你就是我可爱的女儿。每次看到你,我都会精神振作,眼前一亮,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受,不管是忧伤,还是欢乐……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让你去做,只要你不过多地怨恨我这把老骨头,毕竟是我把你变成贵夫人,变成腰缠万贯、受人尊敬的女主人。你将来即使成为寡妇不也是名利双收吗?好啦,你日子过得幸福,我死也就瞑目了……”

他那干巴巴的眼睛还是挤出一滴泪水来,热泪从他那如松果般褶皱的脸上流下来,落在布朗什的手上。见年迈的丈夫如此爱她,为取悦她甘愿把自己咒到坟墓里,她颇为感动,于是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等着就是了……”

闻听此言,司法总管抓住她的双手,吻起来,动情地对她说了许多甜蜜的话:“布朗什,我的心肝,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轻轻地抚摩你,抚摩这儿一下,抚摩那儿一下,你要是能察觉到该多好呀!”说到这儿,这个老猴子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抚摩她……然后接着说道,“我可不敢把这只懒猫弄醒了,她会毁了我的名声,要论爱情的技巧吗,我也只能动动心罢了。”

“啊!”她说道,“您可以这样亲我,疼我呀,即使我睁着眼睛,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一听她说这话,可怜的司法总管抄起床头柜上的匕首,递给她,气恼地对她说:

“我的心肝,你杀了我吧,要不然就让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爱!”

“是的!是的!”她惊恐地说道,“我会非常爱您的。”

就这样,怀春的少女把这老人拿捏在手里,随意使唤他,以那片未开垦的维纳斯宝地的名义,使出女人所特有的手腕,让老布鲁因围着她团团转,就像在磨坊里拉磨的骡子。“噢,我的好布鲁因,我想要这个!喂,布鲁因,我想要那个!算了!布鲁因!”妻子张口布鲁因,闭口还是布鲁因,因此他倒宁愿让妻子对他凶狠一点,也别仁慈地对待他,他受用不起不说,还感觉受到极大的伤害。她把他支使得晕头转向,不是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换成深红色,就是把一切都统统换掉,因为她对此不满意。待她闷闷不乐的时候,司法总管也变得六神无主,审理案子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对所有的案子都是一句话:“把他绞死……”在这场遏制娇妻春情的争斗中,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被折腾死了,但布鲁因的体格就像是铁打的,要想把他弄趴下并非易如反掌。一天晚上,布朗什把家里折腾得天翻地覆,闹得人仰马翻,她的脾气真让人受不了,甚至连极有耐心的圣父都拿她没有办法,尽管圣父能容忍天下所有人。上床睡觉时,她对司法总管说:“我的好布鲁因,我下身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在叮咬我,刺激我,而且一直钻到我心里去,让我头脑发热,引诱我做坏事,到了夜里,我常梦见卡诺的那个修士……”

“我的心肝,”司法总管接着她的话说,“这是魔鬼的魔法和诱惑,虔诚的教士和修女知道该怎么做去抵制这种诱惑。因此,如果您愿意拯救自己的灵魂,可以去找可敬的马穆斯捷修道院长做忏悔,他就住在我们旁边,他会给您忠告,并圣洁般地把您引到正确的道路上。”

“那我明天就去。”她说。

果然,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就赶往虔诚教士的修道院。教士们看到一位如此娇美的贵夫人亲临寒院,个个都惊呆了,当晚肯定要犯下罪过,这会儿却兴高采烈地带她去见尊敬的修道院长。

布朗什在一座花园的深处见到院长,他站在山岩旁的一条凉爽的拱廊下,面目威严,颇像一个圣人,虽然她惯于不把年长者放在眼里,但见院长这副样子还是肃然起敬。

“愿天主保佑您,夫人!”他说,“您这么年轻,找我这个垂死的老朽有何要求?”

“特来请您指点迷津。”她说着施了一个屈膝礼,“您若肯引导一只不顺从的羔羊,我愿意向您这样的贤者忏悔。”

老布鲁因早和院长商量好,要他装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拿出十分做作的架势。“我的教女,”他说,“假如我这颗掉光头发的脑袋没有经历过100个寒冬岁月的话,我就不会听您忏悔了。您说吧,要是您去了天堂,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于是,司法总管夫人把肚子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一股脑地倒出来,待把自己身上细微的罪过倾诉干净之后,才像顺便提起来似的转入正题。

“噢,神父大人,”她说,“我还应该向您坦言,我每天都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生一个孩子,这是罪恶吗?”

“不是。”院长说道。

“可是,我丈夫的本性似乎受到限制,他干不了那事了,正如路旁那些嚼舌妇所说的那样。”

“那么,您应当恪守妇道,排除这些杂念。”院长说道。

“但我听雅朗热的女主人说,这并不是罪过,因为人们从中既得不到好处,也得不到乐趣。”

“乐趣还总是有的!”院长说道,“但您没感觉到生养孩子的好处吗?您把我这话记在心里:假如女子与婚外的男子发生关系,并让自己怀上孩子,那么这在天主面前就是一种死罪,在世人面前是一种罪恶……所以,违背婚姻神圣法则的女人,到另一个世界时就会受到惩罚,还要受凶神恶煞的折磨,这些凶神恶煞会用锋利的爪子把她们抓起来,扔到火炉里,这是为了让她们记住自己曾在凡世欲火中烧,甚至烧得超过合法的限度。”

听到这番教诲,布朗什挠了挠耳朵,在思索片刻之后,对长老说:“那么圣母玛利亚又是怎么怀上的呢?”

