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交际花

假交际花

查理六世国王的弟弟奥尔良公爵遭人暗杀，究竟出于什么原因遭人暗算，也是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此事的真相，本故事要讲的就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在法国前国王圣路易老爷[1]这一脉王室贵族当中，要数这位王爷最好色、最淫荡，即使把这一族门当中最荒淫放荡的王爷们都算在内，奥尔良公爵在骄奢淫逸方面依然是佼佼者，他们这个家族倒和我们这个勇敢、好嬉笑民族的优点及缺陷相得益彰。要是没有撒旦先生，您会发现一个更好的地狱；同样要是没有这些勇敢、自负、粗鲁的公子哥，您会看到一个更加美好的法国。因此，您会嘲笑那些贪得无厌的哲人，他们总是说：“今不如昔呀！”嘲笑那些愚蠢的慈善家，他们声称人类将越来越完美。他们都是睁眼瞎，根本就看不到牡蛎的贝壳、飞鸟的羽毛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我们的行为举止不会变化一样。好了！趁着年轻要尽享天下美食，开怀畅饮，不要哭鼻子，因为用十担忧愁也买不来一两佳肴呀。

这位王爷是伊莎贝拉王后的情人，王后要是动起情来真是如狼似虎，虽然这位王爷举止荒唐，却经历过不少有趣的艳情，因为他生性淫逸放荡，且好嘲弄人，是个地道的法国人。正是他首先提出要设立女人驿站，这样当他从巴黎前往波尔多的时候，每到一处驿站，只要一下马就能吃上一顿美食，睡上一张有美人相陪的舒适大床。真是一位会享受的王爷！由于总是在四处奔波，他不是死在马背上，就是死在床笫上。我们卓越的国王路易十一曾在《新故事百篇》当中讲述了这位王爷的一件荒唐事，这事还是当着他的面写下来的，那时他正在勃艮第宫廷里过流亡的生活，每天在做晚祷时，为了消遣解闷，他和表弟沙罗卢瓦轮流讲一段有趣的故事。到后来再也讲不出真实的故事时，他们手下的随从便争先恐后地给他们编故事。但出于对王室血统的尊重，王太子先生把发生在卡尼夫人身上的事推到一位市民的头上，这篇故事的标题是“勋章的背面”，是《新故事百篇》当中写得最精彩的一篇，也是该书的开篇之作，每个人都可以在书中读到这篇佳作。我要讲的是另一个故事。

奥尔良公爵手下有一位侍官，是庇卡底省的一位贵族，名叫拉乌尔·德·奥克通维尔，此人娶了一位与勃艮第王室有联姻关系之家的小姐，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却因此为我们的王爷埋下祸根。但和其他遗产继承人所不同的是，这位小姐人长得极为俊俏，可以说是光彩夺目，只要她一露面，宫廷中所有的女人，甚至连王后以及瓦伦蒂娜夫人都显得黯然失色。但要是和奥克通维尔夫人的品质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虽然她和勃艮第王室有亲戚关系，有丰厚的遗产，还有一副天生丽质的花容月貌，但她天真纯洁、端庄谦逊、恪守妇道，从而使她那本已罕见的品质显得更加高尚。因此，奥尔良公爵很快就嗅到这朵从天而降的奇葩的芳香，疯狂地爱上了她。他由此而变得郁郁寡欢，对任何一家青楼都没了兴趣，虽然不时对自己的德国情人伊莎贝拉这个令人垂涎欲滴的王室美人也会咬上一口，但心里也是老大不情愿。他爱这位优雅的美人爱得发疯，发誓要不择手段把这个绝色佳人弄到手，不管是用巫术，还是用暴力，或是用欺骗、利诱等手段，而这位小女子却以其婀娜体态的幻影去折磨他，让他夜不能寐，难以把持。他先用甜言蜜语使劲追求她，但从她那泰然自若的神色中很快就发现，她决意恪守贞洁，因为她对这事既不见怪，也不像有些假装正经的女人那样生气，只是这样回应道：“大人，我要告诉您，我并不想妨碍别人的爱情，倒不是因为我鄙视其中的乐趣，尽管这乐趣确实很诱人，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身陷其中，不仅毁掉自己，还毁掉自己的家庭、荣誉、未来以及所有的一切，而是因为我爱自己要哺育的孩子。我反复向女儿灌输做人的原则：对于我们来说，恪守妇道才是我们真正的快乐，我可不想在说这话的时候却私下干着让人感到羞愧的事。事实上，大人，既然我们晚年的日子要比青春岁月长许多，我们就应该多想想晚年的日子。我从生养我的父母那里学会真实地评价人生，知道除了天伦之乐给人安全感之外，其余的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因此我希望得到大家的敬重，尤其是我丈夫的敬重，对我来说，他就是整个世界。所以我真诚地希望在他眼里我是贞洁贤惠的。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也请您别来烦我，让我踏踏实实地做家务，不然的话，我会不顾廉耻，把这事统统告诉我家的主人老爷，让他辞去您的差事。”

