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的默东神甫的布道词

当弗朗索瓦·拉伯雷大师最后来到亨利二世的宫廷时,正值隆冬季节,出于自然法则之力,他不得不卸掉自己那身皮囊,以便永远活在自己的哲学精神里,这一闪耀着光辉的哲学精神需要人们去反复领会。这位老好人那时差不多已见过70窝雏燕[1]。他那传奇般的脑袋上几乎没有什么头发了,但他依然蓄着络腮胡子,而且那一脸胡须显得极其威严,他的微笑始终洋溢着青春气息,就像他那宽宽的额头闪动着智慧一样。据当年有幸见过他的人说,他是一个漂亮的老人,早年曾是死对头的苏格拉底和阿里斯托芬,后来都成为他的好朋友,拉伯雷的那副面容就兼有他们俩的容貌特征。因此,当他听到自己的最终时刻在耳边叮叮作响时,便打算去向法国国王致意,因为当时国王陛下驾临图尔奈勒城堡,而拉伯雷就住在圣保罗花园的一所房子里,距离宫廷只有一步之遥。当时在王后的寝宫里有狄安娜夫人[2],出于政治层面的考虑,王后和她一起接见客人;有国王、陆军统帅、洛林及杜贝莱的红衣主教、吉斯兄弟、比拉格先生以及其他意大利人,他们皆受王后保护,并在朝廷里担任要职;有海军提督、蒙哥马利以及他们手下的侍从;还有几位诗人,如墨林·德·圣日莱、菲利贝尔·德·洛尔姆以及布朗托姆先生。
国王历来对拉伯雷喜好戏谑的性格颇为赏识,见到这位老好人时,在寒暄几句之后,便微笑着对他说:“你是否对默东教区的善男信女们讲过道呢?”
拉伯雷大师以为国王在和他开玩笑,以为他就任本堂神甫一职,除了领取俸禄没有干过别的,于是便答道:“陛下,在任何地方都有我的基督徒,我的布道词在基督圣地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听得到。”
接着,他朝宫廷的众臣瞥了一眼,除了杜贝莱和沙蒂雍先生之外,在座的所有人都把他当作卖弄学问的江湖骗子,殊不知他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甚至比国王还要聪明,满朝文武只是希望能从国王那儿得到好处,才敬重那顶王冠,于是我们这位老好人猛然冒出一个狡黠的念头,要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在所有人的头上洒上一泡富有哲理的尿,就像卡冈杜亚站在巴黎圣母院的塔顶上让巴黎人洗一次热水浴那样[3]。于是,他补充道:“陛下,倘若您此刻心情极佳,我可以为您助兴,让您听一小段美妙的布道词,这布道词让人终生受用,我一直将其收藏在左耳膜里,就为了能在合适的地方把它讲出来,就算是一种宫廷的寓言吧。”
“先生们,”国王说,“现在请弗朗索瓦·拉伯雷先生讲话,他讲的内容事关我们的永福。请诸位安静,侧耳细听,他善于讲福音寓言般的滑稽故事。”
“陛下,”这位老好人说,“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于是,在座的所有朝臣都安静下来,且围成一个圆圈,似柳条一般来回飘荡,聆听塑造过庞大固埃这个人物的作者给他们讲述,拉伯雷滔滔不绝地给他们讲了下述故事,他那精彩的叙事手法真是无人能比。但这故事是凭口耳相传才流传至今的,假如作者以自己的方式抄写下来,还望各位多多原谅。
