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城堡是如何建造的

西蒙·富尼耶的儿子名叫让,又叫西莫南,是图尔城市民。其祖籍是博纳附近的穆利诺村,就在他晋升为先王路易十一的财政总管时,也依照某些包税者,把自己的名字改为了博纳。后来他在宫廷里失宠,便携带老婆逃到朗格多克,把儿子雅克独自一人丢在都兰省,连一分钱都没给他留下。雅克除了自己这副身板、圆顶礼帽以及佩剑之外一无所有,但所有裤裆里那玩意已不听使唤的老人却都以为他还是个阔少爷,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立志要拯救他父亲,要在宫廷里挣出一笔财富,那时宫廷就设在都兰省。每天早晨天刚亮,这位好心的都兰人便紧裹着大衣走出寓所,只露出鼻子喘气,空着肚子在城里闲逛,这样也免得让胃遭受消化不良之苦。于是,他走进教堂,感觉教堂确实很漂亮,清点小教堂里的摆设,为教堂的壁画掸去灰尘,数着教堂里的殿堂,就像一个时间和金钱多得不知道该干什么,却又喜好猎奇的人。有时候,他假装诵经,口中念念有词,其实内心里在向那些贵夫人祈祷,在她们离开教堂时,献上一点圣水,在她们身后远远地跟随着她们,希望通过这些细微的服务,能撞上艳遇,也好冒着生命危险,为自己找一个保护人或者可爱的情妇。他总是在腰间的钱袋里装着两枚多布朗金币,把这金币看得比自己的肌肤还珍贵,皮肤破了可以再长出来,但金币花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每天他只拿出几文钱,买一个圆面包和几个烂苹果充饥,然后痛饮卢瓦尔河水。这种明智、谨慎的节食方法不但对多布朗金币有好处,而且让他变得俊俏、轻盈,活像一只猎兔犬,脑瓜由此变得灵活了,内心也变得灼热了,在所有河流当中数卢瓦尔河水最热乎,因为卢瓦尔河源远流长,河水流经各个浅滩时带走了河滩的热量,然后才流到图尔城。这个可怜的人想出1001个发财及艳遇的机会,但这些发财的机会和艳遇每次都差一点点就可以变为现实。噢!那真是一个美好时代呀!一天晚上,雅克·德·博纳——他还保留着这个姓氏,虽然他根本不是博纳的领主——沿着河堤向前走,内心里只顾得咒骂自己的星相及所有的一切,因为最后一枚金币就要毫不客气地离他而去,在一条小街的拐角处险些撞上一位戴面纱的贵夫人,她鼻孔里喷出馥郁的女人香气,朝他扑面而来。
这位在此漫步的贵夫人脚踏一双漂亮的厚底鞋,身穿用意大利丝绒缝制的长裙,两只宽宽的长袖里衬着绸缎里子,透过面纱,一颗不大不小的钻石映着夕阳在她额头上闪闪发光,她的富有由此可见一斑。她的头发盘成可爱的发髻,层层相叠不说,还编成细辫子,丝丝不乱,她的女仆至少要花上三个钟头才能把这头发盘好。从她走路的样子看,她倒像是习惯于乘轿子的贵夫人。一个全副武装的贴身侍卫跟在她身后。从她微微撩起长裙的典雅姿态,从她优雅地扭动腰肢的动作看,她若不是某位贵族老爷的千金,就是宫廷中的贵夫人。不管她是贵夫人,还是风流女子,她正是雅克·德·博纳喜欢的那种女人,这时他也不再挑剔了,甚至绝望地梦想着委身于她,至死方休。打定主意之后,他打算去追求她,这样就能知道她将把他引向何方,是把他带到天堂,还是推向地狱的边缘;是把他送上绞刑架,还是藏入爱的小窝,既然他已落魄到这般窘境,不管什么结局对他来说都是希望。贵夫人沿着卢瓦尔河,朝下游的普莱西方向缓缓地走着,像水中的鲤鱼一样,呼吸着水面上的新鲜空气,边走边玩耍,左顾右盼,像疾步行走的小老鼠,对周边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什么都想看看,都想尝尝。那位贴身侍卫发现雅克固执地跟在夫人身后,随着夫人的节奏行走,或停下来歇息,甚至肆无忌惮、傻乎乎地看着夫人,好像谁允许他这么做似的,侍卫突然转过身,摆出一副高傲、凶恶的样子,宛如恶犬一般,对他说:“先生,往后站!”但好心的都兰人自有他的道理。他以为既然狗能无可争议地看着教皇从面前经过,那么作为受过洗礼的教徒,他也可以看一位女人的容貌,于是他朝侍卫扮了一个笑脸,走到前面去,依旧懒洋洋地围着夫人前后转。然而,夫人却什么话也不说,仰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感觉非常惬意。至此一切都很顺利。