这个朴实的答复不但没有让国王的弟弟平息下来，反而让他的爱意变得更深切。他内心盘算着，要设套让这个高贵的女人就范，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占有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把她弄到手，因为他对自己猎艳的手段信心十足，而且这一次又是历次猎艳当中最刺激的，需要采用猎艳的其他工具，因为这个漂亮的猎物只有靠如下手段才能捉住：追逐、引诱、点燃爱的火焰、黑夜、白天、在城里、在乡间、在密林丛中、在江河湖畔、设网、放出猎鹰、放出猎犬、吹响猎号、施放冷箭、吹诱鸟笛、设捕鱼网、设猎物网、设小圈套、兽窝设伏、空中拦截、吹小猎号、涂粘鸟胶、设置诱饵，总之要把自从亚当被逐出伊甸园之后，人类能想出的所有巧妙的陷阱都派上用场。接着便竭尽全力，采用各种手段去实施，但几乎总是用骑行的方式去实施。

因此这位狡猾的公爵便不再向美人诉说自己的情欲，而是给德·奥克通维尔夫人在王后家中找了一件差事。一天，伊莎贝拉王后要去万森纳看望生病的国王，把公爵一个人留在圣保罗王府里，于是他让御厨准备一桌丰盛的晚宴，并特意吩咐要把饭菜送到王后的房间里。接着又差王府的一位侍从去召唤那位倔强的夫人。德·奥克通维尔伯爵夫人以为伊莎贝拉王后要吩咐她做什么差事，要不然就是邀请她参加临时举办的娱乐活动，于是急忙赶过来。然而，那位狡诈的多情郎预先已安排妥当，任何人都不能把王后外出的消息透露给这位高贵的夫人，因此，她直接来到圣保罗王府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大厅后面直接和王后的卧室相通。但她在大厅里只见到奥尔良公爵一个人，由于担心其中有诈，便急忙朝王后的卧室走去，却未见王后本人，只听公爵在她身后爽朗地笑起来。

“这下彻底完了。”她说，接着便想转身逃走。

但这位猎艳的高手早已把最忠诚的随从派去把守各个通道，这些人并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但还是把整个王府封闭起来，把所有的大门都关上，这座王府足足有巴黎城的四分之一大，在这偌大的王府里，德·奥克通维尔夫人宛如待在空旷的荒漠之中，除了她的主保圣女和天主之外，没有人能救她，可怜的伯爵夫人已猜出这一切，害怕得浑身发抖。见这个煞费苦心设计的陷阱已取得非凡的效果，那个多情郎不停地放声大笑，听到这笑声，伯爵夫人瘫坐在椅子上。于是，公爵便朝她走过去，这女子见此即刻站起身来，怒目圆睁，先用话语来防卫，对他开口说道：

