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女恶魔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那是我主诞生后1271年,我名叫热罗姆·高乃依,是赦罪院负责主教兼教会审判官,受图尔大教堂下属圣莫里斯教务会的委托,又经过我们的主教约翰·德·蒙索罗的当面评议,负责审理该城居民的诉状,诉状的内容可参阅下列文件。当地教区的几位贵族、市民以及平民都到本庭作过申诉,声称看到一个疑似化装成女人的妖魔荒淫放荡,作出许多令人讨厌的举动,这是在亵渎本教区教徒的灵魂,这个妖魔现已被关押在教务会的牢房里。为查明上述诉状是否属实,本庭特于12月11日星期一弥撒之后开庭审理,将每个人的诉状当庭向妖魔陈述,就针对她的指控进行庭审,并依据《镇妖降魔法》来判决。
为了这个案子,我特意把教务会绘制彩色标记的纪尧姆·图内布什请来做助理,为我作庭审记录,此人学识渊博。
首先出庭作证的是约翰,姓托布拉,是图尔城市民,获准在桥头广场附近掌管一家名叫“鹳”的客栈。他把手放在《福音书》上,以自己的灵魂获得永福来发誓,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下面就是他的证词:
大概在两年前,圣约翰节前夕,众人都忙着点燃快乐的圣礼拜之火,有一位贵族和我搭讪,我从未见过这个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为国王效力的臣民,刚从圣地征战后返回故乡,要我把在乡间建的一座房子租给他,房子建在教务会征收年贡的土地上,距离圣埃蒂安不远,我以三枚东罗马金币的价格租给他,租期为9年。
这位贵族老爷把一位妖艳的人安置在房子里,这人长得像是女人,身穿撒拉逊及伊斯兰款式的服装,这位老爷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女人的尊容,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座房子,因此我只看见这人头上戴着奇怪的羽毛饰物,肤色非常人所有,目光似燃烧的火焰,真是难以形容,仿佛是地狱中的烈火。
那位已经过世的骑士老爷曾威胁说,谁要是胆敢去窥视那座房子,就杀了谁。我真是感到害怕,就把房子的事说了出来,从这外国女人那讨厌外表上看,我一直推测她不是女人,并将这怀疑隐藏在内心里,可这个女人是如此娇嫩诱人,我还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
其实各方面的人士都把那位骑士当作一个死人,他之所以还能站在地上,完全仰仗着那个疑似女人的魅力、迷魂汤、蛊惑人的手段以及魔鬼般的妖术,这个女人想在我们这个地区长期住下去。我每次看见那位骑士,都发现他脸色苍白,就像在复活节教堂里点燃的大白蜡烛。本客栈的人都知道,这位骑士在来到此地9天之后就入土下葬了。据死者的马夫说,这位骑士和那位摩尔女人整天关在我租给他们的房子里,热情奔放地嘿咻,一连干了七昼夜,不曾下床,他临终前我曾赶过去看望,这是他躺在床上亲口对我说的。
那时候,有人说这个女妖之所以能把那个骑士缠着不放,是因为她那头长发有发热的功效,从而以爱为手段把地狱之火传给基督徒,让他们一直嘿咻到灵魂出窍,离开躯壳的灵魂则落入撒旦之手。不过这样的场面并非我亲眼所见,但我却见过那个死去的骑士,确实是累死的,而且显得很憔悴,身子根本动弹不得,尽管有忏悔师在场,但还想和那个妖艳女人接着干,他后来被人认出来,就是比埃伊领主,曾参加十字军东征,依照城里人的说法,他在亚洲的大马士革或其他地方结识了一个女恶魔,并被这恶魔的姿色迷住了。
