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尝到爱情的甜头之后,蓓特是如何变得放荡不羁的

第二章 在尝到爱情的甜头之后,蓓特是如何变得放荡不羁的

这位见习骑士是约翰·德·萨歇家的少爷,是蒙莫朗西老爷的表弟,在老约翰去世之后,依照封地的从属关系,萨歇家的所有领地以及其他地产都划归蒙莫朗西老爷所有。这位年轻人刚满20岁,内心充满激情如烧红的火炭。因此,您不难想象,到城堡的第一天对他来说该有多难。当老领主策马在田野里驰骋时,表姐妹俩站在狼牙闸门的顶塔上,目送着他朝远方奔去,不断地向他挥手致意。直到马队掀起的尘土在远方看不见时,她们才从顶塔上走下来,回到大厅里。

“我们现在做什么呢,漂亮的表妹?”蓓特对假西尔薇说,“您喜欢音乐吗?我们可以合唱。就唱一首古代吟游诗人的抒情小诗吧。喂!您到底喜欢什么呢?过来弹我的风琴,过来呀!您要是爱我的话,就弹这首曲子!咱们唱吧。”

接着,她拉起约翰的手,把他拉到风琴的键盘前,这个好伙伴依照女人的样子典雅地坐下来。在试过音之后,见习骑士朝她转过头,以便和她一起唱。“喂!漂亮的表妹,”蓓特喊道,“您那双眼睛的目光真是可怕!您唤醒了我内心中的某种东西。”

“哦!表姐,”假西尔薇说,“正是这目光毁了我。海外有一位讨人喜欢的绅士说我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于是就来吻我的眼睛,吻得那么温柔,竟让我失身于他,他吻我的时候,我感受到无比的快乐。”

“表妹,爱情是通过眼睛传递的吗?”

“亲爱的蓓特,丘比特的神箭就是在眼睛这座熔炉里炼成的。”这情郎边说,边向她投去火辣辣的目光。

“咱们唱歌吧,表妹。”

于是,他们顺着约翰的心意,唱起一首克里斯蒂娜·德·皮桑的对答诗歌[2],这首诗激情地颂扬男女之间的爱情。

“啊!表妹,您的嗓音是如此深沉,如此浑厚!它在为我寻找生命的真谛。”

“在哪儿呢?”假西尔薇装模作样地问道。

“在这儿。”蓓特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横膈膜处,通过横膈膜能更好地听到爱情的回应,甚至比用耳朵聆听还要好,因为横膈膜距离心脏和您知道的那玩意都很近,那玩意无疑是女人的第一个大脑,第二颗心脏,第三只耳朵。我这么说并无恶意,只是从生理角度而非其他方面来看这个问题。

“咱们还是别唱了,”蓓特说,“这歌声让我万分激动。到窗前来,我们可以做针线活,一直做到晚祷。”

“咳!亲爱的表姐,我不会穿针引线,因为我一直在做别的事情,从而毁了我的名声。”

“噢!那您每天都做什么呢?”

“噢!爱情怎么摆布我,我就怎么做,这样日子瞬间就过去了,一个月就相当于几天,一年也就相当于几个月,要是爱情能持续下去,我就把永恒的时间当作草莓吞下去,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新、芳香、甜蜜、快乐。”

后来,这位好伙伴便垂下眼帘,闷闷不乐,仿佛一个被情郎甩掉的贵夫人,依然哭哭啼啼地想要挽留那情郎,原谅他的背叛行为,假如他肯用心去寻找曾经爱过的故居之路。

“表妹,结婚之后还能有爱情吗?”

