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见习诉讼师

过去在图尔城里,菜肴做得最好的当属三鲃鱼客栈,客栈老板的烤肉手艺闻名四方,常在婚宴酒席上为宾客们施展厨艺,甚至连沙泰勒罗、洛什、旺多姆及布洛瓦那一带的人家逢喜筵时都请他去掌勺。在这个行当里,此人可是个老江湖,待人接物极为抠门,白天从不点灯不说,厨房里的下脚料,比如褪下的毛、扒下的皮、拔出的羽都能拿出去卖钱;他什么都不会放过,当然也不会轻易被人拿空话套住,谁要是饭后少付了一文钱,他都会怒目相视,即使是王公贵族也不给面子。不过他这人倒没有什么坏心眼,喜欢嘲弄别人,常常和那些嘴馋的人一起喝酒逗乐,见到那些宽宏大量的人,便把厨师帽摘下来放在手里,以示敬意,“愿主降福”,同时撺掇他们多花钱,甚至花言巧语地吹嘘他店里摆的都是名贵佳酿,还说不管怎么样,在都兰省这地面上就没有白给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得花钱买,因此干什么都要付账。总之,他要是厚着脸皮管你要钱,那就什么东西都要算进去了:新鲜空气多少钱,观景雅座多少钱。就这样,他靠别人的钱财买了一所漂亮的房子,人也变得滚瓜溜圆,披着一身肥膘不说,整个人就像一只酒桶,因此大家都称呼他先生。上一次庙会的时候,来了三个人,他们自称是见习律师,可从素质和品行上看,他们倒更像是窃贼,而不像圣人;他们知道怎么折腾不犯法、不被刽子手送上绞刑架,于是便拿集市上的几个流动商贩耍弄玩,来取笑行乐。这几个魔鬼的门徒在安吉耶城跟诉讼代理人学习晦涩难懂的法律文献,这会儿从老师那儿悄悄溜出来,第一个落脚点就选中了三鲃鱼客栈,他们非要入住教皇特使下榻过的房间,把房间折腾得乱七八糟,对客栈做的饭菜百般挑剔;在集市上预定了七鳃鳗,对卖家声称自己是大批发商,外出旅行历来都是轻装简从,从不随身携带大宗的货物。客栈老板忙个不停,不时翻动烤肉串,把烤得最好的挑出来,为这三个恶棍准备了一顿地道的晚宴,恐怕只有律师才能享受这样的美食。这三位拉开架势,好像要花上100金币似的,其实就是把他们榨干了,也只能掏出12块图尔铜币,其中一个人还煞有介事地使劲摇晃装在皮褡裢里的图尔铜币。虽然他们兜里没有多少钱,但肚子里的鬼点子却多得出奇,三个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合演了一出骗吃骗喝的恶作剧。他们在五天之内像饿狼似的把各式各样的好东西吃了个够,一队德国雇佣兵恐怕都没有他们大肆挥霍得多。这三位见习法官酒足饭饱之后,便腆着撑得滚圆的大肚子,朝集市走去。在集市上,他们随意欺负那些毛头小伙子及其他人,偷拿人家东西,玩牌赌博,输钱耍赖,把各个店铺的招牌或牌匾摘下来,调换之后再挂上去,把工艺品店的招牌挂到金匠铺子上,再把金匠铺子的牌匾挂到修鞋匠的铺子上,朝店铺里扔沙子,引逗恶狗掐架,割断拴马的缰绳,抓住野猫往人群里放,高喊抓贼,再不然逢人就问:“您是安吉耶的屁股沟先生吗?”接着,又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给装麦子的麻袋戳几个窟窿,到女士们腰间系的钱袋里找手帕,还撩起她们的裙子,哭哭啼啼地寻找一件遗失的宝物,并对她们说:
“夫人,那宝物可能掉进那个洞里了!”