后来,我依照租约的条款,把这座房子留给这位陌生女子,让她继续使用。既然比埃伊老爷已经去世了,我就到那座房子去了一趟,了解一下那个女子有什么打算,是否还愿意继续住下去。费了好大周折,我才被一个怪异的半裸男人带到她跟前,这个男人肤色黝黑,眼睛雪白。这时我才看到那个摩尔女人,她端坐在一块亚洲地毯上,整个房间富丽堂皇,闪着珠光宝气,她身着薄纱轻衣,身旁还站着一位灵魂已被勾走的贵族。我的心灵十分脆弱,不敢抬眼看她,因为她那双媚眼似乎在勾引本人即刻投入她的怀抱,她那娇滴滴的说话声已在我肚皮里作响,在脑海里回荡,让我的灵魂堕落。见此情景,我既敬畏天主,也害怕地狱,便突然拔腿离开那里,把那房子留给她,她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因为看见这个摩尔女人的肌肤,听到她那动人心弦的嗓音真是太危险了,她的肌肤冒出一股股毒辣的热浪,那双纤足小巧玲珑,正常女人难有这样的美足;她的嗓音真是把人的魂都勾走了,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座房子,害怕由此落入地狱。我说的句句属实。
就在托布拉当庭作证之后,法庭把一个阿比西尼亚人、埃及人或者努比亚人带上法庭,此人从头到脚肤色黝黑,普天下男性基督徒都有的阳具在他身上却没有,在严刑拷打之后,此人依然一句话也不说,却屡次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这时人们才确信此人不会讲我国语言。托布拉认出这个异教徒阿比西尼亚人,就是他陪着那个魔鬼附身的人,并帮助那人实施妖术。
托布拉再次申明自己笃信天主教,已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倘若还有其他说法,那也是众所周知的传闻,并非他亲眼所见,而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这时法庭传唤下一个证人到庭,于是马修走上法庭,此人又称科涅费蒂,在圣埃蒂安一带打短工,在手按《福音书》宣誓只讲真话之后,便告诉法庭那个外国女人的住所总是灯火通明,无论是节日还是守斋日,昼夜都能听到那屋子里发出怪诞、恶魔般的笑声,尤其是受难周及圣诞节时最为疯狂,好像许多人都聚集在那所房子里似的。接着,他声称在隆冬季节里,从那住所的窗户看到各种各样的绿色开花植物,这些植物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尤其是在霜冻的日子里,竟然能看到玫瑰花以及只有在夏天里才能看到的其他花卉,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因为那个外国女人浑身散发出一股股热力,她要是傍晚时在他家的院墙外散步,第二天,他就会发现自己种的生菜又长高了一点,有时候,她身上穿的裙子从大树前掠过,竟让那些大树流出汁液,使其快速长出嫩芽。最后,科涅费蒂声称除此之外,并不知道其他事情,因为他早起耕作,待母鸡回窝的时候,他就上床睡觉了。
接着科涅费蒂的妻子也应我们的传唤到庭作证,法庭要求她宣誓只讲真话之后,将其所知道的有关本案的事情都讲了出来,但她除了赞扬那位女子之外,并未说出任何其他事情,她说自从那个女人来到这儿之后,她男人待她好多了,因为有这么一个好女人做邻居真是太好了,这女人把爱情撒向天空,就像太阳把光芒撒满人间一样。她还说了许多不合时宜的话头,法庭不再记录在案。
在科涅费蒂和他妻子作证之后,法庭又把那位无姓氏的非洲人带上来,两位证人确认曾在那所房子的花园里见过他,认为他就是那个魔鬼手下的人。
第三位出庭的证人是阿杜安五世——马耶领主,法庭恭请他向教会阐明真实情况,他回应称愿意效劳,并以其英勇骑士的信誉起誓,只讲自己亲眼目睹之事。
