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心上人

国王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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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巴黎有一位金匠,把店铺开在兑换桥的桥头,开在一家铁匠铺里头。金匠的女儿天生丽质,尤其是心地善良,名扬整个巴黎城,因此有许多仰慕者向她求爱,也有人为了把她娶到手,不惜奉送大笔钱财给她父亲,金匠对此当然感到很高兴,那股高兴劲让人难以形容。

他有一个邻居,在法院当律师,此人凭借花言巧语、能言善辩的本事居然挣下一大笔财产,财产多得如同狗身上的虱子。律师也想把美女娶回家,只要金匠肯把女儿嫁给他,他愿意奉送一座宅邸。这么贵重的聘礼金匠当然不想错过,他把女儿许配给律师,根本不顾此人那副尖嘴猴腮的长相,只见他颌骨上只剩下几颗朽牙,仅存的这几颗牙也松动得快掉了,甚至也不闻闻他身上有什么味道,他和法院所有的判官一样,身上真是臭不可闻,因为他们整天扎在法院的垃圾堆里,埋在一堆堆羊皮纸、一卷卷判例集以及黑暗的司法程序里。

然而,当美若天仙的姑娘见到律师时,随即脱口说道:“谢天谢地!我绝不会嫁给他。”

“我可不这么想!”父亲说道,其实内心里早已喜欢上那座宅邸了,“我选定他做你的夫婿,夫唱妇随吧。现在这事就由他管了,让你满意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真是这样吗?”她说,“那好吧,在听从您安排之前,我得先和他讲清楚。”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之后,痴情的律师开始向她倾诉自己火热的情感,声称只钟情于她,许诺让她一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她却生硬地回答道:

“我父亲把我的身子卖给您,不过您要是把这身子娶回家,肯定会让我变成一个下等妓女,因为我宁可献身于过路人,也不愿意委身于您,我发誓绝不做小家碧玉式的女人,一定会干出卑鄙的丑事,最终闹出人命来,不是您死,就是我死。”

话刚说完,就伤心地痛哭起来,就像所有尚未被降服的女人那样,因为再往后,她们想哭都哭不出来了。好心的律师把这番奇谈怪论当作玩笑话,当作女人献媚的伎俩,女人总是用这种手段把未婚夫的情欲煽得更旺,把他们的爱慕之心转变成亡夫的遗产、遗产先取权以及妻子享有的其他权利,因此这个老滑头对此也就见怪不怪了,对美女的这种做法付之一笑,接着问道:

“那什么时候结婚呢?”

“明天吧。”她说,“我早一天出嫁,就早一天自由,让情郎簇拥在自己身边,像作出自由选择的女人那样,快乐地生活。”

听完这话,高兴得昏了头的律师就像被顽童敷下的粘胶粘住的燕雀,转身离开,好去做准备,去法院和宗教裁判所办理各种手续,购买婚姻特别许可证。由于心里只想着美人,为把她搂入怀抱更是不遗余力,很快就把所有该办的手续都办妥了,比他经手的所有案子都要快捷。却说此时国王刚从外地返回王宫,就听宫廷上下都在谈论这个美人,说她断然拒绝了某人的1000金币,把另一人粗暴地打发掉,总之她不想屈从于任何人,毫不客气地回绝了所有求婚的公子哥,这些人宁可放弃天主在天堂里给他们留的位子,也要和这悍妇风流一日。国王就喜好这样的猎物,当即进城,来到桥头的铁匠铺,走进金银首饰店,想给自己的心上人买一件首饰,更想去收买店里那件最珍贵的珠宝。国王对店里的金银首饰根本不感兴趣,再不然就说这些首饰不合他的胃口,于是店主人就在一只珍藏的小木箱里翻找,好把那颗白钻石找出来拿给国王看。