卡冈杜亚在晚年时已对家里杂乱不堪的样子感觉习惯了,虽然家人对屋子里弄得这么乱极为惊讶,但还是原谅了他,因为他毕竟已是704岁的老人了,不过亚历山大的圣克莱芒[4]在其《挂毯》一书中认定,他那时的年龄要比他所声称的小四分之一,我们对此倒也不必过于较真。这位慈父般的主人见自己屋子里确实太乱了,况且每个人都想借机捞一把,最终怕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自己的东西都被人拿光了,于是决意要把自己的领地好好治理一番。他这么做就对了。单单那个庞大固埃式房子的一间陋室里就放着一大堆红麦子,外加20罐芥末以及其他美食,比如都兰的李子和杏子、烤饼、油渣、熟肉酱、奥利韦奶酪、羊奶酪及其他奶酪,都是朗热至罗什一带非常著名的奶酪;有罐装黄油、兔肉酱、酱汁鸭、麸香猪蹄、一罐罐剥好的豌豆、装在漂亮小罐子里的奥尔良木瓜酱、七鳃鳗皮、绿汁腌渍的鹞子;有淡水野禽,比如:鹧鸪、霸王鸟、翘鼻麻鸭、麻鸦、腌渍的红鹳;有烤熟的葡萄,依照出了名的老祖宗哈普穆什独创的方法熏制的口条,有为嘉格美尔[5]在好日子里准备的甜食,最后还有各种各样上千种物品,具体细节可以在里普利安法律文献中查阅,其中有些篇幅已从法兰克国王的敕令、国事诏书、王室法令以及当时颁布的各种敕令和法规中删掉了。总之,这位老好人把大圆眼镜架到鼻子上或把鼻子套进大圆眼镜里,开始寻找一条飞龙或独角兽,好把看管这珍贵宝物的重任托付给它们。他在花园里散步时,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事。他不想要怪鸟,因为埃及人对它极不满意,象形文字已清楚地表明这一点。他绝对不想要那帮子懒汉,因为历代皇帝都很讨厌他们;当然也不想要罗马人,因为他们当中有一个名叫塔西陀的人十分阴险狡诈。那帮子聚在元老院里的霹雳火党人、占星家、德洛伊教祭司、巴比马尼亚军团以及评注《圣经》的希伯莱学者他统统不要,这些人见缝插针,像狗牙根似的到处疯长,把所有的耕地都侵占了,他的儿子庞大固埃旅行回来后就是这样告诉他的。这位老好人作为高卢人非常熟悉古代历史,对任何民族都不信任,要是获得允许的话,他会请求造物主给他造出一个全新的种族,但他不敢拿这些虚情假意的东西去麻烦造物主,可怜的卡冈杜亚不知道该选谁好,手头上有这么多选择倒成累赘了,可就在这时,他在路上遇到一只可爱的小鼩鼱,是所有鼩鼱当中最高贵的那一种,在蔚蓝天空的背景下,只能看到它那只尖嘴巴。嘿,这家伙!你们想想看,这是一只漂亮的雄鼩鼱,它的尾巴是整个家族里最俊俏的,它在阳光下趾高气扬地走着,俨然摆出一副仰仗天主的样子,对作为自洪水泛滥之后还能活在这世界上的物种感到无比自豪,因为依照普世教会的说法,一只鼩鼱确实搭乘了诺亚方舟,在世界最高法院的登记簿上也能找到它那不可辩驳的贵族证明。
说到这儿,阿尔戈弗里巴大师略微抬了抬无边软帽,以认真的口吻说道:“先生们,诺亚曾种过葡萄,是第一个体验过饮酒快乐的人。”
因为一只鼩鼱肯定乘上了诺亚方舟,毕竟我们所有人都是搭乘方舟逃离洪水者的后代,不过人类后来不分种族实行通婚,但鼩鼱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和其他动物相比,它们更愿意独享自己的优势,绝对不会把一只田鼠接纳到自己家族中来,尽管田鼠有一种奇特的天赋,能把沙粒点化成新鲜漂亮的胡桃。善良的卡冈杜亚非常喜欢鼩鼱的这一贵族特性,便想把自己的粮仓交给它去管理,并赋予它很大的权力,包括司法、豁免特权、派遣钦差大臣、任免神职人员、统领武装人员以及其他各类事宜。鼩鼱答应一定会尽职尽力,忠诚地承担起主人交给它的重任,但有一个条件,它要求住在麦子堆里,好心的卡冈杜亚觉得这个条件也是合情合理的。于是,这只鼩鼱在属于自己的王国里欢蹦乱跳,高兴得就像一个王子,要去巡视那广袤的芥末之乡、甜食之地、火腿之省、葡萄之采邑、香肠之领地以及其他各类分封属地,它爬上麦子堆,甩动尾巴横扫一切。