他在十字军东征的部队里结识了与本案有关的这个妖魔。后来在大马士革城看见比埃伊老爷为把此妖魔占为已有而与人决斗。那时候,这位妖艳女人或妖魔归若弗鲁瓦四世罗什-波塞领主所有,这位领主老爷声称此女子是他从都兰省带来的,虽然此女是萨拉逊人。法国的骑士们对她出现在军中感到极为惊讶,而且对她的姿色也感到惊愕,从此军中便闹得沸沸扬扬,引发出许多争风吃醋的丑闻。在东征途中,这个妖艳女子还引发出几桩命案,因为有几位东征骑士想把她据为己有,据私下里和她做皮肉交易的领主说,她那勾魂摄魄的手法无人能比,但这几个人都被罗什-波塞老爷结束了性命。然而最终还是比埃伊老爷把罗什-波塞的若弗鲁瓦送上了西天,成为这个招来杀身之祸女子的老爷和主人,主人后来把她送进一家修道院或按萨拉逊人的方式将其囚入后宫。在此之前,人们常在酒筵上看到她,听她说各种海外的方言、包括阿拉伯语、希腊语、拉丁语、摩尔语,她讲起法语来比军中熟悉法国各地方言的基督徒还棒,因此有人相信她就是魔鬼附身的人。
阿杜安老爷坦诚地告诉法庭,他在圣地并没有去接近这个女人,倒不是出于恐惧、漫不经心或其他原因,而是因为他一直随身携带一块耶稣蒙难十字架的残片,从而让他躲过一劫,而且还因为他身边有一位高贵的希腊女子,正是这位女子不分昼夜夺走了他的全部爱情,才使他免遭劫难,这女子榨干他身上的全部精髓,让他的内心及其他器官再也拿不出任何东西去奉献给其他女人。
这位老爷信誓旦旦地对法庭说,住在托布拉乡间房子里的那个女人就是从叙利亚返回此地的那个萨拉逊人,因为他曾应克鲁瓦马尔家的少爷之邀到她家吃过夜宵,依照克鲁瓦马尔夫人,即这位少爷母亲的说法,少爷七天之后就一命呜呼,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个妖艳的女人给毁了和那个女人交欢不但被吸走了精气,而且身上带的金币也被她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挥霍一空。
阿杜安为人正直,且聪明贤能,在当地享有威望,法庭问他对这个女人有什么看法,要他凭良心来回答,因为这毕竟涉及一桩有关基督教信仰及神圣正义的大案,这位老爷是这样答复的:
在十字军中有人告诉他,不管谁和这个恶魔交欢,都会发现她依然是处女,魔鬼肯定附在她身上,为她造出新的处女膜,以应对她的每一个情人,还和喝醉酒的人一起作出各种疯狂的举动,这些疯狂之举是不能编入第五卷《福音书》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作为年老体衰的老骑士,对男欢女爱之事已提不起兴趣,但在克鲁瓦马尔请他吃夜宵的那天晚上,他竟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女恶魔的声音尚未钻入耳道,却已直捣他的心窝,给他的身体注入火辣辣的爱欲,他的全部活力似乎都流向那个制造生命的地方,要不是狂饮希腊美酒以蒙住自己的双眼,进而醉倒在凳子底下,免得再去看女主人那双风流的媚眼,他肯定会把克鲁瓦马尔少爷打翻在地,好让自己尽情地享用这个来自仙境的女人,哪怕只享用一次也好。从那以后,他刻意向神甫忏悔自己脑中生出的邪念。后来,在上天的指点之下,他又向妻子索回那个十字架圣物残片,待在自己家里,不再出门。尽管他遵循基督教义采取了这么多预防措施,但那女人的声音有时依然在他脑中回荡,天亮起床时,他常常感觉梦见这个女魔,依稀记得她那滚烫的躯体贴在自己身上,似导火索一样刺刺地燃烧。他说自己已是埋入半截黄土的人,但只要看见这个妖艳女人,就会浑身热血沸腾,内心火烧火燎的,像个年轻小伙子,这位老爷要求我们不要和这个爱情女皇对质,否则会让他消耗过多的精气,而这个女皇倘若不是魔鬼附身,那就必定是天主赐予她许多怪异的放纵特性,专事勾引男人。在我们宣读过他的证词之后,他便离开法庭,但还是指认那个非洲人就是那位女子的仆人兼侍从。
第四个出庭作证的是一位名叫所罗门·阿勒·拉希德的犹太人,法庭以教务会以及大主教阁下的名义向他保证,绝不会动用酷刑拷打,更不会以任何方式去威逼利诱,待他出庭作证之后,也就不再传讯他,让他继续出门做生意。尽管此人口碑极差,而且又是犹太人,但他毕竟是本案的证人,法庭想通过他去了解有关那个妖魔荒淫放荡举止的细节。鉴于所罗门不是本教会的教徒,救世主已用其鲜血将他与我们分开,因此我们并不要求他起誓。