他们引诱孩子们去学坏,要是见谁张口呆望,就去撞这人的肚子,荒淫无耻,敲竹杠,无恶不作,总之要是和这可恶的见习生比起来,魔鬼都算是老实人了。要想让他们诚实地做人,他们宁可被绞死;要想让他们干好事,那无异于向两个疯狂的诉讼人乞求施舍。然后,他们离开庙会集市,恶事虽然干腻了,但竟然感觉不到累,于是便回客栈吃晚饭,直到做晚祷时,又举着火把出去胡闹。白天折腾够集市上的流动商贩之后,晚上又去找妓女的麻烦,他们耍尽手腕,只是把从女人那儿得到的钱用来支付其他女人,也算是履行“查士丁尼法典”的敕令:“各得其所”。快活之后,他们还嘲弄这些可怜的妓女:
“权利归男人所有,过错算在女人头上。”
最后,在吃夜宵的时候,他们找不出什么玩的花样了,便相互打闹,再不然就拿客栈老板开心,抱怨店里苍蝇太多,还说其他客栈老板都把苍蝇拴起来,以免惊扰尊敬的宾客。然而到了第五天,这也是最关键的一天,尽管客栈老板睁大了双眼,也没有看见这几个老主顾拿出一枚金币来,他当然知道,如果所有发光的都是金子,那金子也就不值钱了,于是便拉长了脸,对这几位大批发商也不再热心奉承了。但他还是担心被这几个人耍弄了,便有意探寻一下他们的钱袋里到底有多少钱。这三个实习生见他起了疑心,索性拿出司法官判案的口气,吩咐老板赶紧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他们饭后就要上路,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也让老板解除了疑心,老板心想兜里没钱的人通常都是愁眉苦脸的,于是便准备了一顿配得上让议事司铎享用的晚宴,甚至希望他们喝得烂醉,必要的时候,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送到牢里去。这三个伙伴不知道该怎么从饭厅里逃出去,待在那儿就像鱼儿晾在稻草堆上似的,于是便疯狂地吃喝,同时用眼睛打量窗户的高度,窥探着最佳时机拔腿开溜,却找不到任何纰漏和机会。他们内心诅咒着,其中一人借口肚子疼,到外面去解手,另一人假装晕倒,第三人就说为他去找医生。那位讨厌的客栈老板总是从灶台走到前厅,再从前厅走到灶台,眼睛始终盯着这三个人,想向前迈一步去讨账,却向后退两步,以免挨这几位老爷的拳头,倘若他们真是老爷的话,他待人接物颇像一个诚实谨慎的客栈老板,既爱钱又怕挨打。他表面上装出要好好伺候这几个人的样子,即使他人跑到院子里,耳朵也始终在窥探饭厅里的动静,接着,只要饭厅里发出笑声,他就以为客人在招呼他,急忙赶过去露一下脸,其实目的就是为了催账,但每次都问他们:“诸位先生,你们吃得好吗?”他们恨不能把十只烤肉扦子插进老板的喉咙来作答,因为他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就是想知道他们此时的感受,要是能弄到20枚金币,他们真想把自己生命的三分之一都卖掉。您想想看,他们待在这饭厅里如坐针毡,双脚早就按捺不住了,屁股也感觉像烧着了似的。此时,客栈老板已把梨、奶酪、煮水果端上来,但他们却小口喝着酒,嘴里胡乱地嚼着,彼此面面相觑,看谁能拿出锦囊妙计,每个人都在愁眉苦脸、搜肠刮肚地想主意。三个人当中最狡猾的是那个勃艮第人,他见拉伯雷受窘的时刻已到[1],便微笑着说:“先生们,是否需要推迟一周开庭?”好像此时他在法庭审理案子。
另外两个人不顾自己所面临的险境,也跟着笑起来。