总之,走到与波蒂雍隔河相望的地方时,夫人停住脚步,站在那里。接着,好像是为了看得更清楚,她撩开面纱,将它撩到肩头,又朝这位旅途伴侣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好像在试探一下自己是否有被劫走的危险。要知道雅克·德·博纳干那活能顶三个丈夫,即使站在公主身边,也绝对不会丢她的脸面,而且他那副勇敢果断的样子很讨女人喜欢,虽然他整天在外面奔波,皮肤晒得有点黝黑,但在床幔之下肤色定会逐渐变白。这位夫人的那一瞥如鳗鱼般朝他游去,这目光看上去比她读经书时还要有活力。他希望能靠自己的运气收获爱情,并把这希望都放到夫人那一眼秋波上,决意要促成这场艳遇,直至投到她的石榴裙下,甚至不惜做出更过火的举动,当然不会去献出生命,因为他本来就不看重生命,而是要付出失去两只耳朵或其他什么器官的代价。于是,这位情郎跟随着夫人一直走进城里,走到三少女街,走进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巷里,最后来到一个交叉路口,就是今天克鲁奇公馆的所在地。她在一所漂亮房子的门廊前停下脚步,贴身侍卫走上前去敲门。接着,一位仆人赶过来开门,夫人走进去之后,大门就关上了,把博纳先生甩在门外,只见他目瞪口呆、万分惊愕、愚蠢至极地站在那儿,就像圣德尼主教大人不知该如何捡回自己被砍掉的脑袋一样[1]。他仰起头朝楼上看,看是否有点滴恩惠从天而降,只见一缕灯光拾阶而上,穿过各个厅堂,在一扇漂亮的窗子前停下来,那里大概就是夫人的卧室,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看见。这位可怜的情郎待在那里极为伤感,又开始胡思乱想,不知如何是好。窗户突然发出低沉的响声,猛然打断他的幻想。他以为夫人要招呼他,于是便再次扬起头,要是没有窗台似屋檐一般挡着,整个一罐子凉水就会都浇到他身上,甚至连那个罐子都会扣到他头上,因为给他浇水的那个人手里只剩下罐子把手。雅克·德·博纳对此感到很高兴,决意将计就计,顺势倒在墙角下,嘴里喊着:“我要死了!”这喊声弱如游丝。接着,他就直挺挺地躺在罐子碎片上装死,静观其变。所有的仆人都忙了手脚,他们害怕夫人怪罪,便向她承认了过错,打开大门,抬着这位遭受伤害的人,顺着楼梯抬进来,这位伤员此时差点笑出声来。
“他浑身冰冷。”贴身侍卫说。
“他身上还有血。”管家说道,管家想摸摸他的脉搏,却沾了一手水。
“他要是能活过来,我愿意在圣加蒂安教堂办一场弥撒!”那个闯祸的人哭着说道。
“夫人的脾气很像她已故的父亲,即使她不绞死你,从轻发落也得把你从这儿赶出去,不再要你了。”另一人说道,“是的,他死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沉呢。”
“嘿!我倒是进了一位高贵的夫人家里。”雅克内心里想着。
“咳!他真的没有气了?”那个捅了娄子的贵族问。
仆人们费力地抬着都兰人沿着螺旋楼梯往上走,由于抬得太高,都兰人的紧身短上衣挂在楼梯扶手的兽形雕像上,这位装死的人开口说:“喂!我的短上衣。”
“他出声了!”那个闯祸的人兴奋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里正是品德高尚的先王路易十一之女、女摄政王[2]的宅邸,女摄政王的仆人们把雅克·德·博纳抬到大厅里,把他那僵直的身子平放在桌子上,相信他不会跑掉。
“去喊一个医生来。”女摄政王说,“你们去这边,你们到那边去……”
在念一遍天主经的工夫内,在场的男仆都被打发下楼了。接着女摄政王又让她的女仆们去拿药膏、包扎伤口的纱布、清洗伤口的药水,还派她们去做其他事情,大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时她才转身来观看这位可怜的美男子,看着他这相貌堂堂的仪容、虽死犹生的容貌,不禁高声说道:“咳!这是天主有意不善待我。一个邪念从我本性深处冒出来,让我变得疯狂,这是我生来仅有的这么一次,可我的主保圣女却发起火来,要把这位俊俏的贵族从我身边夺走,他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士。天主呀!我以父亲的在天之灵起誓,谁要是想夺走他的性命,我绝不轻饶,一定把他绞死!”