就在店主人在箱子里翻找的时候,国王对美人说:“我的朋友,您生来就不是卖珠宝的,而是接受别人的馈赠,如果您让我从店里所有这些戒指里挑选,那我知道有一枚戒指让所有人发疯,而且我也非常喜欢,我愿永远受其支配,或甘愿做其奴仆,恐怕整个法兰西王国都买不起呀。”

“噢!陛下,”美人说道,“我明天就出嫁了。但您若把腰间的匕首赏赐给我,我定会保护好自己,不失贞操,好把这贞洁之身留给您,以遵从《福音书》的圣训:‘把属于恺撒的东西还给恺撒。’”

国王随即把腰间佩戴的匕首送给她,她那大胆的答复更让国王爱得如痴如醉,甚至食不甘味。他在燕子街安排好一处宅邸,好让自己的心肝宝贝住进去。而我们那位律师急于把自己绑在婚姻里,伴随着钟声和乐曲声,牵着新娘的手步入教堂,让其他仰慕者望之兴叹,接着又设宴款待来宾,让大家吃得肚子鼓鼓的,直往厕所跑。到了晚上,舞会结束后,律师来到新娘的卧室,心想美人也许早已卧床就寝,没想到等待他的不是美人,而是一个好斗的妖精、一个疯癫的女魔鬼。她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根本无意上床,只是在炉前烤火,似乎将自己内心的愤怒烤得火热。这位乖巧的丈夫见此极为惊讶,走过去跪在她脚下,恳请她在这场勾魂摄魄的肉搏中初试锋芒,但她依然一言不发。而他却要动手撩开她的裙子,只想看看那件花了血本才弄到手的宝贝,她猛然间狠狠地打了他一拳,险些打断他的骨头,这一拳打出去后,照旧一声不吭。律师倒是真喜欢这样的游戏,以为游戏终归会以众所周知的那种方式结束,居然扮演起新郎官的角色,任凭阴险毒辣的新娘把拳头打在自己身上。他大声呼喊,躲来躲去,不时也攻击对方一下,拽掉她的一只上衣袖子,把裙子也撕破了,甚至巧妙地把手伸向那块可爱的风水宝地,美人遭此奇耻大辱极为愤怒,猛地站起身,拔出国王赐给她的那把匕首:

“您到底想要什么?”她问。

“我什么都想要。”他答。

“哼!要是违心地委身于他人,那不就成娼妇了吗?要是您以为我这贞洁之身毫无防备,能轻易夺走的话,那您就大错特错了。这是国王赐给我的匕首,您要是再想靠过来,我就用这把匕首杀了您。”

说完这话,她拿起一块煤炭,眼睛却一直盯着律师,接着用煤炭在地上画了一圆圈,补充道:

“圆圈内这是国王的领地。您别进来,要是进来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律师可不想和这把匕首做爱,霎时感觉很狼狈,自己付了一大笔诉讼费,却听到这么一个残忍的判决,此时,这位痴迷的丈夫已透过撕破的裙子缝,看到那滚圆、白嫩的大腿,看到堵住裙子窟窿的那闪闪发亮的内衬,还看到了其他迷人的东西,要是能尝尝鲜的话,真是做鬼也风流呀。于是不顾一切地冲入国王的领地,喊道:“那就让我死得快点!”说话间,他猛地扑过去,把美人撞倒在床上,但她毫不惊慌,奋力反抗,律师仅摸到她身上的一点皮毛,但后背上却挨了一刀,所幸这一刀仅伤及皮肉,未造成严重创伤,冲入国王禁地的代价倒也不算太昂贵。

不过占了这点小便宜,他就开始得意忘形了,喊道:“要是得不到这娇美的身体,享受不到这爱情的宝物,我真没法活下去了!您还是动手杀了我吧!”于是他再次向国王的领地发起攻击。

美人心里只有国王,绝不会为这片痴情所打动,义正词严地说道:“您要是再纠缠不休,拿此来威胁我,我也不杀您,而是要死给您看……”