“我们欠您多少钱?”那位在腰间钱袋里装着12个图尔铜币的人问道。他使劲翻腾这几个铜币,好像用力翻腾就能让这铜币生出小钱似的。这人是庇卡底人,脾气火暴,常为鸡毛蒜皮的琐事发火,他能坦然地把老板从窗户推出去而没有一点愧意。因此他问这话时,语气非常傲慢,好像每年能有几万多布朗收入似的[2]。
“先生们,六个金币!”老板说着伸出一只手。
“子爵先生,让您一个人出钱,我可不能接受呀……”第三个人说道,他是安茹人,非常狡猾,就像一个动了真情的女人。
“我也不能接受!”勃艮第人附和道。
“先生们,先生们!”庇卡底人说,“你们想开玩笑吧。我愿意为你们效劳。”
“我的天主!”安茹人喊道,“您总不能让我们付三次钱……再说,老板也不会答应的。”
“那好吧。”勃艮第人说,“咱们三个人当中谁的故事讲得最糟糕,谁就把钱付给老板。”
“那由谁来做评判呢?”庇卡底人问道,随手又把那钱袋系在腰上。
“当然是老板呀!他情趣高雅,最适合做评判。”安茹人说,“好了,大厨师,您坐这儿,咱们一起喝酒,您听好了。现在开始。”
说话间,客栈老板坐下来,还没忘给自己满满地斟上一杯酒。
“我先来。”安茹人说,“先开个头。”
在我们安茹公国,乡下人都非常虔诚,是忠诚的天主教徒,即使有人以苦行来赎罪,或者杀死一个异教徒,也不会因此失去在天堂的位子。当然了,要是哪个德国人从那儿经过,即刻会被人掀翻在地,丢了性命都不知道招惹了谁。因此,有一天晚上,住在亚泽那边的一个好心人,说是去做晚祷,其实是去松果镇痛饮,把自己的听觉和记忆都丢在酒罐子里了,回家时倒在自家池塘的沟渠里,却以为躺在床上。那是一个冬天,一位名叫戈德诺的邻居路过此地,告诉他已经被冻住了,并开玩笑地问他:
“您在那儿等什么呢?”
“等着化冻呢。”酒鬼见自己已被冻住,动弹不得,便随口说道。
戈德诺是个善良的基督徒,便动手帮他除掉身上的冰块,为他打开家门,也算是出于对酒的敬意吧,因为这个地方人们拿酒当神供。可这人却稳稳地躺在女仆的床上,这女仆是个年轻可爱的姑娘。接着,这位老主人借着酒劲,对着那条温暖的垄沟干起活来,还以为这是他老婆,而且觉得老婆还和处女似的,得好好地款待她。然而在听到她男人的动静之后,他老婆开始高声喊起来,听着这可怕的喊声,正在干活的老汉这才明白他走上一条死路,可怜的耕地老汉对此叫苦不迭,那股痛心疾首的心情令人难以形容。
“咳,我没去教堂做晚祷,这是天主在惩罚我呀。”
接着,他赶紧坦诚地道歉,说是那壶酒让他裤裆里那玩意丧失了记忆,回到自己床上时,他又唠唠叨叨地对老婆说,他宁可拿一头最好的牛去换,也不愿意让这件丑事总压在心头。
“其实这也没什么!”老婆对他男人说。面对女主人的质问,女仆说夜里梦见她情人了,女主人把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告诫她以后不要睡得太死。但这位可爱的男人见自己闯下大祸,深怕天主会惩罚他,躺在床上哀叹,甚至落下带着酒气的泪水。
“好了,宝贝,”她说,“咱们不说了,你明天就去忏悔。”
第二天,这位好心人赶紧跑到教堂去做忏悔,谦卑地把自己的过错讲给教区的本堂神甫听,老神甫德高望重,有资格在天堂里侍奉天主。
“错误总是可以改正的,”神甫对忏悔者说,“明天您守斋吧,我就宽恕您了。”
“守斋!这太好了!”好心人说,“这不耽误喝酒。”
“噢!”神甫说,“您只能喝水,除了吃四分之一块面包和苹果外,不能吃其他东西。”
这位老好人对自己是否完全理解神甫的话没有什么信心,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念叨着神甫对他的惩罚。但他一开始还清楚地记得是四分之一块面包和一个苹果,但到家时,却说成四分之一个苹果和一整块面包。