“除非我死了，否则您休想得到我！嘿！我的大人，别逼我和您搏斗，这事将来必定会传出去。但此时此刻，只要我能脱身，德·奥克通维尔先生就不会知道您给我带来的不幸，尽管这不幸始终会压在我的心头。公爵您看女人的容貌看得太多了，却无暇去观察男人的相貌，您不知道手下的部将是什么样的人。德·奥克通维尔先生甘愿粉身碎骨去听从您调遣，因为他和您休戚与共，况且还记得您的好处，更因为他非常喜欢您。但他爱有多深，恨就有多狠。只要您逼迫我喊出一声来，我相信他一定会毫无畏惧地举起大棒，朝您的脑袋砸去，来为我报仇。坏蛋，您是想让我死呢，还是要您自己的性命？请相信，要是我正派女人的声誉遭到侮辱，我绝不会忍气吞声。那么现在您还不放我走吗？”

这个浪荡公子却吹起口哨来。听到这口哨声，这位正直女子突然跑到王后的卧室里，从她熟悉的地方拿出一把尖锐的铁器。这时，公爵也跟进来，想看看她逃到王后的卧室里究竟干什么。“您要是越过这条线，”她用手指着地板高喊道，“我就死给您看。”

公爵丝毫不感到害怕，挪过一把椅子，在过梁下坐好，开始耐心地给她讲道理，希望能煽起这位烈女子的情趣，让她别对这种事带着成见，并详细地描述此事的妙处，来打动她、感化她。他甚至用公爵惯用的亲切语气对她说，恪守妇道的女人为贞操付出的代价太昂贵，为赢得这不可靠的未来之事，她们竟然丢下眼前这美妙的享受，而她们的丈夫出于夫妻和睦相处的考虑，也不想为她们打开那个爱情宝盒，因为那盒中的珍宝会在人的内心闪闪发光，而且给人带来无上的快乐和勾魂摄魄的快感，女人若见到这珍宝，就不会冷清清地待在家里了。丈夫的厌恶感其实是很不厚道的，因为一个男人为感谢好女人规规矩矩的生活以及她本人的高贵价值，至少应该为自己的女人尽心尽力，刻意用各种方法去服侍她，比如耍点小手腕、去亲嘴、嬉戏逗笑、喝点小酒、尝尽甜食、再弄点可爱的爱情蜜饯，要是她愿意稍稍品尝一下从未体验过的天使般的柔情蜜意，她就会把生活中的所有一切都视为草芥；要是她愿意尝试，他本人定会严守秘密，就像死人不会说话那样，因此有损她名节的丑事绝不会传出去。接着，这位狡猾的浪荡公子见夫人并未堵住自己的耳朵，便放肆地以当时流行的阿拉伯绘画的手法，向她描绘那些放荡不羁的性爱手段。他眼睛喷火，嘴里吐出的话语带着火焰，嗓音抑扬顿挫，说话间竟然得意地回忆起他和妃子们寻欢作乐的各种方式，还把这些妃子的名字一一讲给德·奥克通维尔夫人听，甚至还把伊莎贝尔王后的媚态、撒娇、温柔的拥抱也讲给她听，把这番如此和蔼可亲、如此激情诱人的花言巧语用得恰到好处，他以为看见夫人手里拿的那把尖锐的铁器已经有所放松，便打算朝她走过去。不过她对自己被人发现在愣神感到羞愧，便振作起来，勇敢地盯着这个想诱惑她的恶魔，说道：“大人，我真得谢谢您。您让我更爱自己高尚的丈夫，因为通过您所说的这些事，我才知道他非常敬重我，正是出于这样的敬重，他才不想让那些泼妇、娼妓的鬼花样来玷污他的床笫。要是我把脚跨入这污秽的场所之中，会感觉自己终身受辱，被永远罚入地狱。为人之妻是一种人，做他人情妇是另一种人。”

“我敢打赌，”公爵微笑着说，“您以后再和德·奥克通维尔先生温存的时候，一定会催促他多卖点力气。”

闻听此言，这位贤惠的女人气得浑身发抖，高声喊道：“您就是个恶魔。现在我鄙视您、厌恶您！怎么？您见不能夺走我的声誉，便来玷污我的灵魂！嘿！大人，要是这样去伤害别人，您将承担严重的后果。

即使我能原谅，

天主也不会忘。

“这首小诗不正是您写的吗？”

“夫人，”公爵盛怒之下，脸色都变了，“我可以让人把您绑起来……”