他出庭时并未依照教会及国王的敕令,头戴绿色无边软帽,在上衣胸口处缝上黄轮标记,在问到他为何不遵守敕令时,他向法庭出示了由国王颁发并由都兰及普瓦图省司法总管认可的豁免证书。
后来这位犹太人向我们宣称,他和那位租住客栈老板托布拉房子的女人做生意,曾卖给她做工精细的多枝形金烛台,镀金的银盘,镶嵌着珠宝、绿宝石及红宝石的高脚杯,从东方国家给她运回许多珍贵的布料、波斯地毯、绫罗绸缎以及各种细布,还卖给她许多奇特精美的物品,没有哪位基督教国家的王后敢说自己用上了这么漂亮的家用品,另外他还从她那里收取30万图尔金币,以购买稀世珍品,如印度的奇花异草、美洲鹦鹉、珍稀飞鸟、羽毛装饰、香精香料、希腊美酒以及钻石等。
法庭要他确认是否曾向这个妖艳女人卖过用来实施魔法的神奇原料、婴儿的血液、巫术书籍以及巫术所用的其他物品,并许诺只要他如实交待,事后绝不追究。拉希德以其所信奉的犹太教信仰起誓,他从未做过此类生意。他说自己在为几位有权势的领主管理财产,比如德·蒙菲拉侯爵、英格兰国王、塞浦路斯及耶路撒冷国王、普罗旺斯伯爵、威尼斯的显贵以及德意志的领主,他自己还拥有各式帆桨大商船,在苏丹王的特许下,可以航行至埃及,做金银珠宝等珍贵物品的买卖,并常常将其销售到图尔市场上,犯不着为那点违法的蝇头小利去冒损失重大利益的风险。此外,他不吝言辞,声称本案正在审理的那位女士是有情有义、血肉之身的女人,是他所见过的最温柔、最漂亮的女人。说她是妖魔缠身的人其实都是对她想入非非,而且钟情于她。就在她身边无郎君陪伴的一天,他向她示好,表示愿做她的情人,她竟欣然允诺。
然而,尽管在那一夜风流之后,他在很长时间里感觉骨节似脱臼,腰也像折了似的,但并未如有些人所说的那样,一旦和她上了床,就像铅块掉入坩埚一样,再也起不来了。
既然此前已有君子协定,法庭自然也就放他走了,尽管上述证词证明他本人曾多次和那个妖魔交欢,而所有和妖魔风流过的基督徒都送了命,唯独他安然无恙,另外他还就这个妖魔的案子提出一项建议。也就是说,他向教务会提议,假如这个有着女人身形的人被判处火刑活活烧死,他愿意为她支付一笔赎金,让莫里斯教堂用这笔钱去完成在建的塔楼工程。
法庭把这项建议记录在案,在适当的时机交给教务会去商议。所罗门说完这话就走了,而且不愿意留下他的地址,一旦教务会商议好之后,要法庭去联系一位名叫托皮亚·纳塔内乌斯的犹太人,此人住在图尔城的犹太区,委托他将教务会的决定转达给他。趁犹太人尚未离开这儿,我们把那位非洲人带上来,他指认此人就是那个妖魔的侍从。他说萨拉逊人自古有阉割奴隶的习俗,让阉人去照管后宫深闺,在世俗历史学家就君士坦丁堡的将军纳赛斯所撰写的文章以及其他文献里都能看到这方面的记载。
第二天,在做过弥撒之后,法庭请第五位证人、尊贵的克鲁瓦马尔夫人出庭作证。在手按《福音书》起誓之后,她流着热泪向我们讲述了埋葬长子的经过,儿子因与一位女妖魔骄奢淫逸而丧了性命。这位贵族少爷年仅23岁,气宇轩昂,强壮有力,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活像他已去世的父亲。尽管他身强体壮,但与热街上的那个女恶魔交欢之后,却在90天之内渐渐变得衰弱起来,让她给毁了,女恶魔是当地平民百姓对她的称呼。虽然她也劝阻过,但儿子根本不听母亲的话。最后,他临终前那副模样简直就像一只可怜的干瘪虫子,和家庭主妇打扫房间时扫出的那种虫子没什么差别。尽管如此,只要他能挪动步子,总想去找那个可恶的女人,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连钱财也被掏光了。