“夫人。”雅克·德·博纳从他躺着的木板上跳下来,跪倒在夫人面前说,“我是为您效劳而生,受的伤并不重,今天夜里我保证要让您尽享快乐,一年有多少个月,我就让您享受多少次快乐,要效仿异教徒贵族赫拉克勒斯的样子。”这位萍水相逢的伴侣感觉有必要稍稍撒一下谎,好让这事听起来可信,便接着说道:“20天来,我不知遇见您多少次,甚至为您已变得神魂颠倒,但我非常敬重您,不敢贸然走到您面前去表白,但请您相信,我真的为您那尊贵的容貌所倾倒,所以才想出这个计策,有幸跪倒在您面前。”
说完这话,他带着深深的爱意去吻她的双脚,以摧枯拉朽的目光看着这位善良的夫人。岁月不饶人,即便是女王也摆脱不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众所周知,女摄政王正在经历女性的第二春。然而在这个艰难的转变期,从前那些没有情郎的规矩女人也会有非分之想,瞒着所有人到这儿或那儿去偷情,这事肯定是瞒不过天主的,这样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时候,就不会因为没有经历过您知道的那件事而两手空空,心里虚空,一切皆空。德·博热夫人听着年轻人信誓旦旦的许诺并未露出惊讶的样子,因为王室的人大概对获得所有东西都是以12来计算,已习以为常,把他这夸下海口的许诺记在脑子里,或记在她的爱情账簿上,这账簿恐怕早已提前将其记下来了。夫人把这位年轻的都兰人扶起来,年轻人尽管内心十分痛苦,但还是鼓起勇气朝他的情人报以微笑,夫人虽已如凋谢的玫瑰,却依然显露出雍容华贵之态,两只薄薄的耳朵似薄底浅口鞋,脸色似病猫,但依然楚楚动人,体态婀娜,纤脚华贵,臀部扭动起来颇为轻盈。虽说这艳情并非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但见夫人这般模样,年轻人浑身上下还是冒出一股股难以名状的活力,来帮助他实现自己的诺言。
“您是谁?”女摄政王拿出先王那种可憎的语气问道。
“我是您忠诚的臣民雅克·德·博纳,我父亲曾是您的财政总管,他忠心耿耿地为宫廷效劳,却因失宠而遭弃用。”
“好吧,”夫人回应道,“您还躺到木板上去,我听见有人在朝这边走,要是让我府里的人看到不合适,他们会以为我和您串通好了弄出这场闹剧。”
这位孝子从夫人那温柔的语气里听出来,她十分大度地原谅了他这种求爱的荒谬举动。于是,他又躺到桌子上,心里想着,有些领主老爷也是踩着旧马镫才混入宫廷的,想到这儿,他内心里也就变得平和多了。
“好了!”女摄政王对仆人们说道,”这里什么也不需要了。况且这位贵族也好多了。感谢天主和圣母,我的府邸没有发生凶杀案。”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放进年轻人的头发里,这是上天及时赐给她的情郎,然后又用药水揉擦他的太阳穴,解开他的紧身短上衣,假装看看这个倒霉蛋是否真的得救了,检验一下这个年轻人的肌肤有多光滑、细腻,他可是夸下海口要给她带来快乐,她检验得如此仔细,甚至胜过书记员在做鉴定。在场的男女仆人见女摄政王如此对待这位贵族无不感到惊诧。但王室成员也照样可以有人情味呀。雅克坐起来,露出疑惑不解的样子,又非常谦恭地谢过女摄政王,称自己已经缓过劲来了,不再麻烦药剂师、医生和其他法师。接着,他报上自家姓名,打算起身告别,同时向摄政王深施一礼,好像因他父亲失宠而害怕夫人似的,其实也许是内心里更害怕自己夸下的海口。
“我是不会答应的。”她说,“到我府上来的人不应该领受您刚才遭受的那种待遇。”
“德·博纳先生将留下来吃晚饭。”她对府邸总管说道,“是谁胆大妄为冲撞了他,只要马上站出来自首,由他自罚就行了,否则我一定会让卫队长把他找出来,吊在树上。”