总之,鼩鼱所到之处都得到臣属们毕恭毕敬的接待,坛坛罐罐们都安静地伫候光临,唯独一两只金制高脚杯除外,它们相互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宛如教堂的钟声,听着这声响,它感到非常满意,从右向左摇晃着脑袋,好似在表示谢意,与此同时,一束光线照进它的王国,它在那束阳光里慢悠悠地散着步。它那身棕褐色的皮毛反射出耀眼的亮光,您还以为是哪位身披貂皮大衣、来自北国的国君呢。接着,在来回巡视、上蹿下跳之后,鼩鼱便坐在麦子堆上,啃了两粒麦子,宛如国王上朝般威严,自以为是天下最勇敢的鼩鼱。就在这时,夜游族宫廷的各位先生在地板上迈着小碎步,从它们隐藏的洞穴中跑过来,它们就是老鼠、小家鼠以及各种啮齿动物,不但好吃懒做,而且肆意偷食,市民及家庭主妇对其无不恨之入骨。然而,所有这些动物见到鼩鼱时都感到很害怕,躲在自家洞穴口不敢出声。在所有这些小脑袋当中,有一只不信邪的老家伙,是嘴尖腿快的小家鼠一族的成员,不顾危险,向前探了探身子,把鼻子放在窗框上,鼓起勇气去打量这位鼩鼱先生,只见鼩鼱高傲地坐在那儿,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这老家伙最终相信这是一个魔鬼,要是和它交手的话,肯定只会被打得头破血流。其实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为了让管家的权威获得所有鼩鼱、猫、鼬、石貂、田鼠、小鼠、老鼠及其他同类坏小子们的一致认可,好心的卡冈杜亚轻轻地把鼩鼱那宛如铁扦子般尖细的嘴巴浸入麝香油里,从此所有的鼩鼱便都带着麝香味,就因为这只鼩鼱不顾卡冈杜亚的善意忠告和其他狡猾的鼠辈之流厮混在一起。鼩鼱王国便由此闹出许多乱子,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会写一本历史书,详细地去描述那一场场动乱。这时,一只老小鼠或一只老鼠——那些搞研究的法学博士们对这一类动物始终没有统一的意见——通过这股香味认定这只鼩鼱一定肩负着看管卡冈杜亚粮仓的重任,不但被诸多美德粉饰一新,而且还被赋予足够大的权力,甚至被武装到牙齿,老鼠担心以后再也不能依照以往的习惯生活了,再也享受不到面包屑、零食、面包皮、果子、残羹剩菜、下脚料、麦子粒以及为老鼠所独享的其他物产。然而,在这痛苦的时刻,那只小鼠非常狡猾,其狡猾程度堪与经历过三朝摄政两朝国君的老臣相媲美,决意去试探一下那只鼩鼱的智力,愿为拯救所有啮齿类同伴作出牺牲。对于人类来说,这堪称是一种壮举,但对于自私的鼠类来说,这何尝不是更壮烈的义举呢,因为鼠辈向来都是只顾自己,既无廉耻,也无羞愧,因此它们相互争夺,看谁跑得快,在圣饼上拉屎,肆无忌惮地啃咬神甫的绶带,甚至偷喝圣餐杯里的酒,根本不把天主放在眼里。小鼠向前跨出一步,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鼩鼱任其走到跟前,因为有必要告诉诸位,这鼩鼱天生眼睛不好使,啮齿族的渊博之士说了下面这些话,它不是用小鼠的方言,而是用鼩鼱能听懂的托斯卡纳话说道:“大人,您那声名显赫的家族如雷贯耳,我只是您最忠实的奴仆,熟知您祖先的丰功伟绩,它们过去曾备受古埃及人敬重,古埃及人对它们顶礼膜拜,甚至像爱神鸟那样敬爱它们。尽管如此,您那身皮毛散发着为王公贵族所独有的香味,那皮毛的颜色从外表看起来又是如此亮丽,我竟然不敢相信您就是这名门望族的后裔,因为我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装束。