后来,就在他躺在病床上等死时,还在发誓、诅咒、发狠话,谩骂兄弟姐妹和母亲,当着小教堂神甫的面低声抱怨,连天主也不认了,情愿被打入地狱,家中的仆人听了这话都感到十分难过,为拯救他的灵魂,将其从地狱中拉出来,他们甚至集资每年在大教堂捐献两场弥撒。克鲁瓦马尔家族为了让他的尸骨能在圣地安葬,向教务会许诺在100年之内每逢复活节,大小教堂所需的蜡烛资费都由他们承担。克鲁瓦马尔男爵临终时,尊敬的马穆斯捷神甫堂·路易·波陪伴在他身边,神甫只听见少爷说些胡言乱语,除此之外,虽然那个女恶魔让他饱受痛苦,但死者并未说过任何关于她的话,克鲁瓦马尔夫人确认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位高贵可敬的老夫人身着丧服,在作证之后就走了。
休庭之后,第六位出庭作证的名叫雅凯特,人称“老油花子”,以给人家刷盘子洗碗为生,现住鱼市街,在宣誓只讲真话之后,便将其所知道的事情都讲出来。一天,她来到那个妖魔家的厨房,她根本就不害怕这个妖魔,因为妖魔只噬食男性,她在花园里看到这个女妖魔,只见她身穿华丽的衣服,在一位骑士的陪伴下,缓慢地散步,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和正常女人没有什么差别。这时,她在这个妖魔身上认出那个摩尔女子的模样,大概在18年前,这个摩尔女子在被埃及人掠走之后,被丢弃在圣母雕像前,正是已故的布鲁因老爷、都兰和普瓦图省的司法总管罗什-科尔邦伯爵后来将其送进埃格里诺尔圣母修道院。那时候,都兰省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没有留下文字记载,这位女子当时大概有12岁[2],本已被判处火刑,却得到司法总管的赦免,从柴火堆上给解救下来,布鲁因夫妇还为这个该下地狱的女人做了洗礼,做她的教父和教母。这位证人那时在修道院里做洗衣工,依然记得那个埃及女子在进入修道院20个月后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儿逃出去的,是如何逃出去的。虽然大家在修道院里找遍了,但都没有发现她逃走的痕迹,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移动过,于是大家都认为肯定是魔鬼在暗中协助她,让她从空中飞走了。
那位非洲人也被带上法庭让洗碗妇来辨认,她声称从未见过这个人,虽然她对此人很好奇,因为听说那个摩尔女人在与男人交欢,并通过酒桶的小塞子吮精吸髓[3]时,总让这个非洲人在外面守候。
第七位被传唤到庭作证的是于格·杜富,他是布里多雷老爷的儿子,年仅20岁,现在老爷以整个家产担保,让教会把他交给父亲严加看管,这一次也是父亲劝他出庭作证,因为他被指控并认定伙同几个不知名的小痞子围攻大主教以及教务会的监牢,设法将教会的司法武装引开,以协助那个妖魔逃走。虽然于格·杜富并无诚意,但法庭还是命令他出庭作证,把他对那个妖魔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实地讲出来,人们都说他和那个妖魔关系密切,并郑重告诉他,此事涉及他的永福以及那个所谓女恶魔的性命。在宣誓之后,他说道:
我以自己的永福、以我手按的《福音书》起誓,那位被怀疑是妖魔的女子实际上是一个天使,一个完美的女人,其心灵之善胜过她婀娜的玉体,她为人诚实,且娇柔可爱、情感细腻,绝非存心作恶的坏人;她待人极为慷慨,经常帮助穷苦人家及体弱多病者。在我的朋友克鲁瓦马尔少爷去世时,我亲眼见她流下滚滚热泪。当天她就向圣母祈祷,发誓不再与年轻的贵族尽情寻欢,因为他们身体太弱,经不起她这么折腾。她鼓起极大的勇气,多次拒绝我享受她的肉体,只答应给我爱情,让我赢得她的芳心,做她心灵的主人。自从她作出这个典雅之举后,虽然我欲火中烧,但她还是独善其身,于是我就花很多时间去陪她,能看到她的身影,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就感到非常高兴。