“噢!没有。”假西尔薇说,“结婚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义务,而在爱情当中,所有的一切都如一颗自由的心。这种差别使情侣间的爱抚充满难以形容的温柔芳香,而爱抚正是爱情的精华所在。”

“表妹,咱们还是别聊这个话题了,听了这话更让我心绪不宁了,比那歌声还厉害。”

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唤来一位仆人,要他把儿子领过来,那孩子很快就来了,假西尔薇看见他,高声喊道:

“他真是像爱神一样漂亮。”

接着,他吻了一下这孩子的额头。

“过来,我的乖孩子。”母亲说着,那孩子扑到她怀里。“过来,你是母亲的快乐,是她纯净的幸福,是她每时每刻的快乐、她的皇冠、珍宝、洁白无瑕的珍珠、洁白的灵魂、宝藏、晚间及清晨的光明、内心唯一的热火。把手伸过来,让我吃几下;把耳朵递过来,让我咬几口;把头抬起来,让我吻一下你的头发。我的小花朵呀,假如你希望我幸福,那你就幸福地生活吧。”

“咳!表姐,”假西尔薇说,“您在用爱情的语言对他说话。”

“爱情难道是个孩子?”

“是的,表姐,所以异教徒总是把爱神画成一个孩子。”

这对漂亮的表姐妹又聊了许多类似的话题,但总是围绕着爱情的主题,一边聊天,一边逗孩子玩,直到吃晚饭才停下来。

“您不想再要一个孩子吗?”约翰瞅准一个合适的时机贴在表姐的左耳边问,并用自己的热唇轻抚那耳朵。

“咳!西尔薇,当然想要了,假如天主能赐给我这快乐,罚我入地狱100年,我也心甘情愿。尽管我的老夫君勤勤恳恳地劳作,这种活计真是让我感到厌烦,但我的腰身是一点变化也没有。算了!有一个孩子基本等于什么都没有。城堡里哪怕冒出一声叫喊,我都会心惊肉跳。为了这个天真无邪的爱情宝贝,我现在害怕动物和人群,害怕人们来来往往,舞枪弄棒,总之害怕所有的东西。我活着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咳!我喜欢这种磨难,只要我还有恐惧心理,就表明我的分娩能力还不差。我只是为了他才祈祷圣徒和使徒。要说起他来,我能一直说到明天,总之长话短说吧,我以为自己的生命维系在他身上,而不是在我身上。”

说到这儿,她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就像所有搂抱自己孩子的母亲那样,用纯粹发自内心的力量搂着他。您要是对此持怀疑态度,不妨看看母猫用嘴叼着小猫行走的样子,恐怕没人会提出疑义吧。这位好伙伴给这片贫瘠的美妙草场浇灌了太多的乐趣,生怕把它浇坏了,但闻听她的这番话,倒放下心来。他心想要是能把这心灵征服到爱情这边来,也算是遵循天主的教诲吧,这个想法不错。到了晚上,蓓特依照古时候的习俗要表妹和她一起在领主的大床上就寝,当今贵夫人们已不再遵从这一习俗了。假西尔薇回应说,这对她来说是极大的荣幸,她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在扮演大家闺秀的角色。于是在宵禁钟声敲响之后,表姐妹俩就走进她们的卧室,卧室里铺着地毯,装饰着漂亮的摆设,挂着豪华的壁毯,蓓特在贴身女仆的服侍下宽衣解带。而这位见习骑士却害羞地皱皱眉头,羞得满脸通红,不让女仆伺候,对表姐说,自从情郎不再服侍她之后,她已习惯于一个人宽衣解带,而一旦接受了情郎那温柔的双手,就会对贴身女仆那唐突的手法感到厌恶,况且自己更衣的时候还会回想起情郎对她说的甜言蜜语,回想起他一件件地脱掉她的衣服,直到让她赤身裸体出现在面前,每次想到这些往事就禁不住会流出口水,让她颇感遗憾。这番话语让蓓特感到极为吃惊,于是便让表妹在床幔下作祷告,并做其他睡觉前的准备,这位骑士欲火中烧,赶紧躲进床幔里,很高兴能在床幔下偷窥城堡女主人那娇美动人的玉体,这玉体从未被外人看过。而蓓特却以为和一位遭受过磨难的女子在一起,依然按照以往的习惯做自己的事,洗脚时根本不顾脚是抬高了还是抬低了,甚至裸露出自己可爱的肩膀,把贵夫人们就寝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最终,她爬上床,舒舒服服地躺下来,又亲吻了一下表妹的嘴唇,觉得表妹的嘴唇特别烫。

