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特如何婚后依然宛如不谙情事的少女
太子殿下首次离家出走给胜利者查理七世陛下带来诸多烦恼[1]，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都兰省的一家名门望族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这个家族从此便断了子嗣，下面这个可悲的故事将此讲述得十分清楚。在写下这篇故事时，作者得到圣洁的听忏悔神甫、殉道者以及其他权德天神的帮助，他们遵循天主的训诫，在这场风流韵事当中从善如流，倡导天堂之福。
安贝尔·德·巴斯塔奈老爷是我们都兰省拥有地产最多的领主之一，由于性格上的缺陷，他根本不相信作为男人的伴侣——女性也是有才智的，因为他总觉得女人天生水性杨花，而且变幻莫测，或许他的想法是有道理的。由于脑子里对女人总带着偏见，所以到上岁数的时候，他还没有娶妻成家，其实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他一直孤身寡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同别人和睦相处，只有上战场厮杀才出过远门，平常接触的也都是一帮子男子汉，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并不感觉在受折磨。就这样，他总是穿着一身脏衣服，骑在马鞍上散发着汗臭味，两只手总是黑乎乎的，那副尊容像只猴子。总之，单就外表来看，他是基督教世界里最邋遢的男子，但若从心灵、头脑来看，他身上有些秉性还是值得称道的。天主的使者驰骋千里也不一定能碰上一个比他更忠于职守的战将，或遇见一位比他更风光、出言更谨慎、为人更忠诚的领主。
听过他表述的人都说，他的见解极为明智，给人出的主意也能派上用场。或许天主喜欢嘲弄世人，将这么多完美的秉性放在一个相貌丑陋的人身上，这是不是故意所为呢？这位领主看上去像60多岁，其实他只有50岁，此时他决意要娶妻成家，这样也好有个子嗣继承家业。于是他就开始打听在哪儿能找到一位合他心意的女人，听说显赫的罗昂家族有一个女孩，不但人长得美，而且还很贤惠，受到众人的交口称赞，罗昂家族在都兰省拥有大片的领地，他家这位小姐名叫蓓特。安贝尔随即来到蒙巴宗城堡看望这个女孩子，他见蓓特·德·罗昂如此漂亮，如此纯真善良，便动了心，意欲抱得美人归，拿定主意要娶她为妻，因为他相信出自如此高贵门第的闺秀绝不会不守妇道。他们很快就举办了婚礼，因为罗昂老爷养育了七个女儿，在这战乱频仍、百废待兴的年代，他不知道该如何为每个女儿置办嫁妆。巴斯塔奈老爷真有福气，蓓特果然是未开苞的处女，这证明她身体发育很好，她母亲教女有方。从新婚之夜与新娘交欢那一刻起，他便拼尽老力去播种，婚后第二个月，有明显的证据表明妻子怀孕了，安贝尔老爷非常高兴。前面讲述的这些内容不过是我们这篇故事的引子，顺便说点题外话，带着巴斯塔奈血脉的这个儿子后来被路易十一国王晋封为公爵，做过国王的侍从，还出使过欧洲各国，深得这位厉害国王的宠信，而他对国王也是忠心耿耿。尽忠报主也是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因为当年国王尚为太子的时候，他父亲就深得太子的喜爱，与太子同甘共苦，甚至追随他犯上作乱，即使要他把耶稣再次钉上十字架，他也不会背叛朋友，假如这个要求是太子提出来的，在王公贵族身边能遇上这样忠诚的朋友，实属罕见。这位可爱的巴斯塔奈夫人最初对丈夫极为忠诚，这位老好人早先对颂扬女性的观念一直抱有偏见，总把女性想得一团糟，自从娶了贤妻之后，他脑子里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然而，像所有不信教的人一样，他很快就从对女性的猜疑转为极度的信任，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蓓特去打理，对她言听计从，让她主宰一切，将自己的荣誉奉献给她，让她守护自己的一切，要是有人敢说妻子这面道德镜子的坏话，他会毫不客气地把这人打翻在地，除了从丈夫嘴里呼出的气息之外——不管这气息是发自内心，还是故献殷勤，任何气息都不会吹到这面镜子上。