况且您那剥食果实的方式依然带着远古的遗风,您那鼻子透着智慧,您踱起步来俨然就是一个博学的鼩鼱。不过,假如您真是鼩鼱,那么我猜想您就应该在耳朵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听觉极为敏锐的耳道,一道奇妙的门不知用什么方式,也不知在何时,只要听到您的秘密指令,也不问什么原因,即可将耳道封住,让您听不到任何讨厌的声音,因为您那神圣的听觉极其完美,善于捕捉一切声响,而这种声响往往让您感到很不舒服。”
“说得不错,”鼩鼱说,“现在这道门就关上了,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好呀。”这个老滑头说道。
于是,它钻进麦堆里,开始搬运足够它一冬天吃的口粮。
“您听见什么了?”它问。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动……”
“太妙了!”所有的小鼠都在呼喊,“我们肯定会骗过它。”
鼩鼱以为遇上一个忠实的奴仆,但打开耳道的活门时,却听到粮食流入洞里的刷刷声。于是,它顾不得让督察员来审判,猛然跳到那只老鼠身上,一下掐断它的喉咙。真是死得光荣呀!因为这英雄就死在粮食堆里,被当作殉难者列为圣品。鼩鼱拎起它的耳朵,将其挂在粮仓门上,就像当年土耳其人处置巴汝奇那样,那时我的好巴汝奇险些被插到铁叉子上烤成熟肉[6]。听着这垂死的惨叫声,所有的老鼠、小鼠以及那帮子逃到洞里的鼠辈全都吓破了胆。接着,夜幕降临后,所有的老鼠都聚到地窖里,召开紧急会议商讨集体的大事,根据帕皮里亚法以及其他法律条款的规定,它们的合法配偶也可以参加会议。老鼠希望走在小鼠前头,双方由此引发激烈的争吵,险些把一切都搞砸了。不过,还是有一只大老鼠把小鼠挟在腋下走过去,于是一只雄老鼠挟一只雌小鼠,成双配对聚在一起,它们全都坐下来,翘起尾巴,伸着嘴巴,抖动胡须,眼睛闪着亮光,就像黑背凖的眼睛一样。大家随即开始商议,但商议随后以相互辱骂及乱打而告终,这乱哄哄的样子堪与神甫们参加主教会议的场面相媲美。有的赞成,有的反对,一只小猫恰好从这儿路过,听到那奇怪的声响,吓得赶紧溜走了,只听那边发出声声:吓、吓、呒、呜、呜、呜咦、呜咦、吡呒、吡呒、呐咳、呐咳、呒咦、呒咦、嘚、嘚、嘚、嘚、啦咋、咋、咋、咋啊、啵、啵、啦啊、啦、啦、啦、啦、呒咦!所有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形成轰鸣般的喧闹声,在市政厅里开会的参议员们也不如它们这么闹腾。在这争吵的风暴当中,一只年幼的小雌鼠由于尚无资格参加会议,便在外边好奇地把尖嘴探入一道缝隙里,嘴边的绒毛如此纤细,就像所有未被人逮住的小鼠的毛一样。然而,随着地窖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小鼠的身子也随着尖嘴从缝隙钻进来,它随即落在一个木桶箍上,灵巧地抓住桶箍,乍一看,您还以为是哪位古代匠人留下的浮雕杰作呢。一只年老的老鼠抬眼朝天望去,祈求苍天赐予救国良策,它看到那只体态娇美、温柔可爱的小雌鼠,便宣称国家可由它来拯救。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尖嘴都朝这位救星般的女神转过来,它们一致同意将它送到鼩鼱身边,尽管有几只小鼠出于嫉妒表示反对。