“您是不是不舒服,西尔薇,您身上怎么这么烫呢?”她问。

“我躺下的时候,身上总是这么烫,”她说,“因为此时我又想起他为了讨我喜欢而弄出的小花样,一想起这些可爱的小花样,我就浑身发热。”

“噢,表妹,给我讲讲你的这个‘他’所做的事情吧。我一直生活在这个白发苍苍老人的阴影下,他那雪白的头发早把我的热情弄凉了,给我说说爱情的妙处吧。既然您尝到了爱情的甜头,不妨也给我讲讲。这对我来说也是有益的忠告,而您所遭受的磨难对两个不谙世故的女人来说也算是深刻的教训吧。”

“漂亮的表姐,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照您的要求去做。”假西尔薇说道。

“为什么不呢?”

“咳!与其说不如做!”她边说边叹了一口气,这叹气声宛如大风琴发出的“哆”音,“况且我真担心那位绅士在我的身体里塞进这么多快乐,我要是转给您一点的话,会让您生出一个女儿来,因为能生出孩子的那东西到我身上已经减弱了。”

“说实在的,”蓓特说,“这种事在我们之间难道也是罪过吗?”

“恰好相反,这在地上和天上都是一件乐事,所有的天使都会把香气洒在您身上,还会给您奏起音乐。”

“那就赶紧说吧,表妹。”蓓特说。

“我那英俊的朋友就是这样让我享尽快乐的。”

说着,约翰把蓓特紧紧地搂在怀里,以前所未有的欲望挤压着她,因为在灯光下,身穿白色睡袍的蓓特躺在这要命的床上,犹如百合花的花蕊深藏在贞洁的花萼当中。

“他就像我搂着你这样紧紧地搂着我,用比我的嗓音还要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啊!西尔薇,你是我永恒的爱,我取之不尽的宝藏,我昼夜的快乐,你比白昼还要洁白,比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更可爱,我爱你胜过爱天主,为了能从你那儿得到幸福,让我忍受1000次死亡我也心甘情愿’。然后,他就亲吻我,但不是像夫妻之间那样亲吻,因为那种亲吻显得太粗鲁了,而是像鸽子那样温柔地亲吻。”

为了证明情侣相爱的方式才是最优越的,他吮着蓓特那甜蜜的嘴唇,还教给她如何利用自己那细腻粉红的舌头,即使一言不发也可向对方倾诉自己的情感。接着,在这传授风情秘诀的游戏里,约翰越吻越起劲,将热吻的火焰从嘴唇扩散到脖颈,再从脖颈扩散到女人那对迷人的果实上,女人正是用这对果实让孩子去叼咬,好吮出奶水。任何人处在他这种处境下,倘若不如法炮制的话,都会自以为是个坏男人。

“啊!”蓓特说,其实她已落入爱情的小圈套,“这样更好,我要把这种做法告诉给安贝尔。”

“表姐,您是不是犯糊涂了?什么也别告诉您的老丈夫,因为他不可能像我这样做得如此温柔、如此有趣,他那双手粗糙得如捣衣杵,他那花白胡子会把这乐趣的中心、这朵可爱玫瑰搅得一团糟,而我们的精神、利益、财富、爱情以及运气都寄托在这朵玫瑰里。这是一支带有灵气的花朵,它希望能得到温柔的爱抚,而不是像用投石器攻城拔寨那样遭到镰钩枪的攻击,您知道吗?这就是我那英国绅士的可爱做法。”

话说到这儿时,这位俊俏的伙伴便张狂地动起手来,以至于自己那喇叭口火枪都走了火,可怜的蓓特懵懵懂懂的,不明就里,竟喊起来。

“嘿!表妹,天使降临了!它们的音乐多美呀,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它们发出的光束多么绚丽呀,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不堪爱情快乐的重负,昏过去了,这快乐在她体内爆裂开来,犹如管风琴奏出的最高音,宛如最灿烂的霞光四射开来,似最纯净的麝香在她血管里流动,解开生命的束缚,将生命赋予一个爱情的结晶,这婴儿在投胎时闹出很大的动静,好似把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总之,蓓特以为自己已置身于天堂,在那儿的感觉真是好,她从这美梦醒过来时,却发现躺在约翰的怀里,便说道:

“我不是嫁到英国了吧?”