闻听此言,随同夫人散步的那位贴身侍卫站了出来。
“夫人,”雅克说,“我请求您不但原谅他,还要奖赏他,正是因为他,我才有幸拜见您的尊容,才能承蒙您的厚爱陪同您一起用餐,或许还能让我父亲官复原职,这是当年您那威名显赫的父亲赏赐给他的职位。”
“说得对。”女摄政王说,接着朝那位贴身侍卫转过身:“戴图维尔,我派一队弓箭手归你指挥。不过,从今往后别再从窗口向外扔东西了。”
女摄政王早已对德·博纳垂涎欲滴了,向他伸出手,而他则彬彬有礼地握住她的手,将她领入卧室,在等待晚饭的这段时间里,两人聊得很投机。雅克先生免不了卖弄他的学问,竭力为他父亲辩护,这一点和夫人的秉性很相称,众所周知,夫人行事的风格很像她父亲,处理任何事情都是雷厉风行。雅克·德·博纳内心里暗自琢磨,要想和女摄政王上床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这种交易可不像母猫成婚那样,在屋顶上随便找个檐沟就可以完美地去叫春了。因此,他要开心地获得女摄政王的认可,而不必向她实施那魔鬼般的12次快乐,因为要真想这么干的话,那得把男女仆人都打发掉,还得顾全个人的面子。尽管如此,他对夫人的那玩意还真是心有余悸,不时沉默不语,内心思忖着:“我是不是真有这本事呢?”女摄政王表面是在和他聊天,内心里也在想,他是不是真有那本事,虽然她经历过许多事,但都不如这一次棘手。他们还是小心谨慎地聊着天。她喊来一位副官,此人足智多谋,曾为治理王国献过不少好计策,她命令此人在他们用餐时悄悄地递给她一份假情报。接着,晚饭就摆了上来,但夫人却对那精美的菜肴连碰都没碰,内心早已如海绵一般膨胀起来,因此一点胃口都没有,因为她总想着这位美男子,只是对他有胃口。而雅克却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感觉有无数个理由促使他这么做。那个送口信的人来了,女摄政王顿时大发雷霆,像先王一样皱紧眉头,说道:“这个国家难道一天也不太平吗?我的天主!让我们连一个温馨的晚宴都享受不了!”女摄政王说着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算了!备好我的小走马!我的马厩总管维耶维尔先生在哪儿呢?他不在,去庇卡底了。戴图维尔,您带上府邸的人马随后到昂布瓦斯城堡和我会合……”接着又转过身对雅克说:“博纳先生,那您就担任我的马厩总管吧。您想为国王效劳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我的天主!来吧。有些不满者就得反复敲打,现在正是需要忠诚义士的时候。”
就在某位可怜的老人念了百遍圣母经的工夫,所有的马匹都已套好马辔,扎紧束带,准备就绪。夫人骑着她的小走马,都兰人跟随在她左右,后面紧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朝昂布瓦斯城堡奔去。咱们长话短说,单刀直入,博纳先生被安顿在距离夫人12图瓦的房间里[3],以避开别人耳目。宫中朝臣以及随行而来的所有人都感觉十分诧异,纷纷议论,相互打听,想知道究竟是哪儿的敌人打过来。其实不过是这位自诩能打12炮的人被人抓住了话把,只有他知道敌人是从哪里来的。女摄政王德高望重,这是整个王国尽人皆知的事,因此任何人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因为大家公认她和佩罗纳城堡一样牢不可破。在这宵禁的时刻,当城堡内的门窗都已关闭时,所有人的耳目也被封死了,整个城堡变得悄然无息。女摄政王把贴身女仆都打发掉,召唤她的马厩总管前来相见。马厩总管奉命前来。于是夫人和这位风流男子并肩坐在高大壁炉台下方的一条丝绒长凳上,好奇的女摄政王马上用温柔的语气问雅克:“您没有累死吧!您这么一位忠诚义士刚刚被我的侍从打伤,我又让您骑马跑了几十里路,这真是太不应该了。要是不见到您,我真是难受得无法入睡。您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吗?”