“噢!”院长回应道,“这是一个秘密。”

“是什么秘密呢?”

“就是一种解释不清,无法验证,可是还得相信的东西。”

“那么,我能不能也做一个秘密呢?”

“这个秘密只发生过一次,因为降生的正是神的儿子。”院长说道。

“哦!神父大人,难道天主的意愿是让我去死吗?要么就是出于同情心,让我神经错乱?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危险吗?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所有的东西都在骚动,在相互冲撞,我已经没了感觉,而且对什么都不在乎。为了去找男人,我竟敢翻越墙头,穿过田野,毫无廉耻之心,甚至不惜毁掉一切,就为了看一眼让卡诺的修士神魂颠倒的那活儿。这股疯狂劲要是在我内心发作起来,会拼命地撞击我的灵活和肉体,那时候,什么天主呀、魔鬼呀、丈夫呀,全都顾不得了。我跺脚、奔跑、折断圣枝、砸碎坛坛罐罐,闹得全家鸡犬不宁,至于说是什么原因,我跟您真是说不清。况且我也不敢把自己所有的罪过都坦露给您,因为就在我讲这事的时候,我自己就会流口水,而且那件事,愿天主惩罚我吧,把我弄得内心发痒……我变得疯狂,没有理性,甚至连自身的妇德也被疯狂给扼杀了,是吧?天主既然把如此强烈的爱牢牢地拴在我身上,难道还会罚我下地狱吗?……”

听她说到这里,长老抓耳挠腮,无言以对,对她的哀诉、深邃的智慧、雄辩以及判断力感到惊愕不已,毕竟她只是一个青春少女。

“我的教女,”他说,“天主把我们和动物区分开来,造了一座天堂让大家去争,但他又赋予我们理智,正是理智引导我们抵御自己贪得无厌的欲望……通过节食、过度劳作及其他明智的做法来驱赶头脑中的邪念……人不该像发狂的旱獭那样冒失,那样坐卧不安,而应该向圣母祈祷、睡硬板床、操持家务,切不可游手好闲……”

“噢!我的教父,来教堂听弥撒时,我坐在椅子上,既看不见教士,也看不见祭台,我心中只有圣婴耶稣,可这又勾起了我的欲望。但要是最终哪一天,我头脑发昏,一意孤行,堕入情网而无法自拔……”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院长冒失地说,“那您就和圣女丽杜瓦的情况有些类似,有一天,她衣着单薄,睡得很沉,由于天气太热,她张开双腿,一个心怀不轨的年轻人靠过来,泰然自若地干下那事,让她怀上了孩子。这个遭受侮辱的圣女竟然毫无察觉,以为自己肚子鼓起来是得了什么重病,直到分娩时才惊讶不已。她为此以苦行来赎罪,但这只是轻罪,因为她在遭受侮辱时,没有任何快感,那个歹徒在上绞刑架之前也供认,圣女当时确实没有动弹……”

“噢!我的教父,”她说,“您放心,我会像她那样一动不动!”

说完这话,她扭身就走了,露出天真、快活的样子,满脸带着微笑,心里想着怎样才能犯下一桩轻罪。回到大庄园时,她在城堡的内院里看到小勒内正在老马术师的指挥下练习马术,只见他骑着骏马左旋右转,身体随着骏马的奔跑上下起伏,无论是上马下马,还是打圈冲刺,姿势都非常优雅,他立在马鞍上,臀部微微抬起,那副模样真是优美、矫健,让人难以形容。卢克雷蒂娅王后[2]要是看到他,恐怕也会动心的——王后当年遭人侮辱后自杀身亡。

“咳!”布朗什内心想着,“这个侍从要是年纪再大一点,哪怕只有15岁也好呀,我躺在他身边一定会睡得很香。”

尽管这位可爱的侍从还只是一个少年,但在下午用茶点和吃晚饭的时候,她还是悄悄地偷看他那浓密的黑发、白皙的皮肤、优雅的举止,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热望和生命之火,但他却不敢表露出来,他毕竟还是孩子呀!

当天晚上,司法总管夫人坐在火炉旁的椅子上遐想,老布鲁因见她这副样子,便问她有何心事。

“我在想,”她说,“您在情场上肯定是过早地亮出自己的家伙,如今才变得如此狼狈不堪……”

“噢!”他笑着答道,就像所有回忆起当年猎艳经历的老人一样,“我13岁半的时候,就把我母亲贴身女仆的肚子搞大了……”

布朗什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感觉侍从勒内应该发育成熟了,想到这儿,她又变得快活起来,不停地向老好人献媚,可内心里却充满了欲望,就像表面撒上面粉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