“我的漂亮的女主人,”约翰从未感受过如此多的快乐,回应说,“你是在法国嫁给了我,法国的风花雪月更美好,因为我是一个男人,为了你可以付出1000条性命,假如我有1000条命的话。”

可怜的蓓特发出一声尖叫,这叫声如此尖厉,竟穿透隔墙,紧接着如埃及的蝗虫般跳下床,跪倒在祈祷凳上,双手合十,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比抹大拉的玛利亚流的眼泪还要多:“啊!羞死我了。”她说,“我竟然被这长着天使面孔的魔鬼蒙骗了。我完蛋了,肯定会怀上一个漂亮的孩子,可圣母呀,我和您一样无辜呀。假如我在人间得不到宽恕,就请您为我向天主祈求宽恕吧,要不然您就让我去死,以免我在老爷和主人面前羞得无地自容。”

虽然她并未把怒气撒在约翰头上,但他见蓓特对风月情事拿出这种态度,感到极为吃惊,也随之从床上跳下来。她刚一听到自己的加百列在走动,马上就站起来,扭过挂满泪水的脸庞看着他,那双泪眼里冒出圣洁的怒火,看上去显得更加妩媚动人:“您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朝死神迈进一步!”

她抓起一把女用护身匕首。

见她内心如此痛苦,约翰感到格外伤心,便回应说:“该死的不是你,而是我,我亲爱的漂亮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女人比你更受人喜爱。”

“假如您真的爱我,就不会把我弄得这么狼狈,因为我宁肯死也不愿意忍受丈夫的责备。

“您真的会死吗?”他说。

“肯定会死。”她答。

“那好。如果我身上被扎了许多刀,您一定会得到丈夫的宽恕,您就告诉他,您之所以杀死这个欺骗您的人,是在为捍卫他的荣誉而报仇,因为您无端遭受到侵害。倘若您因为我而不想活在这世上,那就让我为您去死吧,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幸福。”

听着他满含热泪、动情地说出这些话,蓓特丢下手中的匕首,约翰一下子扑过去,将匕首扎进自己的胸膛,说道:“这种艳福必当以死相报!”

然后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下。

蓓特被吓坏了,赶紧把贴身女仆喊来。女仆赶来后,见夫人房间里有一位受伤的男子,也感到很害怕,只见夫人扶着那个男人,说:“您在做什么呀,我的朋友?”因为她以为此人已死去了,这才回想起刚才的极乐,感觉约翰长得真是太俊俏了,每个人都以为他是女人,就连安贝尔也不例外。她忍着内心的痛苦,将一切告诉贴身女仆,哭着喊着说,要是怀上一个孩子已经够她受的了,怎么还要担当起一个男人为她而死呢。见此情景,情郎竭力睁开眼睛,但只露出一丝眼白。

“啊!夫人,别再叫喊了,”女仆说,“别慌张,还是要赶紧救活这位英俊的骑士。这事不能让医生或郎中知道,我这就去把女巫法罗特找来,为了让夫人您高兴,她一定会创造奇迹把他的伤口堵住,最后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赶紧去吧!”蓓特说,“就为你出手相助,我一定爱你,给你更多的好处。”