“噢！不，有这东西我就是自由的！”她说着挥舞着手中的尖锐铁器。

这个浪荡公子竟然笑起来。

“您别害怕。”他说，“我知道该怎么做把您送进婊子们常去的淫窝，而您是逃脱不掉的。”

“只要我活着，您就绝对办不到。”

“您会全身都进去，”他说，“您会把双手、双脚、两个如象牙般的奶头，还有其他两个雪白的玩意、牙齿、头发以及全身的一切都浸进去……您会自愿走进去，那股淫荡劲足以把骑在您身上那家伙的身子骨都颠碎了，就像发情的牝马挣断了臀带，踏步、尥蹶子、放着响屁！我以圣卡斯图的名义起誓！”

说完这话，他吹口哨唤来一位侍从。侍从到来后，他悄悄吩咐他去把德·奥克通维尔先生、萨瓦奇、塔纳吉、希皮埃尔以及他手下那帮无赖都喊来，请他们到这儿来吃晚饭，同时要侍从再找几个鲜嫩漂亮的小妞过来陪客人。

接着，公爵又坐回到椅子上，与夫人保持着十步远的距离，在低声向侍从吩咐的同时，他一直用眼睛瞟着她。

“拉乌尔好嫉妒，所以我给您一个忠告……在那间小屋子里，”他指着一扇暗门说，“放着王后用的精油和香水。她在另一个小房间里洗蒸气浴，做女人梳妆打扮的事。根据我的经验，我知道你们这些女人每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独特香型，闻到这香味对方就知道是谁，就能把她辨认出来。既然正像您所说的那样，拉乌尔发起醋意来会掐死人，这是所有醋意当中最糟糕的一种，那您就不妨用一下那些堕落女人使用的香料，反正那就是一个淫窝。”

“嘿！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到该让您知道的时候，您自然就明白了。我不想伤害您，我以忠诚骑士的名义向您保证，我非常敬重您，而且永远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在您面前栽了跟头。总之，您会发现奥尔良公爵心肠不坏，尽管遭女士们鄙夷，但还是堂堂正正地报答她们，把天堂的钥匙交到她们手里。只不过，您要用心去听隔壁房间里传出的闷骚浪语，不管他们说什么，您都不能出声，要是您爱您的孩子们。”

鉴于王后的这间卧室没有任何其他出口，十字形窗洞只能探出一个脑袋，这位浪荡公子便关上卧室门，相信夫人肯定逃不出去，最后还不忘嘱咐夫人千万别出声。那帮爱嬉戏的人很快就来了，只见餐桌已布置妥当，一桌丰盛的晚宴也摆好了，房间里灯火通明，装满王室御酒的银质酒壶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朋友们，都坐下，都坐下来！我刚才差点没烦死。既然我想到你们，就想让你们陪着，像古人那样美餐一顿，在向普里阿普斯以及在各地区被称作巴克科斯[2]的神灵致敬时，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都念‘我们的天父’经文。今天的晚宴是一石二鸟，待到御膳官来收拾残席时，会有漂亮的三嘴乌鸦[3]出来陪客，自从我享受这些小嘴乌鸦以来，还真不知道哪张嘴最甜呢。”

在座的各位听了这话都露出高兴的样子，承认主人在各方面都比他们强，唯独拉乌尔·德·奥克通维尔未露喜色，他走到王爷面前，说道：

“殿下，我可以在战场上助您一臂之力，但在石榴裙的围场上我是无能为力，因为那是禁地，而非危险的处境。在座的这些伙伴们还都没有妻室，而我已经成家立业。既然我家有贤妻，就应该陪着她，做任何事情都应三思而行。”

“我也是结了婚的，照你这么说，我岂非错了不成？”王爷说道。

“噢！亲爱的主人，您贵为王爷，当然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去生活……”

您能想象得到，那位被囚禁的夫人听了这些得体的话，内心里真是热一阵，凉一阵。

“啊！我的拉乌尔，”她说，“你真是一个高尚的男人！”