坦率地说，那个小家伙也给母亲贤惠的名声增添了许多色彩，在六年当中，这位漂亮的母亲日夜看护他，每天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喂奶，把孩子当做情人的替身，让他去咬自己那对可爱的乳头，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把奶头叼在嘴里，所以他就像个情人一样。除了儿子那双嫩唇之外，这位善良的母亲没有感受过其他亲吻；除了他那双小手之外，她没有经历过任何爱抚，那双小手放在她身上就像可爱的小白鼠爪子似的；除了他那双映着碧空的清澈靓眼之外，她没有看过其他的书籍；除了他的欢笑声之外，她未听过任何音乐，他的笑声就像天使的妙语涌入她的耳中。她总想抱他轻轻地摇动，早晨一起床就想亲吻他，晚上还要吻他，据说她夜里还要起来，让自己蜷缩起来，挨在他身边，温情地亲抚他，用母性最完美的信仰来教导他。总之，她是世界上最好、最幸福的母亲，她这么做并非是在伤害圣母玛利亚，当年圣母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把我们的救世主抚养成人，因为她的儿子毕竟是神呀。这位老好人见妻子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对夫妻情事不甚感兴趣，反而感到高兴，因为他在床上精力不济，总想养精蓄锐，再造出一个子嗣来。六年过后，母亲不得不把儿子交到骑术教练或其他人手上，因为巴斯塔奈老爷叮嘱这些人要严格教育公子，好让他长大成人后在继承领地及姓氏的同时也能把家族的美德、品质、贵族气质以及勇敢继承下去。蓓特见自己的幸福被人夺走了，伤心地痛哭起来。对于疼爱儿子的母亲来说，排在别人后面，每天只能短暂地和儿子见上一面，这时间真是太短了，而且飞快就过去了。从此以后，她一直闷闷不乐。见她总是哭哭啼啼，好心的老爷卯足了劲，好让她再生一个，但却把可怜的娇妻给惹恼了，她说，造人的这套方式让她感到厌烦，而且让她付出的代价太高。这话听起来似乎很幼稚，但却极为在理，否则的话所有的理论就都不在理了，倘若您也不相信她的这番言论，那就应该把《福音书》当作谬论付之一炬。尽管如此，对于某些女性来说——我这里并不是在说男人，因为男人深谙其道——这种说法不过是谎言罢了，作者在此斗胆去分析蓓特冒出这种怪想法的深层原因，我所说的怪想法是指蓓特对所有贵夫人喜欢的那种事感到厌恶，虽说少了这份快乐，她并未因此变得憔悴，也未感到心烦。您见过像我这样善于卖弄风情又爱女人的写家吗？没见过，对吧？我非常爱她们，但却不能随心所欲地去爱，因为我手里常常握着羽毛笔管，而不是用羽毛去撩拨夫人的嘴唇，逗她们发笑，无所顾忌地和她们交谈。下面就容我把详情讲出来。
老好人巴斯塔奈并不是风度翩翩、喜欢拈花惹草、善搞虚情假意的男人。只要能杀死敌方的士兵，他才不在乎用什么方式去杀呢，在和对方混战时，他甚至一声不吭，举刀乱砍。他对待死亡漫不经心，与其相对应的是，在对待生命、出生以及在您知道的那可爱的炉子里造人方式方面，他也同样松懈马虎。好心的老爷并不熟悉徐徐渐进、缓缓延迟、话语挑逗、精心准备、献媚亲抚的种种妙处；不知道要往那炉膛里缓慢地添柴，让其自然升温，那可不是一般的柴火，而是散发出浓郁香气的木柴，宛如芳香植物一般，这木柴是在爱情森林里一枝枝地拾来的；他更不会变换花样、调情挑逗、装腔作势、言语嬉戏、相互喂食、共舔酒杯，而诸如公猫发情使出的手段，浪荡公子们为调情亮出的种种技巧，情侣们沉浸在爱河当中的方式，夫人们所珍重的爱的秘诀他更是一窍不通，夫人们珍爱这秘诀胜过珍爱自己的永福，因为她们更像是柔媚的女人，这从女人的习性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倘若您从未留意看过她们，那您不妨在她们吃饭的时候细心去观察。