“我难受的是自己早已按捺不住了。”这位自诩能打12炮的骑士说,他感觉在这种局面下还不能贸然出击。他接着说:“我的高贵、漂亮的女主人,作为您的奴仆,能博得您的好感是我最大的荣幸。”
“好了!好了!”她回应道,“您那时候对我说的话不会是撒谎吧?”
“我说什么了?”他问。
“可是,在教堂里或其他我去过的地方,您至少尾随了我12次。”
“的确是这样。”他说。
“既然如此,”女摄政王说,“我就纳闷怎么迟至今日才看到一位勇敢的年轻人,其实连他的相貌都透着那股子勇气。在您受到伤害时,我感觉是说过一些话,对您听到的这些话我绝不食言。您讨我喜欢,也希望您能大干一场。”
这恶魔般的献祭时钟终于敲响了,雅克跪在女摄政王跟前,吻着她的双脚、双手,好像还吻遍她的全身。他一边吻着夫人,做着前戏准备,一边摆出种种论据,向这位年高德劭的女君主证明,肩负着国家重任的贵夫人也有权行男欢女爱之事。女摄政王并不认可这样的放纵举动,她宁愿遭受暴力胁迫,以便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情郎身上。尽管如此,她还是事先换了晚装,喷洒了香水,甚至欲火中烧,以至两颊绯红,神采奕奕,相貌也变得极为清秀,让人以为她涂了什么高品质的胭脂。尽管她虚情假意地做着抵抗,但还是像年轻姑娘那样被骑士猛然抱到御床上,两人尚未交手,夫人便在内心里与这位夸口放12炮的年轻骑士融合在一起。然而在这场艳情的激战中,在床幔之下,雅克·德·博纳根本看不出这位尊贵夫人的年纪,因为在夜灯之下,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许多白天是50岁的半老徐娘到了半夜就变成20岁的青春少女,就像有些女人中午还是20岁的少女,到了晚上就变成百岁老妇了。因此,雅克对这场艳遇感到非常高兴,甚至比上绞刑架那天遇到国王大赦还高兴,再次重申自己下的赌注。夫人虽内心感到极为诧异,但还是承诺要助他一臂之力,并答应要是这场决斗她输了,不但会赦免他父亲,还将把焦土阿泽的领地及其附属地都赏赐给他,并且保证认可他占有这片领地。
于是这位孝子便说道:“这一下是为拯救我父亲免受审判!这一下是为了这片领地!这一下是为了征收领地转户与出售税!这一下是为了阿泽的林产!这一下是为了捕鱼税!又一下是为了得到安德尔河中的小岛!再把草场赢过来!要让法院解除对拉卡特地产的查封,那是我父亲花大价钱买的!这一下是为了在宫廷里谋个职位。”
就在顺顺当当地预先尝到一些甜头时,他还是相信自己裤裆里那玩意一旦应战,无人能比,心想既然已把整个法国都压在身下,这必然事关法国王朝的荣誉。总之,他还是向自己的守护神圣雅克许了愿,要为守护神在阿泽建造一座小教堂,然后用11个清晰、明确、透彻、清楚的委婉说法向女摄政王表示深深的敬意。作为那番大话的尾声,都兰人竟然傲慢地声称要慷慨地款待女摄政王,待她醒来时,再向她致以忠诚的敬意,作为阿泽的领主,他应当感谢自己的君主。那就一言为定。当他体力透支,累得筋疲力尽时,就像一匹马似的躺倒下去,宁可死于鞭打之下,也不想站起来,直到恢复元气之后才肯站起身。于是,第二天早晨,阿泽城堡的新官打算向路易十一的女儿问安,尽管他摘下帽子准备行礼,但还是打不起精神,像君主相互致意那样,走走过场罢了。女摄政王起床后,和雅克共进早餐,雅克此时却以合法的阿泽领主自居,女摄政王注意到她的马厩总管并未恪守诺言,由此来反驳他,声称他并没有赢得这个领地的赌注。