夫人和女仆首先商量好要严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见到约翰。然后,女仆便连夜去找法罗特,女主人一直把她送到城堡的暗门前,因为要是没有蓓特的特别指令,护城卫士是不会打开狼牙闸门的。这位漂亮的朋友又疼得晕过去了,伤口的血一直在不停地往外流。蓓特见此情景,一想起约翰是为了她而流血,便吮了一口鲜血。他这伟大的爱以及甘愿冒险的精神感动了她,她吻了吻这位英俊侍从的脸,用眼泪清洗他的伤口,对他说千万别死,要是能让他活下去,她一定好好爱他。您想想看,一个像约翰这样细皮嫩肉、如花似蝶的年轻骑士,另一个像安贝尔那样浑身浓毛、皮肤黄皱的老领主,两人有如此明显的差别,蓓特见了能不喜爱年轻的骑士吗?这种身体上的差异又让她想起在爱情乐趣方面的差别。带着这美好的回忆,她的亲吻变得越来越甜蜜,在她的照料下,约翰渐渐恢复了知觉,也能看清一点东西,甚至能看见蓓特,他用微弱的声音请求她原谅。在法罗特到来之前,蓓特不许他说话。于是,两个人就用眼神来传递爱情,虽然在蓓特的眼神里只有同情,在这种局面下,同情几乎就意味着爱情。

法罗特是个驼背老婆子,有人怀疑她擅长招魂卜卦术,依照巫婆的传统,骑着扫帚飞来飞去,甚至跑去参加巫魔的夜宴。还有人亲眼看见她在马厩里给扫帚套上鞍辔,众所周知,那马厩就设在房子檐槽下面。说实在的,她手里掌握着一些治病的偏方,在某些事上还真能为夫人帮不少忙,也能为老爷效劳,因此日子过得很安心,不必担心在柴火堆上被烧死,还能舒舒服服地躺在羽毛床垫上,因为她已搜刮了一大笔钱,可医生们却仍然在不断地烦扰她,说她在卖毒药,恐怕还真是这么回事,正如在本篇故事里所发生的那样。贴身女仆和法罗特骑着一头母驴匆匆忙忙地往回赶,来到城堡时天还没亮。驼背老婆子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喂,出什么事了,孩子们?”她这人就这样,对待大人物一贯显得很随便,在她眼里大人物不过是小人物。她戴上眼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伤口,说:“血液还好,我的朋友,您不是已经吮过了吗?情况还好,他只是受了外伤。”说着,她当着夫人和女仆的面,用一块细海绵清洗伤口,夫人和女仆紧张得直喘粗气。然后,法罗特又一本正经地说,这位绅士虽挨了这一刀,但绝无生命危险,说着她又给他看了看手相,说他因为今夜的遭遇将来会死得很惨。看手相得出的这个预言让夫人和女仆感到惊骇不已。法罗特给他调了几副应急的药,答应明天夜里再来。实际上,她每天夜里都悄悄地赶过来,接连来了两个星期为他治疗伤口。贴身女仆告诉城堡里的人,说西尔薇·德·罗昂小姐腹部得了浮肿病,有生命危险,她毕竟是夫人的表妹,这事涉及夫人的面子,不宜张扬。大家对这种善意的谎言信以为真,自己听到之后,还讲述给别人听。

好心人以为是这病本身有生命危险,其实并非如此!伤后的康复阶段才是最危险的,因为约翰越是变得强壮,蓓特就越是变得软弱,最终让自己陷入天堂之中不能自拔,正是约翰将她送入这天堂。总而言之,她是越来越爱他。不过当她尽享快乐之时,法罗特那可怕的预言总是萦绕在她心头,她那伟大的信仰也在折磨着她,她害怕安贝尔老爷知道内情,出于无奈,只好给老爷写了一封信,说老爷又让她怀上了孩子,等他回来见到她怀孕的样子会很高兴,她这个谎言比肚子里怀的孩子还要大。可怜的蓓特在写这封信的那一整天,一直躲着约翰,因为她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眼泪把手帕都打湿了。两人平时爱得如干柴烈火,约翰见她刻意躲着自己,还以为她憎恨他,也随之痛哭起来。做晚祷的时候,约翰虽然擦过眼睛,但还是带着哭过的痕迹,蓓特见此极为感动,就把自己内心感到痛苦的原因讲给他听,坦承自己对未来感觉十分害怕,指出他们俩都是罪人,她说出的话是如此悲切,如此暗合基督教义,而且说得声泪俱下,悔意浓浓,约翰被情人这浓厚的情意深深打动。这种带着悔恨之意的朴素爱情,这种身陷罪过却不失高雅的姿态,这种糅合着软弱与坚强的心态,如古代作家所说,即使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动情的。约翰以其见习骑士的信誉对她发誓,不管是在尘世还是在另一个世界上,只要她下命令,他就绝对服从,好去救护她,您对此可千万别感到惊讶。