“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公爵回应道，“我把你当作我最忠诚、最值得敬重的部下。而我们这些人呢，”说着，他用眼睛扫了一下另外三位老爷，“我们都是坏人！不过，拉乌尔，”他接着说，“你坐下。过一会儿，等那些小妞来的时候，她们可都是有身份的，你再回去陪你老婆也不迟。我以天主宾天来起誓！我一直把你当作规矩人，知道你对婚外情的快乐一无所知，所以才在这个房间里精心安排了一个绝色佳人，一个将女人的娇艳媚态融于一身的女魔头。因为你从未品尝过爱情的重口味，只想着去打仗，因此我想让你一生当中至少能有一次去领略男欢女爱那妙不可言的乐趣，因为我手下的人若不好好侍奉可爱的女子，岂不是不光彩的事。”

听着这番话语，德·奥克通维尔坐到桌前，这样既讨好了王爷，又不失尊严。于是，众人便在一起谈笑风生，说着逗乐的趣话，拿女人的话题取笑。接着，他们依照过去的习惯，各自讲起自己的艳遇、风流的邂逅，任何女人都不漏过，除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但还是把她们每个人所喜欢的特殊方式泄露出来。随着酒壶里的御酒越来越少，他们就越来越放肆地说着下流话，甚至把难以吐露的隐情都倾诉出来。公爵高兴得仿佛得到一大笔遗产似的，督促伙伴们继续讲下去，甚至胡诌编出假话来，引逗他们说出真话。伙伴们迅速地吃着御膳，快速地喝着美酒，一个接一个地说着逗乐的故事。然而，德·奥克通维尔先生听他们说下流话，脸也逐渐变得红起来，渐渐地甩掉了自己的犟脾气。尽管他道德高尚，但还是纵容自己对这类事情生出一点欲望，并急速地坠入这淫秽的泥潭之中，就像一个圣人在祈祷时陷入困境一样。

见此情景，王爷一直在瞄准机会发泄自己的怨气，于是开玩笑地对他说：

“嘿！我以圣卡斯图的名义起誓！拉乌尔，我们合戴同一顶帽子，离开饭桌谁也不会信口胡言。上吧，我们不会告诉夫人！天主呀，我想让你尽享天下的乐趣。在那里面！”说着，他用手轻轻地敲打囚禁德·奥克通维尔夫人的那间卧室的门，“在那里面，有一位宫廷的夫人，是王后的闺蜜，也是维纳斯女神最高贵的女祭司，无论是交际花，还是荡妇，或是妓女、婊子都无法和她相比……她出生的时候，天堂里到处都洋溢着欢乐，大自然相互融合，植物接合，动物嘶鸣、交配，所有的一切都燃烧着爱情之火。尽管她是那种把祭坛当作床笫的女人，但她毕竟身份太高贵，不会轻易让人看到她的尊容；她的声名太显赫，不肯说出其他的话语，只想发出爱的叫声。但要想看她的话根本不用点灯，她的眼睛就冒着火焰；也不需要和她讲话，因为她只是用动作和扭动来表达，她的动作和扭动比草丛中受惊的野兽还要迅猛。只不过，我的好拉乌尔啊，有这么一个放荡的坐骑，你跨上去可得抓紧鬃毛，拿出好骑手的样子去驾驭她，别离开鞍子，因为你只要稍一松懈，她猛然一用力，准保把你掀到房梁上去。她只是靠床笫来生活，总是欲火中烧，想要男人。我们那位可怜的朋友、年轻的吉亚克先生就是被她的情欲榨干了血液，一命归西，她只用了一个春天就掏空了他的脊髓。我的天主！她为寻欢作乐鸣钟，去激发所有的快乐，为了领略这样的快乐，哪个男人不愿意舍弃三分之一的生命去尽享这乐趣呢？凡是品尝过这乐趣的人都会无怨无悔地交出自己的全部性命，以求再去享受勾魂摄魄的一夜。”

“可是，”拉乌尔说，“这种事本是自然的结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呢？”

“哈！哈！哈！”