“圣帕泰讷要能助我一臂之力该多好呀[4]!我就差那么一点点!”雅克·德·博纳说,“不过,我亲爱的夫人、高贵的君主,咱们俩之间的这件事,无论是让您还是让我来作评判,都是不合适的。鉴于这事涉及领地的转让,那就应该提交给御前会议去讨论,因为阿泽的领地毕竟是王室的属地。”
“我的天主!”女摄政王笑着说,她真是难得一笑,“您就在我府上担任维耶维尔先生的那个职位吧,要是您能在御前会议上陈述实情,又能确保我的声誉不受损害,我也就不让人再去追查您父亲了,并把阿泽领地也赏赐给您,还让您在宫廷里谋一个职位。不过,要是有任何言辞玷污我的贞女名声,我就……”
“我就心甘情愿被绞死。”夸口打12炮的骑士说,他见女摄政王已面露愠色,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话。
其实,路易十一的女儿更关心王室的权益,而非这打情骂俏的12炮,她并不看重这男欢女爱的游戏,因为她毕竟分文未花就尽情地享受了一夜,这会儿她倒宁愿去听这个难以讲述的故事,不想再去领受那12炮,尽管都兰人又实实在在地表示愿意效劳。
“好吧,夫人。”这位好伙伴接着说,“我一定要做您的马厩总管。”
女摄政王突然离开王宫,王室的总管、副官以及其他在宫廷中担任要职的官员对此感到极为惊讶,他们纷纷到昂布瓦斯城堡来打探消息,想看看究竟是哪儿闹出了乱子,待女摄政王起床之后,他们就准备召开御前会议。她召集他们开会,以免被人怀疑是在欺骗他们,交给他们几件棘手的问题去处理,他们规规矩矩地商量解决办法。在会议结束时,新上任的马厩总管出现在大家面前,他是前来陪同女摄政王的。大胆的都兰人见所有参议员都站起身来,便请他们为一起争端找到解决方法,这对他本人和国王的领地非常重要。
“大家请听他说。”女摄政王说,“他说的都是实情。”
于是,面对这个最高司法机构,雅克·德·博纳毫不惊慌,坦然地说出下面这些话,或大致说出这些话:“尊贵的各位大人,虽然我要讲的不过是关于核桃壳的事,但我还是尊请你们认真听,要是我用词过于琐碎的话,也请你们原谅。有一个领主和另一个领主在果园里散步,看见一棵漂亮的核桃树,像是天主培育的,这棵树种得深,长得茂,既好看也好管理,尽管树干有点空,但仍是一棵枝繁叶茂、芳香四溢的好核桃树,你们要是见了这树丝毫不会感到厌烦,这是一棵充满爱意的核桃树,似乎是善恶之树,是天主禁止我们靠近的树,当年我们的母亲夏娃和她丈夫就是因为这棵树被逐出伊甸园的。诸位大人,两位领主正是因为这棵树闹起了一点小争端,其实就是朋友之间一时高兴打个赌。年轻的那位领主手里刚好拿着一支手杖,就像我们每个人在果园散步时有时都会拿一支手杖那样,他声称要是把这手杖往枝叶茂密的核桃树上连续扔12次,每次都能打下一枚核桃……”
“这是不是这场官司的症结所在呢?”雅克说着,稍稍朝女摄政王这边转了一下身子。
“是的,各位先生。”她回应道,对马厩总管突施冷箭感到十分惊诧。
“另一位领主却赌他做不到。”雅克接着说道,“于是,那位夸下海口的领主当即便灵巧果断地扔出手杖,扔的动作是如此优雅可爱,如此扣人心弦,两位领主美美地享受了一番。见他们玩得如此开心,也许天神也在悄悄地乐呢,幸好有天神保佑,他每扔一次都会打下一枚核桃,确实打下12枚核桃。但不巧的是,他最后打下的那枚核桃竟是空的,也就是说里面没有果肉,要是园丁把它种到土里,它也长不出核桃树来。这位扔手杖的人是否赢了呢?我说完了,请各位大人评判!”