接着,为了洗刷自己内心的罪恶,他开始按神甫要求的那样去守斋,他老婆为他准备了一块面包,还把吊在楼板下的苹果放下来,于是他就凄凉地守起斋来。还剩最后一口面包时,他长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该把这口面包放到哪里,因为整个面包已经塞到他嗓子眼了,听着他长叹一声,他老婆便对他说,天主不想置道德败坏者于死地,不会因为他少吃了一口面包,就责备他下流地把那玩意放进不该放的地方。
“老婆,你住嘴!”他说,“即使撑死,我也要守斋。”
“我的那份饭钱已经付过了。子爵,该轮到您了……”安茹人补充道,同时用诡诈的眼神看着庇卡底人。
“酒杯都空了,来,来!满上,满上。”客栈老板说道。
“那咱们就喝吧!”庇卡底人喊道,“有酒助兴,会讲得更顺畅。”
说话间,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滴酒未剩。他学着牧师布道的样子,先轻咳一声,接着说道:
“你们知道,我们庇卡底地区的小姑娘们有个传统,就是在出嫁之前,要靠自己的双手辛勤地挣钱,去置办裙子、餐具、柜子,总之就是把结婚用的全套用具都置办齐了,为此她们到佩罗讷、阿布维尔、亚眠以及其他城市去打工,到别人家里去做贴身女仆,刷杯子、擦盘子、收拾内衣、端饭菜以及她们所能端出的一切。她们一旦学会这些技艺,再加上能给丈夫带来嫁妆,很快就有人娶她们为妻。她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家庭主妇,因为她们不但知道怎么去服侍人,还善于操持各种家务。我在阿宗维尔城继承了一块领地,那地方的一个小姑娘听人说起巴黎,说即便是地上扔着六块银币,巴黎人也不会弯腰去捡;还说巴黎人都吃得油光满面的,只要站在烤肉店闻闻烤肉的香味,即使一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饿,于是这小姑娘想方设法要去巴黎,希望在那边挣的钱能装满教堂的募捐箱。她挎着一只空篮子,迈开双脚朝自己的目标走去,最终来到巴黎,来到圣德尼城门前,结果却碰到一队临时驻扎的巡逻兵,因为最近总有骚乱,有些新教徒打算借聚会的机会起兵闹事。小班长见来了这么一位水灵的小妞,便把军帽推向一边,晃了晃帽子上的羽毛,捋了捋胡子,抬高嗓门,怒目圆睁,把手插在腰上,把这个庇卡底姑娘拦下来,要查验一下她是否已被妥善地开了洞,没被开洞的姑娘是不允许进巴黎的。为了和她开玩笑,便一本正经地盘问她到这儿来做什么,是否想强夺巴黎各城门的钥匙。这个天真的姑娘却说到这儿来想找一份她能干的体面工作,她不怕吃苦,只要能挣到钱就行。”
“我说这位大姐,您运气不错,”这位兵痞说,“我也是庇卡底人,就让您到我们这儿来吧,您会得到像王后那样的待遇,而且还能挣到好东西。”
于是,他把她带进哨所,吩咐她打扫地板,清洗便盆,拨旺火炉,照看好一切东西,还说要是活干得好的话,每个士兵可以给她30个巴黎铜币。鉴于他们这个班要在这里驻扎一个月,这样她就可以挣到十个金币,等他们撤走后,还会有其他部队来接替他们,新来的部队肯定能跟她合得来,只要把这差事干好了,她能给家里挣回好多钱,还能带回去好多巴黎的礼物。于是,这姑娘就动手把卧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东西都擦得锃亮,把饭菜都准备好,一边干活,一边哼着小曲,宛如夜莺在欢唱。