她的眼睛露出凶狠的目光,把这个可怜的家伙给镇住了。他一屁股坐下来,感叹自己真是倒霉透了,这洞房花烛之夜本是一对新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好时光,但他却在悲伤、哀求、感叹及许诺中度过这一夜,他许诺让她得到最周到的服侍,可以任意挥霍,用金银餐具吃遍山珍海味,再给她买几处领地,让她从淑女变为贵夫人,如果她允许他为了爱情大干一场的话,他不会向她索要已奉送的一切,甚至不惜以她期待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待到第二天凌晨,她还是那么精神饱满,并说她允许他去死,而这恰好是他能带给她的全部幸福。

“我并没有欺骗您,”她说,“甚至和我此前说的恰恰相反,我要把自己献给国王,而不是像我所威胁的那样,随便找个过客、门房和赶大车的,也算是给您脸面了。”

接着,天大亮时,她穿好衣裙,把那身新婚的打扮也收拾妥当,耐心地等着痴心的丈夫离开家,去处理他的案子,她对他是一点好感也没有。丈夫刚离开家,她就出门朝城里疾步走去,去找国王。她刚走出不到一弩之遥的地方,就遇到国王的臣仆,原来国王派人一直守候在她家附近。新娘抗争了一夜,此时尚未缓过劲来,此人见到新娘,主动上前问道:

“您是不是在找国王?”

“是的。”她答道。

“那好,我是您最好的朋友,”这位机灵的臣仆说,“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就像我今天照顾您这样……”

他随即告诉她,国王是什么样的人,从哪方面入手会博得他的深爱;说国王哪天发了脾气,接下去的哪一天又会一言不发;说这如何,又说那如何;还说她会得到丰厚的俸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一定要让国王始终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总之,这一路上他不停地点拨她,待她走进燕子街这座府邸时,已被熏陶成十足的婊子了,后来埃唐普夫人[1]也住在这里。那位可怜的丈夫见自己可爱的妻子不在家,而且一去不见踪影,感到非常伤心,竟嚎啕大哭起来,宛如陷入绝境的雄鹿,从此变得郁郁寡欢。同行们也来嘲笑羞辱他,这羞辱甚至比圣雅各在德孔波斯特拉博得的荣誉还要多[2],这位雄辩之才感觉懊悔不已,人也日渐消瘦下去,最终众人也就不再嘲弄他了。这些律师个个善于诡辩,又反过来声称,这位伤心的老好人并不算是戴上了绿帽子,因为他妻子根本就没让他上身,假如横插一腿的人不是国王,而是其他什么人,那么他们一定会设法解除这场婚姻。但丈夫爱这位悍妇已爱得发疯,甚至爱得死去活来,把她让给国王也算是出于意外吧,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把她弄回来,要是能与她共度良宵,哪怕只是一夜,即使终生受辱也值得。当然,还应该去爱!但依然有很多公子哥对这种爱情嗤之以鼻。可他内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她,因此疏忽了出庭辩护,怠慢了委托人,甚至顾不上去捞取钱财。他去法院办案时就像一个吝啬鬼去寻觅丢失的东西,忧心忡忡、魂不守舍,甚至有一天,竟然对着一个法院推事的长袍撒起尿来,因为他把这长袍当作律师们行方便的那堵墙。然而,美人却日夜得到国王的专宠,频频使出种种勾魂摄魄的调情手段,知道什么时候该挑起国王的欲火,什么时候该让这欲火缓缓熄灭,因此国王被弄得像丢了魂似的,不知餍足。她今天敢拿国王撒气,明天又娇滴滴地哄他开心,但绝不用同样的手段,脑子里好像有成百上千个奇异的想法,总之,她心地善良,能说会道,总是面带笑容,变着法子逗国王开心。