要是能守在她边,和她一起分享美食,同吸进她喉咙的空气,共沐照亮她靓眼的阳光该多好呀,这真比那些天堂里的老爷们还快乐。我选定她永远做我的贵夫人,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成为我的小鸽子,成为我的妻子及唯一的女友,而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傻瓜,并未从她那儿得到任何有关未来快乐的空头支票,相反她倒是给我许多善意的忠告,要我去博得一个优秀骑士的好名声,成为一个强壮、英俊的男人,除了天主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无所畏惧;她还要我尊重女人,只钟情于其中的一位,要用爱这位女人的爱意去爱所有的女人;后来又说,待我经过战争的磨炼之后,倘若她的心依然合我心意,只是到那时,她才会以身相许,因为她会等着我,并深深地爱着我……
说到这儿时,于格少爷已泣不成声,然后边哭边往下讲:
这个娇柔可爱女子那孱弱的胳膊过去连轻轻的金链子都承受不住,现在却要戴上折磨人的沉重镣铐,还要忍受别人的栽赃陷害,一想到这儿,他就难以自持,于是便起身反抗。他之所以当庭倾诉自己的痛苦,是因为他的生命与这娇媚情人紧紧地连在一起,倘若有一天她惨遭不幸,那他也活不下去了。
这位年轻的贵族又千百遍地高声颂扬那个妖魔,这足以表明他已走火入魔,受制于蛊惑欺诈的妖术,陷入邪恶龌龊的生活之中不能自拔。我们的大主教阁下就是这么判断的,他决定采取驱邪镇妖之术以及苦行苦修之法,把这个年轻人从地狱的边缘拯救出来,要是魔鬼尚未赶在我们前面的话。
后来,于格认出那个非洲人就是被告的仆人,此后,法庭就把这个年轻人交到他父亲手里,让他领走了。
第八位出庭作证的是圣母修道院的女院长,德高望重的雅克琳娜·德·尚谢弗里耶嬷嬷,我们的大主教阁下特派仪仗队士兵将她护送到法庭。修道院属加尔默罗修会管辖,修道院现宗主罗什-科尔邦伯爵的父亲,即都兰省前司法总管曾把这个埃及女人交给院长嬷嬷去管教,当时司法总管大人特为她施洗礼,还给她起了名字,叫布朗什·布鲁因。
法庭简单地将本案的基本情况向院长作了陈述,告诉她此案涉及神圣的教会、天主的荣耀、本教区受妖魔毒害之教徒的永福,同样还涉及一个人的性命,此人也许是无辜的。在陈述完毕之后,法庭请院长阁下就那位名叫布朗什·布鲁因的修女神奇失踪一事来作证,救世主曾赐予她克莱尔的名字,并将其纳为修女;要求院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于是,这位身份高贵、权高威重的院长讲道:
克莱尔修女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因此大家怀疑她父母是与天主作对的异教徒,她确实是被送到修道院来修行的,并依照教规交给我这个院长来管教,尽管她根本没有资格领受这样的管教。这位修女顽强地完成了初修学业,并依照本修会的神圣教规许下宏愿。然而在许愿之后,她却显得十分忧伤,脸色也变得很苍白。作为院长,我问她有什么心事,她含着热泪回应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自满头秀发被剃掉之后,她内心里一直在默默地流泪,除此之外,她渴望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忍不住要去爬树攀高,跳图尔丁舞,就像当年过野外生活那样。夜里躺在床上时,常常梦到茂密的树林,她曾怡然自得地躺在树荫下,每每醒来时,发现泪湿枕畔,每当想起过去的往事,她都痛恨修道院那令人压抑的空气,内心遂生出一口口恶气,有时她虽然身在教堂里,但心思却早已飞到外面,作出有失体面的事。