它在众鼠的簇拥下得意洋洋地在地窖里转了一圈,只见它迈着小碎步,机械地挪动富有弹性的后腿,摆动着机灵的小脑瓜,摇晃着半透明的耳朵,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舔嘴唇及刚冒头的胡须,年老的老鼠见到它无不怦然心动,用布满皱纹、挂满白毛的嘴唇唱出单调的中音曲,就像古特洛伊人唱出赞美漂亮的海伦出浴的颂歌一样。于是,这个如少女般的小雌鼠就被放入谷仓,肩负起迷惑鼩鼱、拯救啃啮粮食一族的重任,就像当年希伯莱美人以斯帖为拯救上帝的臣民免遭亚哈随鲁苏丹王的屠杀挺身而出一样。此事在《圣经》当中有记载,因为《圣经》一词就源于希腊语,原意为唯一之书。小雌鼠答应去解救啃啮一族,因为凑巧的是,它就是小鼠中的佼佼者,全身柔软、遍体金毛、丰腴饱满,从未见过像它这么可爱的小鼠在房梁上欢快地疾走,在檐壁上轻松地奔跑。当它在行走的路上发现胡桃、面包屑以及白葡萄酒时,便发出动听的叫声。真好似一个地道的仙女,漂亮、任性,目光似钻石般明亮,脑袋小巧玲珑,皮毛光滑,腰肢淫荡,爪子红润,尾巴柔软;它出身高贵,谈吐高雅,生性喜欢躺下来,什么事情也不做,这是一只快乐的小鼠,比索邦大学熟知教皇手谕的教授还要狡猾,但它性格活泼,肚皮白皙,脊背有条纹花饰,乳头尖细,牙似珍珠,从里到外透着水灵鲜嫩,供国王享用。
这幅图像描绘得如此大胆,在众人眼里,这只小鼠似乎就是在座的狄安娜夫人的翻版,在场的朝廷大臣们都惊得目瞪口呆,卡特琳娜王后微笑着,但国王却一点也不想笑。尽管杜贝莱和沙蒂雍红衣主教一个劲朝他使眼色,为他捏了一把汗,但好心的拉伯雷却视而不见,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讲下去。
这只漂亮的小鼠并未费太大的周折,进入谷仓的第一天晚上,它迈着碎步走到鼩鼱跟前,拿出卖弄风骚的媚态,露出假装亲热的样子,撒娇献媚,半推半就,勾魂摄魄,眉目传情,欲要还羞,调情逗趣,逢场作戏,花足功夫准备前戏,它拿出知道自身价值的傲慢劲,找茬去笑,笑还是为了找茬,吹毛求疵,频献殷勤,使出女性的阴险手段,说尽甜言蜜语,甚至设下各国女性都擅长使用的陷阱,以此来勾引鼩鼱。而鼩鼱这个谷仓总管则在点头哈腰、拍爪传情、耸鼻挤眼、大献殷勤、蹙眉叹气之后,还给它唱小夜曲、在麦堆上摆好点心、夜宵、晚餐,安排其他打情骂俏的乐事,最终打消了那个漂亮小鼠的顾虑,它们双双堕入情网,在这乱伦及不道德的孽情中尽享快乐,由于小鼠抓住鼩鼱的那玩意,便摇身一变,成为统领一切的女王,随意在麦堆上撒芥末,吃糖果,去糟蹋所有的东西,而鼩鼱却任其瞎折腾,只要它心中的女皇高兴就行,尽管它对背叛自己应尽的职责,背叛向卡冈杜亚所做的誓言感到有些内疚。总之,小鼠以女性特有的执拗控制着鼩鼱,继续履行它那福音教诲般的义务,就在它们寻欢作乐的一天晚上,小鼠想起自己的老父亲,也想让它能随时吃上粮食,于是便威胁鼩鼱,声称要是不能让它去孝敬老父,就把鼩鼱独自丢在这儿,让它有劲使不上。于是,鼩鼱一挥爪子,为其姘头的老父亲签署了一纸证书,盖上绿色火漆大印,系上鲜红的丝带,就这样,卡冈杜亚的宫殿便随时向这位老父亲开放,父亲还可以看看自己的孝顺女儿,亲吻它的额头,放开肚皮吃粮食,不过只能待在一个角落里。这时来了一只白尾巴老鼠,是备受尊重的老长辈,体重竟达25盎司[7],拿出大法院院长的派头,摇头晃脑地走过来,后面跟着15或20只侄子辈的老鼠,它们个个都有一副锋利的牙齿,并使出巧嘴簧舌的本领,向鼩鼱证明它们作为亲戚,一定会对它忠心耿耿,竭力效劳,帮它清点属于它管辖的所有物品,将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贴上标签。