布里多雷有一位老爷,虽然答应把自己在图兰省布里多雷的地产都送给美人,但因还是无法得到美人的爱慕而感到气恼,进而自杀身亡。但像他这样既古板又好心,甘愿为一朝风流奉送一处地产的都兰人,如今已经不多见了。这个为殉情而身亡的事件让美人感到很伤心,因为听她忏悔的神甫特意为这起死亡事件而责备她,于是她心中暗暗发誓,虽然自己是国王的心上人,但从今往后,她会接受别人奉送的地产,也会让馈赠者私下里感到高兴,同时也好拯救自己的灵魂。于是,她的资产也变得丰厚起来,从而赢得全城人的敬重,与此同时,她还让许多绅士们免做冤死鬼。她把自己的琴弦调得如此动听,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以至于国王并不知道,正是她在暗助国王让臣民们感到更加幸福。实际上,国王如此爱她,即使她指着天花板说是地板,国王也会相信,对她来说这是易如反掌的事,因为国王整天躺在燕子街的宅邸里,早已分不清天花板和地板了。国王待她总像新婚燕尔,仿佛就想看看这块光彩亮丽的布料是否会磨损,没想到经不住磨损的竟是他自己,最后竟死于纵欲过度。尽管她仅委身于那些既仪表堂堂又在宫廷中得宠的宠臣,让人知道要和她春宵一刻,那真是弥足珍贵,宛如奇迹降临,但那些嫉妒她、与她争宠的人却散布说,任何一个绅士只要花上一万金币,就能品尝到国王享受过的甜头,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后来当她和国王争吵时,国王责备她竟然如此轻薄,她却高傲地回应道:“我痛恨、诅咒那些向您编造这些谎言的人,让他们不得好死。我还真没见过不破费三万金币就能和我亲热的人。”

刚才还是怒气冲冲的国王闻听此言也笑起来,又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待了一个月,以平息那些恶言诽谤。最终只是当这位情敌彻底失宠之后,皮斯娄[3]小姐才确信自己当上了国王的情妇。因此,很多仰慕者倒是更愿意让这位美人失宠,以图有点念想。后来她嫁给了一位年轻的领主,让丈夫享尽人间欢乐,因为她既有爱情,又有火一般的激情,这股激情多得可以转卖给初入此道的女人。当然这是后话,咱们还是书归正传。有一天,国王的心上人乘轿子去逛街,打算买一些金属装饰件、缎带、领饰、木屐以及其他可心的小玩意,她本是天生丽质,又打扮得如美女天仙,旁边的路人,尤其是那帮子教士见到她时,竟以为是仙女下凡,在特拉瓦尔十字架附近,她居然碰到自己的丈夫。她当时正怡然自得地把一只纤足伸到轿子外面,看见丈夫时,赶紧把头缩到轿子里,仿佛见到毒蛇似的。她毕竟是心地善良的女人,因为在我认识的女人里,即使碰到离异的丈夫,她们也会摆出高傲的样子来,根本不给对方面子。

“您怎么了?”毕恭毕敬陪着她出来逛街的拉努瓦先生问道。

“没什么。”她低声应道,“不过,旁边那个路人是我丈夫。可怜他整个儿变了一个人!以前他长得像只猴子,现在我倒觉得他活脱脱就是约伯。”

可怜的律师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到心爱的妻子那只纤足,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裂了。

见此情景,拉努瓦大人便以宫廷惯有的揶揄人的口吻对律师说道:

“难道因为您是她丈夫,就该挡道不让她过去吗?”