“说得很清楚。”亚当·富梅说——此人也是都兰人,时任掌玺大臣。“另一位领主只有一种方法可以了结此事。”
“什么方法?”女摄政王问道。
“当然是付钱,夫人。”
“这小子太机灵,”女摄政王说着,伸手拍了一下马厩总管的脸颊,“总有一天,他会被绞死……”
她以为自己是在开玩笑。但这句话倒真是一语成谶,从而点出财政总管的星座运势,在享尽荣华富贵之后,在另一位半老徐娘的蓄意报复以及副官的背叛之下,他最终在蒙福孔被送上绞刑架。那位副官是巴朗人,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此人名叫普雷沃,有些人管他叫勒内·冉蒂,他们肯定把他的名字搞错了,据说这位加奈隆[5]式的叛臣及黑心的奴才把从德·博纳手里领到的那笔钱的收据交给了昂古莱姆夫人。雅克·德·博纳那时已成为桑布朗塞男爵,是拉卡特及阿泽的领主,也是法国声名最显赫的人物之一。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当上了图尔大主教,另一个任都兰省的财政总监兼总督。但这和本故事的主题无关,不再详述。
至于说德·博纳年轻时的那场艳遇,虽然这场快乐的游戏来得晚了点,但女摄政王对能遇到这么一位萍水相逢的情郎感到非常高兴,这情郎不仅聪明过人,而且对国家事务有着惊人的判断力,于是便让他去管理国王的积蓄,没想到他管理得非常出色不说,还不知使用什么妙法竟然让王室的财富成倍地增长,善于理财的好名声最终把他推向管理整个法国财政的舞台,随即被任命为法国财政总监,他将财务收支管理得井井有条,当然他个人也从中得到不少好处,这也是正当的。好心的女摄政王不仅支付了输掉的赌注,而且还把焦土阿泽的领地也赐予她的马厩总管,而阿泽的那座城堡早在第一拨射石炮炮手侵入都兰省时就已被摧毁了,这段历史大家都知道了。要不是国王出面干预,单单为这黑色火药创造的奇迹,这些炮手们早就被宗教法庭当作邪恶的异教徒及煽动者判处有罪了。
那时候,王室的临时财务官吏博伊先生出资修建了舍农索城堡,这座城堡横跨歇尔河,似桥一般耸立在水面上,让人啧啧称奇。
然而,桑布朗塞男爵却打算反其道而行之,不像博伊先生那样把城堡建在水面上,他要把自己的城堡建在安德尔河底下,这座城堡至今还在,依然稳稳当当地耸立在桩基上,宛如这青翠河谷中的一颗璀璨的明珠。雅克·德·博纳为此花掉了三万块金币,还不算他手下人所做的徭役。这座城堡是可爱的都兰省里最漂亮、最优雅、最娇美、设计最巧妙的城堡之一,它沉浸于安德尔河水之中,宛如一个风流的王妃,城堡的楼阁及带花边的窗扇将它装扮得分外妖娆,把精美的士兵雕像制作成风向标,像所有的士兵一样随风摇摆。但城堡尚未建造完,那位好心的桑布朗塞就被绞死了,从那以后,没有人能拿出那么多钱将这城堡建完。然而,他的主人弗朗索瓦一世曾在这座城堡里做过客,我们今天仍能看到国王下榻过的那个房间。那时桑布朗塞已是满头白发,出于对他的敬意,况且也非常喜爱他,国王尊称他为“我的父亲”,在陛下就寝之前,只听他的主人这样说道:
“您的那个时钟刚刚敲了12下,我亲爱的父亲!”