蓓特见约翰对她如此信任,况且也没有任何恶意,便跪倒在他脚下,吻着他的双脚:“噢,朋友!虽然这是一种死罪,可我还是要去爱,你对可怜的蓓特是这么好,这么仁慈,假如你希望蓓特总是带着柔情蜜意去想你,希望她不再泪流满面,尽管她流泪的缘由是如此可爱、如此可笑。”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又让他吻了一下,然后接着说:“约翰,我们享受过天堂般的快乐,听过天使的音乐,感受过爱的芳香,假如你希望这一切回想起来不会压在我的心头,反而会在不祥的日子里给我带来宽慰,那你就依照圣母托梦给我的方法去做,我在梦中恳求她为我指点迷津,祈求她显灵来帮助我,她果然就显灵了。我向她指出,我内心在忍受可怕的折磨,对在我体内躁动的孩子感到不安,对这孩子的父亲可能会听任另一位父亲的摆布感到害怕,甚至会因身为人父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法罗特已经从手相上看得很清楚了。但美丽的圣母还是微笑着告诉我,只要我们依照教会的训诫去做,教会一定会原谅我们的过失。她用手指着和你长得一样的约翰——那大概就是你,就是将来的你,说假如你忠贞不渝地去爱蓓特,就要在天神未动怒之前,主动把那份情扔到地狱的炼火里,尽早悔过自新。”

于是约翰再次表示要完全服从于她,说着把她搀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膝头,深情地吻着她。可怜的蓓特告诉他,这套服装是修士的道袍,想恳求他投身于宗教,到图尔城那边的马穆斯捷修道院里去隐修,她战战兢兢地说着,生怕他拒绝她的请求,然后以自己的信仰起誓,还会和他再恩爱最后一个晚上,这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既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人。作为回报,她每年都会让他来城堡待上一天,看望他的孩子。既然有言在先,约翰自然答应听从情人的意愿,去投身于宗教,还告诉她即使去修行,也会对她忠贞不渝,他已和她享受过如神仙般交欢的快乐,除此之外,不会再去领受任何爱情的快乐,从此将以回忆这美好的时光为生。听他说出如此甜蜜的话语,蓓特告诉他,不管她的罪孽有多深重,不管天主会给她什么样的惩罚,和他一起感受过的幸福将使她忍受一切痛苦,因为她所爱的并不仅仅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天使。

于是,他们又躺在那个安乐窝里,对所有美丽的花朵作最后的道别,而他们的爱情正是在这里吐苞绽放的。丘比特大人肯定参与了这场欢愉,因为没有任何女人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感受过同样的快乐,没有任何男人领受过如此多的快乐。真正爱情的特性是心有灵犀,密切配合,一方付出多少,另一方就领受多少,反之亦然,就像数学里的某些演算,相应的数可以无休止地相乘一样。要想把这个问题对那些学识浅薄的人解释清楚,就让他们拿威尼斯的镜子照照,便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千百种模样。因此,在这对恋人的心里,快乐的玫瑰花越聚越多,在内心深处抚慰着他们。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如此多的快乐一直持续下去,而不会消亡。蓓特和约翰希望这一夜是他们一生当中的最后一夜,当血管里流动着丝丝倦意时,他们以为爱神已决意将他们放在翅膀上带走,只等他们作出致命一吻,尽管他们已感到越来越疲倦,但依然坚持着。