这样,当卡冈杜亚前来视察时,会发现财产和食物储备都安放得井井有条。这些话听起来似乎也有道理。尽管听了这番训导,但可怜的鼩鼱毕竟良心未泯,冥冥之中感受到上天的旨意,最终还是有些局促不安。小雌鼠见鼩鼱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干事也总是露出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对主人的忧虑感到有些不安,虽然主人已变成受它支配的傀儡。一天早晨,已怀孕在身的小雌鼠在和它开玩笑时说,要请它们本族的名医给它会诊,以消除它的顾虑,治疗它的心病。于是,当天它就给鼩鼱请来一个名叫埃弗戈的医生,这位医生曾靠一块奶酪持斋修行,是专听猥亵下流忏悔的老油条,长着一副滑稽可笑的古怪模样,穿着漂亮的黑袍子,心宽体胖,头顶上有块秃斑,似乎是被猫爪子抓的。这是一只严肃的老鼠,由于把记录教皇谕旨的羊皮纸文稿,克莱芒教皇的废纸以及各类书籍都吃到肚子里,算是把权威性的理论都研究透了,堪称满腹经纶,书中的有些片段甚至在它的灰白胡子上留下烙印。由于此鼠德高望重,智慧超群,且生活俭朴,黑压压一大群老鼠簇拥着它一同前来,以向它表示敬意,每只老鼠还带着自己漂亮的小鼠伴侣,因为切瑟尔主教会议的正典尚未获得通过,因此它们和良家雌鼠同居也是合法的。这些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老鼠和小鼠们排成两行,看到这场景您还以为是大学生们排队去朗迪市场赶集呢。其实它们都是奔着粮食的香味来的。
于是,在大家各就各位之后,典礼就开始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鼠讲起话来,用鼠国拉丁文作演讲,向鼩鼱证明,除天主之外,鼠国中不管是谁都在它的统领之下,而它只服从于天主,接着它引经据典,用婉转动听的话语胡诌一些福音书般的陈词滥调,以此来歪曲各项准则,迷惑在座各位听众,最后又天花乱坠地讲了一番大道理。演讲结束时,它又说了许多空洞无物的废话,用尽华而不实的词汇来恭维鼩鼱,声称鼩鼱大人您才是这个家族中最了不起、最优秀的,整个太阳底下都找不出像您这么出色的,这番恭维话着实把谷仓总管给迷惑住了。
不知是自己晕了头,还是被众鼠给捧晕了,这个谷仓总管把这些善于溜须拍马的老鼠都安插在自己的王国里,于是那里便不分昼夜时时响起一阵阵颂扬之声,那赞美之歌不但唱给鼩鼱听,还唱给它的情妇听,老鼠们纷纷走上前来吻情妇的脚,嗅它那快活的屁股。不管怎么说,情妇知道有些小老鼠还饿着肚子,于是就想把好事做到底。它使出1000个撒娇献媚的手段,其实哪怕使出其中的任何一种手段,就能把对方弄得像丢了魂似的,嘴上又像抹了蜜似的,温情地向鼩鼱抱怨说,它把应该用于爱情的宝贵时间都浪费在巡视和执勤方面了,一天到晚,总是在路上奔波,让它空守闺房,总也享受不到它的柔情蜜意,而在需要它的时候,它却骑在檐槽上,驱赶野猫,它希望鼩鼱能像长矛一样随时出击,又像小鸟一样温存体贴。接着它忍痛地拔下一根灰毛,自称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小鼠,并哭出声来。见此情景,鼩鼱再次重申,什么事都听它的安排,想拿这好听的话来敷衍它,但这小雌鼠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见它泪如雨下,鼩鼱只好求它别哭了,问它有什么要求。它的泪水随即就干了,它伸出纤爪让它去吻,并建议把那些久经考验、曾当过雇佣兵的老鼠们都武装起来,应放手让它们去巡逻、守护,因为它们非常可靠,值得信赖。