伙伴们都放声大笑起来。在座的各位借着酒劲，再加上主人暗中使眼色，又开始讲述风月场上的千种手段、骄奢淫逸的放荡生活，说到兴奋处时竟高声喊叫，手舞足蹈，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然而，这几位浪荡公子并不知道在这内屋里还有一位天真无邪的贤惠女子，他们把自己的廉耻心都扔进酒壶里，讲出来的荒淫之事足以让雕刻在壁炉、护壁板、镶木装饰上的人物脸红。可公爵却在一旁使劲煽风点火，说躺在卧室里的那位夫人正等着一个情郎呢，要论刚才说过的妖魔般的想象，她也许才是玩弄这想象的顶尖高手，因为她每天晚上都能玩出许多勾魂摄魄的花样来。说这话时，酒壶里的御酒都被喝光了，公爵随即把拉乌尔推进屋里，而拉乌尔似乎已是魔鬼缠身，也乐得被他推进去，王爷由此迫使夫人作出抉择，看她究竟是想用那把刀子去寻死，还是求生。到了子夜时分，德·奥克通维尔先生高兴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由于欺骗了自己的贤妻，心里还是感到十分内疚。奥尔良公爵随即把德·奥克通维尔夫人从花园的侧门送出去，好让她能赶在丈夫前头回到家中。在越过花园侧门时，她贴着公爵的耳边低声说道：

“这件事会让我们所有人付出沉重的代价。”

拉乌尔·德·奥克通维尔此后便不再为奥尔良公爵效劳，转而投到勃艮第公爵约翰的麾下，一年过后，在那条老庙街，他首先冲过去，一斧头把国王弟弟的脑袋砍下来，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懊悔去吧。这事世人皆知。同一年，德·奥克通维尔夫人也去世了，就像呼吸不到空气或被牛虻蛀蚀的花朵一样凋谢了。她被埋葬在佩罗纳的一家修道院里，好心的丈夫命人在大理石墓碑上书写如下的碑文：

勃艮第的蓓特

奥克通维尔的领主拉乌尔

之高贵娇美的爱妻

在此长眠

咳！勿为她的灵魂祈祷

她

于我主耶稣诞生后一四零八年

一月十一日

在天堂中再展英华

享年二十二岁

遗下两位爱女与丈夫悲痛至极

这篇铭文是用优美的拉丁文撰写的，但为了便于大家阅读，需要将其翻译成法语，尽管用娇美来翻译“formosa”一词显得韵味不足，这个词的本意是“仪态典雅”。德·奥克通维尔用石灰和沙子将这痛苦牢牢地封固在自己的心里，只是在临死前才把这事透露给无畏的勃艮第公爵，虽然公爵大人在这方面显得极为冷酷无情，但获知内情后也对人说，那个墓志铭让他难过了一个月，他表兄奥尔良公爵做了许多令人憎恶的坏事，而这仅是其中之一件罢了，但单凭这一件事，他真想再杀他一遍，尽管他早已被人除掉，因为这个恶人竟然卑鄙地拿淫秽的东西去羞辱这个世界上最神圣的德行，让两个最高尚的心灵相互玷污。说这话时，他不仅在想德·奥克通维尔夫人，而且也在想自己的妻子，那可恶的表兄竟然把他妻子的肖像和那些娼妇的肖像摆放在同一房间里。

这个遭遇真是极为可怕，后来沙罗卢瓦伯爵把这事讲给王太子，即后来的路易十一国王听，国王不希望文书们把这事编入他的故事集里，一来不想把他叔叔奥尔良公爵的丑事宣扬出去，二来还要顾及自己的好伙伴杜诺阿、即公爵之子的面子。但德·奥克通维尔夫人这个人物则因品德高尚而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忧郁的结局也使她的形象更加感人，尽管奥尔良公爵设恶魔般的诡计陷害、报复她，但她出现在这个故事里还是能得到大家的原谅。那个浪荡公子罪有应得被人杀死，但他的死却引发了好几场战争，最终路易十一国王忍无可忍，挥动战斧平息了战争。

这个故事证明，无论是在法国还是在其他地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和女人沾边；它还告诉我们，人若干出荒唐事迟早会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