那天,所有的士兵都觉得他们的陋室收拾得像本笃会修士的饭厅。因此,大家都很满意,每个人送给这位女仆一块铜币。等她挣够了钱,他们就把她按倒在队长的床上,队长到城里去会自己的女人了,不在哨所里;他们拿出博学士兵的种种风流功夫,在床上很有分寸地溺爱她,而且就喜欢像她这样乖巧听话的姑娘。她躺在床上真是风情万种。然而为了避免争吵,这些赶上好时候的高卢兵就用抽签的方法来决定每个人的顺序,接着他们排好队,轮流与庇卡底姑娘交手,他们都是好士兵,浑身冒着热气,一声不吭,这场风流即使花上120个铜币也值。尽管这种服务有些艰难,况且她也不习惯干这事,但可怜的姑娘还是竭尽全力去做好,因此她一宿都没有合眼,当然她身上的其他眼也没合住。第二天早晨,她见士兵们睡得很沉,便起身下床,庆幸自己在经受如此沉重的负担之后,肚皮上竟没有任何擦伤,虽然感到有点累,但她还是怀揣着30个铜币,迈开大步朝田野走去。在通往庇卡底的大路上,她碰到家乡的一个女伴,这姑娘也模仿她的样子,想到巴黎去打工,因为巴黎已把她深深地吸引住了,于是便拉住她,问她那边的情况。
“咳!佩丽娜,千万别去,除非你有一个铁打的屁眼,而且你刚一到那儿就要派上用场。”她对那姑娘说道。
“该你了,勃艮第的大肚皮,”庇卡底人朝他邻座的大肚皮上拍了一掌,说道,“该你讲了,要不然你就付账!”
“求求笨蛋中的王后保佑呀!”勃艮第人回应道,“愿我的仙女、天主、魔鬼保佑我!其实我只知道勃艮第宫廷里的故事,这些故事只是在我们家乡那一带流传……”
“嘿!你这小混蛋!我们不就是在博弗蒙的家乡吗?”另一人喊道,同时指了指喝空的酒杯[3]。
“那我就给你们讲一段在第戎人尽皆知的故事,这事发生时,我正在那里当兵,后来可能有人把它写下来。”
有一个法警名叫弗朗托潘,这人天生一肚子坏水,整天不停地抱怨,对人动辄拳打脚踢,对所有人都板着脸,对所有被他带上绞刑架的人从不说几句开心话来安慰他们,总之,他是那种在秃头顶上找虱子,甚至跟天主过意不去的人。虽然此人在各方面都招人讨厌,却娶了一个好媳妇,也算是碰巧了,这个媳妇温柔得像葱头那层薄皮,媳妇见丈夫的脾气太坏,便费尽心思在家里讨好他,让他高兴,别的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都没花费过这么大心思。况且她对丈夫百依百顺,只图在家里能过上太平日子,要是天主愿意,让她给他拉出金子来,她都心甘情愿,但这个恶男人总是露出凶巴巴的样子,稍不满意就对媳妇拳打脚踢,甚至比欠债人向法院执行官所做的允诺还要多。尽管这个可怜的女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如天使般细心地做着家务,但丈夫依然不停地虐待她,由于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她迫不得已,只好向自己的父母求救,于是父母便出面到她家来调停。当他们来到她家时,这位丈夫竟然谎称他老婆不通情达理,处处惹他不高兴,让他的日子过得很艰苦:他刚睡着,她就把他吵醒;他下班回家时,她不赶紧过去给他开门,让他在门外挨淋受冻;又说家里哪儿都不干净;衣服上只有扣襻,没有钮扣;鞋带的金属包头全掉光了;内衣都发霉了,葡萄酒也变味了,劈柴都受潮了,床架子总是意外地发出吱吱声。总之,所有的一切都不好。听他说着这些骗人的假话,妻子只是指着摆放得整整齐齐、修补得漂漂亮亮的旧衣服,算是对丈夫的回答。