“咳!陛下,”财政总监说,“这个钟锤现在太老了,想当年这锤子在这同一时刻也敲过12下,我因此才得到我的领地以及这片领地挣出的财富,才有幸能为您效劳……”
好心的国王感觉这话说得很蹊跷,便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于是就在陛下躺在床上的时候,雅克·德·博纳向他讲述了您知道的这段故事。弗朗索瓦一世国王对这类风流韵事颇感兴趣,认为他们俩当年的艳遇真是太可笑了,况且他母亲昂古莱姆公爵夫人,正处于一生当中的转折点,对波旁的陆军统帅颇有好感,也想从统帅身上弄点类似12炮的东西,国王就觉得这事更有趣了。但这是坏女人的坏爱情,因为它不仅让王国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还让国王被俘,可怜的桑布朗塞被处死,正如上文所讲述的那样。
我在此要讲述阿泽的城堡是如何修建起来的,桑布朗塞的财富就是从那时开始聚集起来的,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他为自己的家乡做了许多好事,从而把家乡装扮得更漂亮,他花了一大笔钱,把大教堂一直未建成的钟楼建造完毕。他的这段风流韵事在阿泽勒里德地区口耳相传,在平民百姓和领主之间一代代地流传下来,这段韵事甚至在国王的床幔之外仍有人在讲,这床幔直到今天依然神奇般地受人敬仰。有人把我们都兰人这12炮的韵事安到一个德国骑士身上,说他凭此为哈布斯堡家族在奥地利赢得大片的领地,这一说法真是荒谬之极。我们时代的这位作者尽管博学多闻,试图撰文澄清此事,却上了那些野史秘闻作家的当,因为罗马帝国首相府的档案并未记载这种扩张领土的方式。我对此人感到极不满意的是,他竟然以为在这种炼金术里,靠啤酒滋润的裤裆里那玩意也能和希农人的伟绩一比高低,拉伯雷对希农人裤裆里那玩意可是赋予极高的评价。然而为了展示这一地区的伟绩,为了阿泽的荣誉、城堡的信念、德·博纳家族的名声——索弗家族以及努瓦穆斯捷家族都由德·博纳家族繁衍而出,我要将这美妙往事的历史原貌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夫人们如果想去参观城堡,在那个地区还能找到几位放12炮的高手,但他们放连发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1]公元3世纪中叶,这位名叫德尼的意大利人从罗马出发前往高卢传教,后被高卢当局囚禁并遭酷刑,但他拒绝放弃基督教信仰,据说在被罗马士兵砍掉脑袋之后,德尼捡起自己的头颅从容朝北走去,最终在一个小村子里选择了自己的墓地。
[2]安娜·德·博热(1461—1522),路易十一去世之后,年仅12岁的查理八世继位,当时奥尔良、波旁及布列塔尼势力正强,按照法国的惯例,摄政的或是王太后,或是第一宗室亲王,但王后并无治国的能力,而第一宗室亲王奥尔良路易又野心勃勃。因此老国王在去世前决定由已嫁入波旁家族的长女安娜摄政。
[3]图瓦为法国古长度单位,一图瓦约合1.92米。
[4]圣帕泰讷,生年不详,据说在公元5世纪是法国布列塔尼的创建者,他被尊为雨露滋润之神,逢干旱时节,民众便向他祈祷降雨。
[5]加奈隆系法国史诗《罗兰之歌》中的卖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