所有的一切都按小雌鼠的计划安排妥当。鼩鼱从此便去跳舞、欢乐、缠绵,听诗人们为它吟诵回旋曲、抒情诗,自己弹弹诗琴、曼陀拉,写写藏头诗,畅饮美酒,饱食佳肴,以此来消磨时光。它的情妇生下一只漂亮的鼩鼱鼠或鼠鼩鼱,我真不知该如何称呼这只爱情的结晶,您放心,那些身披耗子皮的法官们肯定会给它合法的身份(这时只见陆军统帅蒙莫朗西把手放在佩剑上,凶神恶煞般地紧攥着剑把,那副模样真是吓人,因为他刚为儿子娶了国王的一个私生女,这私生女已获得合法身份),情妇生完小宝宝之后不久,便在谷仓里举办了一次奢华的庆祝活动,其排场之宏大,即使宫廷的盛宴及庆典,甚至金帐汉国的国宴也无法与其相媲美。小鼠们在谷仓的各个角落里尽情地嬉戏玩耍。到处都是舞会、音乐会、酒会、美食品尝会,有跳萨拉班德舞的,有演奏音乐的,有唱欢快歌曲的,还有唱祝婚歌的。老鼠们打破罐子,打开坛子,推翻大肚瓮,把所有的储备物品搅得乱七八糟。于是,眼瞧着芥末酱遍地流淌,火腿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散落着各种食物。所有的东西都在流淌、流动、喷涌、滚动;小老鼠们在小溪般的绿调味汁里来回蹚着,在糖果的海洋中航行;老耗子们忙着搬运面食。有些狡猾的老鼠干脆骑在腌牛舌上。有几只田鼠甚至在坛坛罐罐中戏水,最有心计的耗子则借着庆典的混乱场面,悄悄地把麦子运到鼠洞里,好留着以后慢慢吃。每只老鼠从奥尔良木瓜酱前经过时,都要啃上一口,向其表示敬意,有的甚至要啃上两口。总之,这嘈杂喧闹的场面宛如罗马的狂欢节,要是谁耳朵尖,准能听见滴油盘的滴答声、厨房里的尖叫声和喧哗声、炉灶里的劈里啪啦声、石臼的砰砰声、炒锅的咕噜声、烤肉旋转铁叉的吱吱声、筐子篮子的噗噗声、糕点的簌簌声、烤肉铁扦的撞击声,以及一只只小爪子在木地板上发出的窸窸窣窣声,这爪子声密集得像雹子落地似的。这场面好似忙碌的婚姻庆典,府邸中勤杂人员来来往往,有做饭的、跑腿的、管马厩的,当然还有奏乐的、跳舞表演的,众人纷纷前来恭贺,甚至连民兵队以及三级会议的人都赶来凑热闹。总之,大家闹腾得非常快乐,载歌载舞地庆贺这个美妙的晚会。但此时传来卡冈杜亚那可怕的脚步声,他登上楼梯,前来查看谷仓,这沉重的脚步把房梁、地板以及整座房子震得直颤动。老鼠们从未领教过领主的脚步是什么样子,因此感到非常害怕,于是几只老耗子便去打探,看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有几只老鼠已经溜走了,幸亏它们这么做了,因为卡冈杜亚猛然跨进谷仓。眼见这些老鼠先生们把这里折腾得乱七八糟,把他储存的食物、罐子里的肉酱都吃光了,芥末酱洒了一地,所有的东西都被打翻在地,涂抹得到处都是,他随即一脚朝这帮正嬉笑耍闹的无赖们踩下去,不容它们喊出声来,就将其碾得粉碎,把它们那漂亮的绸缎衣袍、珠宝首饰、丝绒绢布、破衣烂衫统统毁掉,让它们的闹剧惨淡收场。
“那只鼩鼱后来怎么样了?”国王摆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
“噢!陛下,”拉伯雷答道,“卡冈杜亚对自己助手的处置是不公平的。鼩鼱被处死了,但鉴于它的贵族身份,它被砍掉脑袋。这真的很不幸,因为它毕竟是上当受骗的。”
“你说得太过分了,老好人。”国王说。
“不,陛下,”拉伯雷接着答道,“不是过分,是过高了。您不是把讲坛置于王冠之上吗?您要求我做一次布道,看我的布道是不是依照福音书的宗旨去做的。”
“好一个宫廷神甫,”狄安娜夫人俯在他耳边说,“喂,我真的这么坏吗?”