由于安贝尔·德·巴斯塔奈老爷很快就要回来了,第二天,西尔薇小姐只好动身离开这里。这位“可怜的姑娘”和她表姐难舍难分,一边流泪,一边亲吻她,每吻一次都说是最后一吻,但直到晚祷时,这最后一吻还没有结束。最后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刻,他才和心上人告别,尽管此时他内心的血液似已凝固,宛如复活节上点燃的大蜡烛留下的烛泪。他遵守自己的诺言,直奔马穆斯捷修道院而去,于第二天上午11时抵达修道院,被修道院接纳为初学修士。巴斯塔奈老爷回到家时,蓓特告诉他说西尔薇已随那位英国绅士回去了,此话倒也不假。

丈夫见她肚子已经大得系不住腰带,感到非常高兴,但这位可怜的女人则开始遭罪了,她不会骗人,每说一句假话之后,都要跪在祈祷凳上,她哭出的不是眼泪,而是血水,嘴里不停地祈祷着,恳求天堂中的诸神下凡来保护自己。她向天主发出的哭诉是如此强烈,这哭声竟然传到天主的耳朵里,因为天主垂听天下的一切,既可以听到石头在水中的滚动声,又能听到穷苦人的呻吟声,甚至连蜜蜂在空中振翅的声音都能听到。您知道这一点颇有好处,否则,您就绝不会相信后面发生的故事是真的。天主命令大天使米歇尔要让这个悔罪的女人在人间遭受地狱的折磨,这样她就可以毫无争议地进入天堂。于是,大天使圣米歇尔从天上降临到地狱的门廊处,对魔鬼说在其有生之年怎么折磨她都不为过,并把蓓特、约翰和他们的孩子指给它看,从而将这三个人的灵魂交给魔鬼。因秉承天主旨意而成为邪恶之首的魔鬼对大天使说,它一定会不辱使命。在上天作出这种安排之时,人世间的生活依然有序进行。可爱的巴斯塔奈夫人给安贝尔老爷生了天下最漂亮的一个婴儿,这是一个男孩,兼有百合花和玫瑰花的特色,天资聪颖和小时候的耶稣无异,既爱笑又调皮,宛如异教的爱神,越长越俊俏,而大儿子却越长越丑,那副猴模样越来越像他父亲,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幼子却俊美得像天上的星星,发出耀眼的光芒,长得既像父亲,也像母亲,秉承父母双亲俊俏的外貌和绝顶的聪明,举止优雅,智力超群。面对这触手可及的灵与肉的奇迹,巴斯塔奈声称为了自己的永福,他宁肯把幼子转变成长子,甚至想依靠国王的庇护来实施这一转变。蓓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事,因为她爱约翰的孩子,相对来说对长子爱得并不深,尽管如此,自从巴斯塔奈老爷冒出那种念头之后,她又想极力去保护长子。蓓特对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还是很满意的,一直用谎言包裹着自己的良心,以为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12年就这样过去了,除了有些疑虑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有时感到不太快乐之外,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纰漏。依照她许下的诺言,马穆斯捷修道院的修道士每年都来城堡度过一整天,看望他的孩子,除了蓓特的贴身女仆外,没有人认识这位修士,尽管蓓特曾多次恳请约翰修士,即她的朋友,放弃看望自己孩子的权利。但约翰却指着孩子对她说:“你每天都能看见他,而我一年当中只能见他一天!”

这时,可怜的母亲却找不出任何话语来反驳他。

在路易太子最后一次率兵反抗他父亲前几个月,这孩子刚好步入12岁,却像一个满腹经纶的学者,因为不论什么样的学科,他都无所不知。老巴斯塔奈过去从未感觉到做父亲能有这么高兴,决意要带着儿子去勃艮第宫廷,因为查理公爵喜欢那些智力超群的人,答应要给这个招人喜爱的儿子封一个很高的爵位,让王子们都感到嫉妒。见事情已发展到这一步,魔鬼便认为它作恶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它卷起尾巴,再以典雅的手法,将其放入这幸福之中,随心所欲地将这个家庭搅得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