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我是指受过良好教育的高贵女人——会像男人那样朝盘子里的食物一刀切下去，然后猛然放进嘴里，而是仔细看着眼前的菜肴，像挑豆子那样精心挑选自己最喜欢吃的那一部分，舔舔各种调味汁，丢弃最粗糙的那部分，摆弄自己手中的刀叉，仿佛是在司法机构的强迫下才来吃饭的，她们最讨厌直来直去，做事情总喜欢转弯抹角、精巧细腻、矫揉造作。这正是女人的特性，亚当的子孙之所以迷恋女人，这也算是其中的原因吧，因为她们做事情的方式和他们的不同，而且往往做得很好。您承认吧，好！我真是太爱您了。因此，安贝尔·德·巴斯塔奈这个不解风情的老兵闯入那漂亮的维纳斯花园，宛如攻城拔寨一样发起猛攻，根本不顾城中可怜居民的哭喊声，在那里种下孩子，仿佛朝黑乎乎的洞口里射弩似的。况且可爱的蓓特根本不习惯蒙受这种待遇，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她刚满15岁，相信自己贞洁的信仰，要想博得当母亲的幸福，就得忍受这种可怕、可恶、折磨人的活计。因此，在做这番痛苦的交易时，她祈求天主助她一臂之力，内心里向圣母玛利亚默念着“圣母经”，感觉圣母真有造化，只需要忍受怀里的一只鸽子就行了。由于婚后的夫妻生活让她感到痛苦，她也不要求丈夫和她行房。况且如上所述，这位老好人气血不足，她过着孤独鳏寡的生活，好似修道院里的修女。她憎恨与男人作伴，从未怀疑过造物主给这种事带来如此多的快乐，但她对此只是感受到痛苦。儿子出生之前，她曾遭受这么大的磨难，因此更加珍爱自己的小宝贝。在爱的较量当中，小走马往往会战胜骑士，而且牵着骑士的鼻子走，让他感到厌倦，待他累得动弹不了时，便去辱骂他，而她所厌恶的正是这种爱的较量，这下您就不再感到惊讶了吧。依照老人的说法，在有些可怜的婚姻当中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些女人之所以做出疯狂的举动，大概也是出于这种原因吧，有些女人到晚年时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受骗，也不知她们是怎么发现的，于是便竭尽全力把一天当成好几天使，好把自己生活中未享受到的东西都补偿回来。朋友们，这里面有许多富有哲理的东西呀！因此，请你们认真读读这一页，好以更明智的方式去关照你们的妻子、女友以及和你们有关系的女人，在偶然的情况下，这些女人需要你们守护，而天主又守护着你们不受她们的连累。因此，虽然当上了母亲，但蓓特依然如不谙情事的少女，她时年21岁，是城堡的一枝花，是她丈夫的荣耀，是都兰省的荣誉。巴斯塔奈老爷喜欢看自己的娇妻跑来跑去，像随意摆动的柳枝那样快活，似水中游动的鱼儿一般灵活，像她的孩子那样天真，但她办事却颇有条理，头脑也很清晰，因此凡事他都要先征求她的意见，再作定夺，女人好似天使，假如天使依然保持敏锐的灵性，不管碰到什么，这一灵性都会得到回应，倘若人们提出要求的话。蓓特当时住在洛什城附近，住在老爷的城堡里，依照古时候贤妻良母的持家方式管理家务，除此之外，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后来卡特琳娜王后和一帮子意大利人来到法国之后，动辄便举办盛大的聚会，而法国的贵夫人们则对聚会趋之若鹜，也就不再恪守古代的规矩了。弗朗索瓦一世国王及其继承人助长了这种风气，他们那种腐化的生活方式以及教徒们的斑斑劣迹断送了法兰西王国。这和我要讲的故事没有任何关联。那时候，宫廷驻跸洛什城，国王邀请巴斯塔奈老爷和夫人进宫做客，因为朝廷里盛传巴斯塔奈夫人美若天仙。于是，蓓特便来到洛什城，国王见到她，对她赞不绝口。年轻的绅士们看见这只爱情的果实，都想一饱眼福，纷纷争着向她献殷勤，而那些上年纪的绅士们看见她，仿佛见到太阳那样，血脉也变得热乎起来。就这样，不管是年轻人，还是上年纪的，他们宁愿忍受千百次死亡的折磨，也要去使用这种美妙的工具来制造快乐，正是这种快乐让他们头晕目眩。洛什城里人人都在谈论蓓特，恐怕比《福音书》里谈论天主的次数还要多，这让城中的许多女人感到极为恼火，她们感觉自己不像她那样天生丽质，要是能把这位人见人爱的美人打发回城堡，她们宁愿陪最丑陋的领主睡上十夜。有一位年轻的贵夫人眼见自己的情人也迷上了蓓特，由此结下怨恨，也埋下了巴斯塔奈夫人遭受厄运的祸根，不过蓓特也由此感受到了幸福，发现了爱情这一温暖人心的乐土，而过去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这位歹毒的贵夫人有一个亲戚，是她表弟，在见到蓓特之后，表弟坦言告诉她，假如能享用这美人一个月，事后要结果他的性命也不会后悔。这位表弟年方20，长相俊俏，如少女般美丽，下巴没有胡须，嗓音悦耳动听，要是遇到敌人他开口求饶的话，对方肯定会放过他。