这时法警又说他受虐待,每次回家时,晚饭还没有做好,即使做好了,那肉汤也是惨不忍睹,菜汤也凉了;饭桌上不是没有酒,就是缺少酒杯;烤肉什么作料也不放,既没有调味汁,也不用香芹提味;芥末调料都变酸了;烤肉上还有头发;桌布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倒他的胃口……总之,她做的饭菜从来都不合他的口味。听到这些胡言乱语,妻子感到很震惊,只是率直地否认这些责备。“嘿!你还不承认,你这浑身是屎的妖婆子!”法警说,然后转过身对她父母说,“好吧,正好你们今天都来了,就在这儿吃晚饭,这样你们就能亲眼看看她的作为。要是她能做出一顿让我称心如意的饭菜,我刚才说的话就算是说错了,从此再也不伸手打她,还会把我的战戟、我的衣服口袋都交给她,这个家以后就由她做主。”
“这样好,”她高兴地说道,“从此我就是夫人和女主人了。”
这位丈夫感觉自己非常了解女人天生的弱点,便提议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吃晚饭,要是她在从餐桌到碗橱的这段路上稍有怠慢,他就在她身后喊她。于是她把盘子擦得锃亮,调制出最新鲜的芥末酱,用最好的手艺、精心地去烹饪这顿晚饭,各道菜肴热得烫嘴,令人垂涎欲滴,就像偷来的水果一样,酒杯都摆得整整齐齐的,葡萄酒也是最新酿制的,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切都是那么整洁、耀眼夺目,这样一顿饭真给主教大人的女管家争光。她面对饭桌上的布置沾沾自喜,像所有家庭主妇那样,再最后扫一眼,看看还有什么不足,此时她丈夫过来撞门。就在这时,一只可恶的母鸡竟然飞到葡萄藤架上,去啄葡萄吃,不巧的是,它偏偏在这个时候对着桌布最漂亮的地方拉了一泡屎。可怜的女人见此险些昏死过去,甚至感到有些绝望,没有别的办法来补救,只好用一只盘子将那堆屎扣住,恰好兜里面还有几只多余的水果,她把水果摆在盘子上,根本顾不及是否摆放得对称。然后,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此事,她赶紧把菜汤端上来,并招呼大家入席,高高兴兴地请全家人用餐。
瞧着这香喷喷的菜肴摆放得如此井然有序,大家都齐声喝彩,只有讨厌的丈夫不吭声,他沉着脸,皱着眉,低声抱怨,用目光扫视着这一切,就想挑出点毛病,好借口打他老婆。但她却仗着有亲人为自己撑腰,很高兴能去挑逗他,对他说:“您的饭做好了,热乎乎的不说,还摆放得很雅致,桌布洗得雪白,盐瓶装得满满的,陶罐刷得很干净,葡萄酒很爽口,面包烤得焦黄。还缺什么呢?您还想要点别的东西?您想要什么?您还缺什么?”
“想要个屎!”丈夫怒气冲冲地说。
女主人马上掀开那个盘子,对他说:
“我的朋友,这就是您要的屎!”
法警见此,顿时变得灰溜溜的,心想魔鬼必定在助他老婆一臂之力。见此情景,岳父岳母也把他狠狠地数落一通,说这都是他的错,还把他辱骂一番,辱骂他的话比书记员在一个月之内记下的笔录还要多。从那天起,法警和妻子一直和睦相处,妻子要是看出他有一点不满意的苗头,就对他说:
“你想要屎吗?”
“谁的故事讲得最糟糕?”安茹人使劲拍了一下老板的肩头,喊道。
“是他!是他!”另外两个人抢着说。于是他们就像参加主教会议的神甫一样争吵起来,甚至想互相打斗,拿酒杯往对方头上砸,他们站起身,想借着打架的机会,拔腿向外跑,赶紧逃走。
老板见三个人刚才还抢着付账,这会儿却谁也不想出钱,于是便喊道:“我来给你们调解吧!”