于是,我就用教会圣洁教规来开导这个可怜的姑娘,提醒她那些无罪过的女人在天堂里享受永福,人世间的生活如过眼烟云,而天主的慈悲是不容置疑的,虽然天主让我们尝尽苦涩的欢乐,但还是对我们抱着无限的爱。尽管我苦口婆心地劝导她,但这位修女依然执迷不悟。在教堂里做功课及祈祷时,她总是望着窗外,看着外面大树上繁茂的枝叶以及草地上的嫩草,接着又使出什么花招,故意让自己的脸上变得苍白,并以此为借口,躺在床上休息;有时候,就在修道院各处乱蹦乱跳,宛如挣脱了绳索的山羊。最终,她日渐消瘦下去,也不像以前那么漂亮水灵了,变得骨瘦如柴。见她如此痛苦,作为院长及她的教母,我真担心她不久于人世,便将她送入病房。在一个冬天的早晨,修女逃走了,却未留下任何痕迹,门没有撞碎,门锁完好无损,窗户亦未打开,看不到任何逃走的蛛丝马迹,这真是骇人听闻的意外事件,大家认为这一定是那个折磨她、让她吃尽苦头的魔鬼在暗中相助。不过,首都大主教区的最高机构已作出结论,这个地狱之女肩负着秘密使命,就是要引诱修女们背离圣道,然而修女们的美妙生活让她深感迷惑,于是便腾空而去参加巫魔夜会,正是这些巫魔为了嘲笑我们神圣的宗教,将她丢在供奉圣母玛利亚的神龛上。
说完这番话语之后,我们依照大主教阁下的安排,让仪仗队隆重地将院长嬷嬷护送到加尔默罗修会修道院。
第九位出庭作证的是约瑟夫,又名“小艇水手”,是货币兑换商,家住大桥上游,门口有一个东罗马金币的招牌。他以天主教信仰之名义起誓,宣称对教会法庭所审理的这个案件只讲真话,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如实陈述给法庭,他的证词如下:
我是一个可怜的父亲,身遭不幸也是秉承天主的旨意。在女恶魔未住到“热”街之前,我有一个似贵族公子般漂亮、如教士般博学的儿子,曾到国外旅行过12次,他就是我的全部财富。总之,他是一个善良的天主教徒,对爱情的刺激避而远之,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是我老年的靠山、眼中的宝贝、内心的喜悦,便不想结婚娶妻。他是一个善良、勇敢的男人,是一个连法国国王都会感到自豪的儿子,是我生意上的好帮手,我家中快乐的源泉,总之是一个无价之宝,因为我不幸丧偶独居,况且年纪太大,不能再娶妻生子了。可是,大人呀,这么一个举世无双的宝贝竟然被妖魔夺去性命,投入地狱。是的,法官大人,我那可怜的儿子见到这个被刀插过成千次的刀鞘、这个妖魔之后,便陷入爱情的泥潭之中,那个妖魔就是毁掉一切的作坊,追求快活与乐趣,任何人都无法让她满足,从那以后,我的儿子就在维纳斯殿的柱子之间生活,而且没有活多长时间,因为那地方就是热气腾腾的深渊,任何东西都无法满足这深渊的欲望,即使把世界所有的胚芽都投进去,也解不了它的饥渴。咳!我那可怜的孩子还有他那钱袋子、生儿育女的希望、永生的幸福,他本人以及身外的所有一切统统都扔进这个洞穴里,宛如一粒谷子落入公牛的嘴里。因此,在此作证的我就成了孤老头子,我唯一的快乐就是看着吸血噬金的妖魔被活活烧死,这个女妖魔诱骗、吞噬待婚的年轻人,毁掉即将建立的家庭,败坏年轻人的心灵,断送基督徒的前程,她毁掉的人恐怕比基督教各国在麻风病院里死去的病人还要多。烧死她,拷打这个妖魔、这个吮灵魂的吸血鬼、这只噬人血的虎狼、这盏点燃着所有毒蛇毒液的风月明灯。请大人封闭这个葬送年轻人性命的无底洞……我愿意向教务会出资购买烧死她的柴火,我要亲自往柴火里添柴。请法官大人务必牢牢看住这个恶魔,因为她身上的火比人间的火更旺盛,因为地狱的烈火在她体内燃烧,萨姆森的魔力聚集在她的头发里,天籁之声汇集到她的嗓音中。她露出迷人的妩媚样子就为了一下子夺去年轻人的性命和灵魂;她面带微笑是为了啖人肉;她亲吻则是为了吞噬人命,总之,她甚至可以把圣徒勾引上手,让他不认天主!我的儿子呀!我的孩子呀!此时此刻,我生活的精华在哪里,这宛如鲜花的精华被那个烂刀鞘给剪断了,就像被剪子剪断一样!大人,为什么还要传我到庭呢?谁能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呢?他的灵魂已被那张给所有人带来死亡、让任何人不能复生的肚皮给吸走了。只有魔鬼才会只产卵,不生育。这就是我的证词,请图内布什先生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下来,然后给我一份副本,每天晚上做祷告时,我可以讲给天主听,好让天主每天都能听到无辜者的鲜血发出的呐喊,祈求他发发慈悲,赦免我儿子的罪过。