听到这话,她放声大笑。听到这笑声,这位好心的丈夫非但没有勇气杀了她,反而失声痛哭起来,这笑声似乎劈开了他的头颅,让他撕心裂肺,搅得他六神无主,以至于险些倒在一个老家伙的身上,这人见了国王的心上人,正忙着自慰呢。这朵漂亮的鲜花被他娶过来时,还是含苞欲放,但此时已炫彩绽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她那白皙的皮肤、丰满的胸脯、如仙女般婀娜的体态,所有这一切把律师弄得更加心烦意乱,对她爱得更加痴迷,任何话语都难以形容他痴迷的心。唯有爱得如醉如痴,却又无法抱得美人归的人才能理解律师的狂热激情。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像他这样狂热得昏了头。他发誓,只要能和妻子肉皮贴肉皮地干上一次,哪怕只有一次,直干得如入仙境,甚至不惜掏空自己的身子骨,他也情愿把自己的生命、财产、荣誉以及所有的一切统统抛掉。当天夜里睡觉时,他辗转反侧,不时拍打自己的额头说道:“嘿!行啊!噢!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活见鬼!我可是她丈夫呀!见鬼去吧!”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许多巧合,但心胸狭窄的人对此根本不相信,刚才说到的丈夫与娇妻偶遇之事看似超乎自然,但富有想象力的人还是信以为真,因为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编造的。可怜的律师头一天还在忍受思恋的煎熬,没想到第二天就遇到这样的巧事。他的一位委托人名气很大,据说能随时觐见国王,此人一大早就来找这位好心的丈夫,说他急需一大笔钱,大概需要12000金币。律师回答说,这么一大笔钱可不是在大街上随意就能碰到的,除了要支付保证金和利息外,还必须得有人家里就放着这笔闲钱,尽管巴黎城很大,但具备这样条件的人并不多,当然他还编造了好多律师们常挂在嘴边上的谎话。

“大人,您看啊,您是不是碰上一个跟您过不去,又极为贪婪的债主?”他问。

“噢!是的。”对方答道,“这事和国王的心上人有关!您可别说出去,今天晚上,我用两万金币再加上我在布里的地产,就能领略她的手段。”

听到这话,律师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那位朝臣这才意识到准是自己说漏了嘴,由于他刚从疆场上班师回京,不知道国王的心上人还有一个丈夫。

“您的脸色不好呀。”他说。

“我在发烧。”律师回应道,接着又问道,“那么您的地契和钱都是要给她的吧?”

“正是。”

“是谁谈的价钱呢?是她本人吗?”

“不是。”这位大人答道,“所有开销的数额以及细节安排都由她的贴身女仆来商定,她可是我见过的最机灵的女仆!她比芥末粉还精细,恐怕她和国王也有一腿,手上戴的戒指都是御赐的呢!”

“我认识一个放高利贷的朋友,”律师接着说,“他可以给您帮忙,但这事还定不下来。至于说那12000金币,如果不是那位贴身女仆亲自来取钱,您是一块金币也拿不走,这可是点石成金的良机呀!天主呀,它是把鲜血点化成金子呀!”

“噢!您要是让那女仆签一张收条,那才叫真本事呢。”这位大人说完笑着走开了。

律师请那位大人把那女仆带过来,女仆果然如约到律师家来取钱。只见那一大笔钱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子上,宛如排队去做晚祷的修女,这一堆堆典雅、高贵、崭新的金币闪闪发光,即便是遭受鞭打的蠢驴看见也会心满意足的。好心的律师当然不是为了蠢驴才把这笔钱码放在这儿的。那位贴身女仆满意地舔了舔嘴唇,冲着那堆金币喃喃地祈祷着。见此情景,那位丈夫便贴在女仆耳边说了一句贵如千金的话:“这些都归您了!”

“啊!”她说,“从来没有人给我付过这么多钱呀!”

“我的朋友,”律师接着说,“这些钱您都拿去,我不会难为您……”接着让她转过脸来看着他:

“您的主顾没有告诉您别人怎么称呼我吗?”他说。“没有。”“那好吧,您听着,您服侍的那个女人已被国王宠坏了,而且不守本分,我就是她的丈夫。您把这些金币都带给她,然后再回到这儿来,我把该给您的那笔钱交给您,但只有一个条件,而且这条件准保适合您的口味。”

贴身侍女闻听此言吓了一跳,接着便镇定下来。她想知道为什么不和律师耳鬓厮磨就能赚得12000金币,因此她很快就折返回来。

“噢,是这样,”律师对她说,“这是12000金币,用这笔钱可以买地产,可以收买男人及女人,至少可以收买三个修士的良心,因此我相信,用这笔钱,我能得到您的玉体、您的心灵、您的精气神以及所有的一切。我相信您,就像所有的律师相信自己的主顾一样,因为毕竟要有来有往嘛。我要您马上去找那位领主,他以为今天晚上能与我妻子共度良宵,您就给他编个瞎话,告诉他国王要去她那儿吃晚饭,让他去别处打发自己的好兴致。照这样安排,我就能顶替那个公子哥和国王。”

“这怎么成呢?”