他们感到极为惊讶,都停下手来。
“我现在给你们讲一个更好听的故事,听完这故事,你们每个人付给我十个铜币。”
“那咱们就听老板讲!”安茹人说道。
我的客栈属于拉里什圣母城区管辖,在我们这个地方有一个漂亮的姑娘,人长得天生丽质不说,还有一大笔财富。因此,待她长到该出嫁的年纪,又有力气去承受婚姻的重负时,她身边的情人就像复活节那天投进圣加蒂安教堂捐款箱里的铜币一样多。这姑娘倒是看中一位情人,恕我冒昧,此人能白天黑夜连续干活,两个修士加起来也比不过他。因此,这两个恋人很快就接受了对方,准备安排婚事。但随着这初夜的幸福日渐临近,准新娘也越发感到有些担心,由于肚内肠管有缺陷,排气时会发出似炮弹一样的轰响。
她担心新婚之夜时,心里想别的事情,从而控制不住这疯狂的排气孔,便把这事告诉了母亲,希望能求得母亲的帮助。善良的母亲告诉她,内气通畅的特性可是她家的祖传,那时候,她对此感到极为不安,后来年纪大了,天主开恩让她关严了后门,七年来她从未排过气,只有一次除外,那次她为死去的丈夫痛痛快快地拉开风门,也算是向他告别吧。“不过,”她对女儿说,“我有一个稳妥的秘诀,还是我的好母亲传给我的呢,可以化解这多余的废气,并将其悄声排出去。要是这气体不带臭味,这等窘事也就混过去了。要想做到这一步,必须让那些发气的东西慢慢地酝酿,然后在后门口处将其拦住,接着再用力向外推,由于那气体已经变弱,便悄悄地溜出去。在我们家族里,大家管这叫‘掐屁’。”
这姑娘知道如何“掐屁”后非常满意,她谢过母亲,高兴地跳起舞来。她将胃肠道的气体聚集在肠道底部,就像拉管风琴的人在等待弥撒曲的序曲。后来,她进入洞房,打算在上床的时候把这气体都排出去,但这个捉摸不定的要素被消化得太久,根本不想出来。这时她丈夫来到洞房,我让你们去想象他们该如何去真刀真枪地厮杀,凭借那两件宝物,他们能玩出上千种花样来,只要有这能力。半夜时分,新娘找个借口,起身出去一下,但很快就回来了,在跨过新郎回到床上时,她的后门竟然控制不住,打起喷嚏来,发出如长筒炮似的轰响,你们要是在场的话,会和我一样以为窗帘都被震撕裂了。
“咳!那一招在我这儿失灵了!”她说。
“该死的!”我对她说,“我的心肝,您应该再多攒点。凭借这炮声,您就能在军队里养活自己了。”
这个女人就是我老婆。
“噢!噢!噢!”这三个见习生喊道。
他们放声大笑起来,笑得都直不起腰来,连声夸奖老板故事讲得好。
“子爵,你听过这么美妙的故事吗?”
“是啊!多美妙的故事呀!”
“这才算是故事呢!”
“真是一个顶级故事!”
“是故事之王!”
“哈!哈!所有的故事都比不过它!从今往后,只有客栈里的故事才算故事!”
“我以基督徒的信仰起誓,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故事。”
“我听见屁声了。”
“我真想去吻那件乐器。”
“喂!老板先生,”安茹人一本正经地说,“要是不去见见老板娘,我们是不会离开这儿的,况且我们并不要求去吻她那件乐器,也算是对讲故事者的尊重吧。”
话音刚落,这几个人都赞扬老板,夸他的故事好听,夸他老婆放屁的本领高超,这位老烤肉厨师对这幼稚的笑声以及夸张的赞扬信以为真,便高声呼喊她老婆下来。但她就是不肯露面,这三个见习生便带着要占便宜的意图说道:“那咱们去看她。”
于是,所有人都走出饭厅。老板举着蜡烛,走在前面上楼,既给他们指路,又为他们照亮,但这三位见习诉讼师见街门微开着,便像幽灵一样转身溜走了,让老板放肆地去收他老婆的另一个屁当饭费吧。
[1]拉伯雷曾因无钱付账而陷入尴尬境地。
[2]西班牙古金币名。
[3]博弗蒙在中世纪是一个著名的家族,与勃艮第公爵有亲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