后面还有27个证人作证,倘若将证词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则显得枯燥乏味,篇幅过长,还会把这桩奇案的线索岔到别处去,依照古人的遗训,故事应该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宛如公牛直奔要攻击的目标。下面就简洁地概述一下这些证词:
高贵的图尔城里许多善良的基督徒、男女市民、城中居民均证言:这个妖魔每天都举办唯有王室才配得上的盛宴;从来没有人在哪座教堂里看见过她;她诅咒天主,嘲弄神甫,不管去哪儿从不在胸前划十字;会讲世界各国的语言,这个能力本是天主赐给圣明使徒的;常有人在田野中看到她,坐下骑着一头怪兽,这怪兽有腾云驾雾的本领;她青春永驻,总不见老,一直保持着娇嫩的容貌;在同一天里先后对父子宽衣解带,却声称谁进自己的屋门都没有罪过;她身上有一股股邪气,而且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有一位厨子傍晚时坐在自家门前的凳子上,刚好见她从自己跟前经过,却好像中了这股热浪的邪气,于是回到屋里,爬上床和老婆疯狂地嘿咻起来,干个整整一宿,第二天早晨竟然气绝身亡;为了重温自己年轻时做下荒唐举动的乐趣,城中的老年人则把自己的残年余力以及口袋里的积蓄都扔给女妖魔,过后一个个都像苍蝇一样死去,因为这是违背天意的举动,他们死时身体发黑,像摩尔人那样黑;没有人见过这个妖魔吃晚饭、午饭或吃夜宵,她总是一个人吃饭,据说她在吃人脑子;有好几个人曾看到她深夜跑到墓地里,去嚼食死去的年轻人,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她无法让在自己体内似翻江倒海般折腾的魔鬼平息下来,她搔首弄姿、撩拨挑逗、风骚刺激、扭臀摆腰、搂抱啃咬、爱欲横流都是在魔鬼的支配下施展的花招。有些人和她交欢之后,就变得浑身青肿、抽搐,遍体鳞伤,身子虚弱,疲惫不堪。自从救世主来到人间,将大魔鬼打入猪崽体内之后,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未见过如此阴恶、歹毒、凶残的恶魔,倘若把图尔城扔进这个维纳斯的田野里,这座城市就会化作一座座微小的村镇,而这个魔鬼会像吞食草莓那样把整个城市都吃掉。
此外,还有上千份证词、叙述、陈述,所有的文件都明确指出这个女人是从地狱脱胎而来,可能是魔鬼的女儿、姐妹、祖宗、妻子、姘头或兄弟,此外还有大量的证据指控她的恶毒之举,控诉她给所有家庭带来了灾难。倘若逐一转载那个发现此文件的老好人所保存的全套卷宗,读者似乎从中听到埃及犹太人在连续遭遇七个荒年时发出的惨叫。同时多亏纪尧姆·图内布什先生恪尽职守,将各项陈述详细记载下来。
经过十次开庭审理之后,调查就算结束了,所有的证据都已搜集完毕,证词属实,不但包含各自的特征,还有投诉、禁治产、异议、指控、传讯、核实、公开及私下忏悔、发誓、传唤、对质、辩论等诸项要求,妖魔需对此作出回应。许多市民到处纷纷传言,不管她是不是魔鬼,身上是不是暗藏着犄角,并用此犄角吸尽男人的精血,耗尽他们的元气,这个女人会在这卷宗之海中扑腾一番,才能安然无恙地返回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