“噢!”他答道,“我把你和你的玩意都收买了。面对这么多金币,你不用看两遍,准保能找到什么办法,让我得到自己的老婆,因为在这种场合下,你绝对不是在作孽呀!想办法让一对夫妇重新神圣地结合在一起不正是一件善事吗?因为他们毕竟早已在神甫面前把手握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那您就来吧!”她说,“吃过晚饭后,所有的灯都会熄灭,那时候,您就可以在我家夫人身上得到满足,但您可千万别出声。幸好在那神魂颠倒的时刻,我家夫人只叫喊不说话,只靠手势来发问,因为她依然十分害羞,不像宫廷中的贵夫人那样,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喜欢说一些下流的粗话……”

“噢!”律师应道,“好了,你先收下这12000金币,如果我耍手段把本来属于我的宝物弄到手,我再给你双倍的钱。”

于是,他们商量什么时间开始行动,走哪个门,用什么暗号,把一切能想到的事都商量妥当。贴身女仆随后用骡子把这笔钱驮走了,这些金光闪闪的金币是律师从孤儿寡母或从其他人手里一枚枚地骗来的,这些漂亮的金币最终将在一口小巧的坩埚里熔化掉,甚至连同我们的生命一起熔化掉,虽然我们的生命起源于这口坩埚。就这样,我们这位律师开始刮胡子,喷香水,换上最漂亮的衣服,为了保持满口的清新气味,连葱头也不敢吃。他设法振作起精神,把头发弄出漂亮的发卷,法院里所有情种能想出的招数都被他派上用场,好把自己打扮成讨女人喜欢的绅士。他摆出年轻人机敏的样子,装模作样地露出身手不凡的架势,还刻意去粉饰自己那副丑陋的相貌,但还是枉费心机,他浑身上下依然透出一股律师的气味。要说起来,他还不如波蒂雍的那个漂亮的洗衣妇明智呢,一个星期天,洗衣妇要梳妆打扮去见情人,清洗自己下边那个洞时,将无名指轻轻伸进去,然后闻了闻:“噢!我的宝贝!你怎么还是有味呀!好了!我要用蓝药水给你冲洗一遍。”我们这位律师拿一堆劣质品把自己打扮得极为丑陋,却以为自己是天下最美的公子哥。总之,尽管寒气逼人,但他还是身穿单薄的衣衫,走出家门,径直朝燕子街奔去。他在那儿耐心地等候了很长时间,就在他以为被人当傻瓜耍弄的时候,在这夜幕降临之时,贴身女仆过来给他开门,律师满心欢喜地溜进国王的私邸。女仆假装风雅地把他带进一间窄小的陋室,这间陋室紧挨着他妻子就寝的大床,透过陋室的缝隙,他看见光彩照人的妻子,她正待在火炉旁褪去自己的衣着打扮,换上一身戎装,透过这身戎装,他隐约看见了一切。她以为这闺房里只有她和女仆两个人,于是就说起女人在换衣服时常说的那种疯话:“我今天晚上难道不值两万金币吗?瞧我这身材,用布里的一座城堡来换是不是很值呢?”

说这话时,她轻轻地托起两只傲乳,这对乳房宛如堡垒那么坚挺,这堡垒完全可以抵御任何进攻,因为经过那么多次疯狂的攻击,这堡垒也未见塌软下来。

“我这双玉肩就值一个王国!”她说,“即便是国王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的。但说真的,对这个行当我开始感到厌烦了,总是干活,没有一点乐趣。”见女仆面露微笑,美人对她说,“我倒希望看看你待在我这个位置上……”

贴身女仆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对她说:

“小姐,别说了。他在那儿。”

“谁呀?”