“好表弟呀，”她对他说，“您现在就离开这间大厅，返回您的住所，我一定设法让您去享受这快乐。但您得留意，千万别在她面前露面，也别让那个狒狒看见您，老天爷真是犯迷糊了，竟把这猴头安在一个基督教人身上，而这个仙女般的美人竟然嫁给了他。”
待俊俏的表弟离开之后，这位贵夫人便走到蓓特跟前，和她套近乎，称呼她“我的朋友”“我的宝贝”“美貌之星”，千方百计讨她喜欢，就为了确保能报复这位可怜的姑娘，这位贵夫人的情人变了心，爱上了蓓特，而蓓特却对此一无所知，对于那些谋求爱意的女人来说，男人变了心才是最大的背叛。经过短暂的交谈，这位虚伪的贵夫人便猜出可怜的蓓特依然是不谙情事的小傻瓜，她看到蓓特的眼睛清澈如水，两鬓没有丝毫皱纹，雪白、可爱的鼻尖上没有任何斑点，那斑点往往是纵情欢乐留下的，额头上没有一丝皱纹，总之，她这张脸纯净得就像不谙情事的少女，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纵情的痕迹。接着，这个阴险的贵夫人又聊了一些女人常提到的话题，从蓓特的回应中，她确信蓓特只感受到做母亲的快乐，但爱情的乐趣确实与她无缘。这女子内心里为表弟感到高兴。于是，她告诉蓓特，说在洛什城里有一位年轻的小姐，出身高贵的罗昂家族，但得有一位贤惠的女人出手相助，才能让路易·德·罗昂老爷收留她，假如天主像赏赐她美貌那样慷慨地赋予她善心，她大概会把这位小姐带回她的城堡，看她是否过着圣洁的生活，再和罗昂老爷商量把她接到庄园里去住。蓓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虽然她没有见过这位可怜的姑娘，但对她的不幸身世有所耳闻，这位姑娘名叫西尔薇，蓓特一直以为她住在国外。
这里有必要说明国王陛下为什么邀请巴斯塔奈老爷到宫中做客。陛下怀疑太子要逃往勃艮第，既然巴斯塔奈是太子的心腹谋士，国王就想把他拦下来。但这位老人对路易太子极为忠诚，不动声色地顺着国王的话说。后来，他把蓓特带回城堡，蓓特告诉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女伴，并将此人引见给他看。其实此人就是那个歹毒女人的表弟，那个女人嫉妒蓓特，怨恨她的美貌，特意让表弟化装成女人，想以此来败坏她的名声。巴斯塔奈听说此人是西尔薇·德·罗昂，便不由皱了皱眉头，但见蓓特如此好心肠，也就感到格外高兴，感谢她从中斡旋，将迷途的羔羊领回羊圈。那天晚上，他摆下丰盛的宴席款待妻子，因为第二天他就要随同太子去勃艮第。他留下护卫亲兵守护城堡，没想到还在自己家里留下一个歹毒的情敌。他从未见过这位美貌的年轻人，因为他只是一个前来王宫观光的年轻侍从，现在在迪努瓦老爷府上做见习骑士。老领主还真以为这是一个女人，感觉这姑娘很虔诚、很腼腆，其实这小伙子是害怕自己的目光泄露了秘密，总是低垂着眼帘，接着，当蓓特吻他的嘴唇时，他惊恐万分，担心自己的裙子会露了馅，赶紧走到窗户前，怕被巴斯塔奈认出是男人身，在没有领受到这个女人的快乐之前就被弄死了。因此，像所有偷情的人一样，在狼牙闸门放下之后，老领主策马驰骋在田野之中时，他才放下心来，内心油然生出一股喜悦之情。他刚才一直忍受着强烈的折磨，内心里发誓，要是能躲过这疯狂之举所冒的风险，他甘愿出资为图尔大教堂建造一根柱子。后来他果然向天主捐赠了50银马克，以报答自己得到的快乐。但人算不如天算，中间出现了意外，为了这快乐，他还得去报答魔鬼呢，具体细节您读完下文便知分晓，假如您觉得这故事有意思，还想接着读下去，那么这故事就会讲得言简意赅，就像所有吸引人的演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