“夫人,”拉伯雷说,“难道不应该让国王,您的主人去提防王后手下那帮意大利人吗?他们在这儿就像金龟子那么多。”
“可怜的布道师,”奥岱红衣主教贴在他耳边说,“您还是到国外去躲躲吧。”
“啊!大人,”我们的老好人回应说,“我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一个怪异的国度了。”
“大恩大德的天主在上!平庸的作家先生,”陆军统帅说,众所周知,他的儿子虽然与皮埃娜小姐订了婚,但还是背信弃义地把她给甩了,改娶法国的迪亚娜,她是国王和一位女士的私生女,“谁给你这么大的胆量,竟然向如此高贵的人物挑衅?嘿!你这个歹毒的诗人,想抬高自己,是不是!那好呀,我保证会把你送上天。”
“统帅大人,我们都会上天的。”老好人回应道,“不过,您要是国家和国王的朋友,您就会感谢我提醒国王洛林人私下搞的那些阴谋活动,他们就是要把一切都毁掉的耗子。”
“我的老好人呀,”洛林的查理红衣主教悄悄对他说,“你要是需要金币去出版庞大固埃的第五卷书,要多少钱都算在我的账上,因为你对把国王迷住的那只老母猎犬,对她的同党说的那些话真是太棒了。”
“好了,各位先生,”国王说,“你们对这布道词有什么看法?”
“陛下,”墨林·德·圣日莱见众人都很高兴,便说,“我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庞大固埃式的预测。我们要把这归功于在泰勒姆修道院里写下珍贵腰韵[8]诗句的作者:
神圣的福音,您走进此院
不管谁抱怨,您敏锐宣道,
此为栖身地,起身去反驳
敌意的谬论,此谬罄万书
以虚伪风格,去毒害世界。”
在座的所有朝臣都认为这故事是在影射旁人,于是便交口称赞拉伯雷,拉伯雷得以从容脱身,国王特命侍从将其护送出殿,侍从们便奉命手持火把,隆重地把拉伯雷送出宫殿。
弗朗索瓦·拉伯雷是我们国家的荣誉,是带有哲学家风采的荷马,是智慧的王子,是慈父般的核心人物,自他从地下带来光明之后,许多奇妙的著作便应运而生,尽管如此,有人竟指责他尖酸刻薄、唐突滑稽,配不上他的好名声。让那些在他头上拉屎撒尿的人见鬼去吧!让那些不识物美价廉食物的人一辈子都嚼沙子!
有些喜好贬损他人、笨拙地践踏他人的修破鞋的家伙,以降音或本音来解释、评论、撕扯、羞辱、曲解、背叛、败坏、渲染你那无以伦比的作品,亲爱的喜饮清泉者、修道戒斋的忠实仆人、完美的学者,倘若你有时间回到希农故乡,有机会读到他们所写的东西,读到这些破烂,你准会猛打喷嚏,捧腹大笑!巴汝奇在教堂里看到有多少只狗围在他暗恋的贵妇身边转[9],你就能发现多少个被阉割的、刻板的两腿公鸡,他们长着一副空脑壳,腹内膈膜也不会颤动,在你那高高的大理石金字塔上屙屎撒尿,要知道,这金字塔里永久性地保存着奇异、滑稽想象的种子以及涉及万物的卓越教诲。你的航船在思想、方法、气息、宗教、人类的智慧及计谋的海洋里扬帆远航,那些追随着你历经长途跋涉、一直走到底的朝圣者虽然人数寥寥,但至少他们烧的香品质极高、极为纯正而不含任何杂质,他们对你那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通的才华及语言能力心悦诚服。因此,快乐的都兰省的一位可怜后代才刻意要为你主持公道,尽管他才疏学浅,却一定要去赞美你的形象,颂扬你那流芳百世的作品,在那些喜爱精练作品的人看来,你的作品是如此宝贵,其中的道德世界是如此精彩,其中所涉及的事物包罗万象,宛如在大瓮中拥挤在一起的沙丁鱼,既有形形色色的哲学思想,也有各种科学、艺术、雄辩术以及滑稽可笑的趣味剧。

[1]燕子一年孵两窝,作者此指拉伯雷时年35岁。
[2]狄安娜·德·普瓦蒂埃(1499年—1566年),亨利二世的情妇,尽管她比亨利大20岁,但亨利非常爱她,他们的爱情关系一直持续了将近20年。
[3]见《巨人传》第一部第十七章。
[4]亚历山大的圣克莱芒(150年—220年),早期基督教会的著名神甫之一。
[5]嘉格美尔是卡冈杜亚的母亲,这个词的引申含义是指“咽喉”。
[6]见《巨人传》第二部第十四章。
[7]法国古重量单位,一盎司约合30克。
[8]法文赋诗的一种形式,即每个诗句中间对应的词也要隔行押韵。
[9]见《巨人传》第二部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