“您的丈夫。”

“哪个丈夫?”

“真正的丈夫呗。”

“嘘!”美人说道。

于是,贴身女仆便把这事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既想保住女主人对她的宠信,又不想失去那12000金币。

“好啊!他是得花这笔钱。”律师的妻子说道,“我先让他在那儿冻僵了。要是让他沾了我的身子,我会脸面无光的,而且还会像柳琴上的小雕像那么丑陋。到时候,你就替我躺在床上,由你去挣你那12000金币。去告诉他,天蒙蒙亮就得赶紧走,免得让他看出你的把戏,天亮之前,我再躺在他身边。”

可怜的丈夫冻得浑身发抖,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贴身女仆借口找一件内衣,朝他走过来,对他说:“您可得把欲火的激情保持住了。夫人今晚要精心准备一番,会把您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但您只管使劲,不要出声!否则我就完蛋了。”

最终,待好心的丈夫浑身都冻僵的时候,所有的灯光才熄灭,女仆隔着床帷幔低声对国王的心上人说,那位老爷已经来了,说完这话,她就爬上床,而美人则走出闺房,好像她是贴身女仆似的。律师从冰冷的藏身处走出来,赶紧钻进被窝里,内心里想着:“啊!真舒服呀!”实际上,他给女仆的可不止12000金币。这位好心人这才明白王室的慷慨赠与和小资产者有节制的付出有着天壤之别。侍女像傻瓜似的不停地笑着,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惟妙惟肖,用明显动情的喊声、扭动、抽搐般的扑腾,把律师伺候得如入仙境,她不时发出“啊!啊!”的喊声,以免让自己说出话来。只要她提出要求,律师是有求必应,结果很快就像被掏空的口袋似的,倒头睡去,但在完事之前,这位情郎还想为这场销魂夺魄之夜留个纪念,于是便借“妻子”翻身之机,揪下一撮毛,并把美人多情的珍贵信物攥在手里,至于说那撮毛是从哪儿揪下来,本人不在场,不得而知。天快亮时,雄鸡开始报晓,美人悄悄溜到丈夫身边,假装沉睡。接着,女仆便过来轻轻地拍打幸运汉的脑门,贴在他耳边说:“时间到了。赶紧穿好衣服,走吧!天就要亮了。”好心人对离开这本属于自己的宝贝感到懊恼,想再看一眼这幸福的源泉,尽管幸福在渐渐离他而去。

“嘿!嘿!”在查验手中的信物时,他喊道,“我娶的可是金发女郎,怎么却是黑毛呢?”

“您在干什么?”侍女问道,“夫人和这事没有任何关联啊。”

“是的,可这事就是发生了。”

“可是,”她用轻蔑的口气说道,“您是百事通,难道您不知道拔下来的东西也会死、会变色的呀?”

说话之间,她把他推出门外,而后便和那好心的美人放声大笑。这事后来便传开了。这位名叫费隆的可怜律师后来因忧愤而死,因为唯独他得不到自己的妻子,而他那位娇妻后来被人称作美人费隆夫人。她与国王分手之后,嫁给了布藏索瓦的一位年轻伯爵。

晚年时,美人常常讲起这个有意思的圈套,一提起这件往事,她就会笑起来,因为她从未领教过这位律师身上的气味。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过于钟情那些不肯接受我们约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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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埃唐普夫人(1508—1589),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情妇。

[2]德孔波斯特拉位于西班牙的西北端,在西班牙的宗教战争中,圣雅各成为西班牙基督教教象征性人物,公元9世纪,人们发现传说中的圣雅各墓,这一地区从此成为基督徒的朝觐之地。

[3]即前文提到的德·埃唐普夫人,她出嫁前的名字是安娜·皮斯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