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中国流行歌曲的新变
四、二十世纪中国流行歌曲的新变
之所以要把二十世纪的流行歌曲单列一节做专门的讨论,是因为和以往任何一个时代的流行歌曲相比,二十世纪的流行歌曲不仅是真正现代意义上的流行歌曲,不仅在社会情绪和个人情绪方面有了全新的内容,而且在情绪的表现方式上,也有了全新的特点。
二十世纪在社会生活方面的最大事件,是推翻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实现了民族的独立,走上了改革开放的正确道路。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显得波澜壮阔、丰富多彩,人民的精神世界也发生了深刻而显著的变化。这一切,促成了二十世纪流行歌曲的新变。
二十世纪前三十年的流行歌曲,以沈心工、李叔同等人的“学堂乐歌”为代表。这个时期的歌曲,题材非常广泛,“有反对封建、鼓吹民主革命、宣传妇女解放的;有号召民族觉醒、要求富国强兵、团结御侮、振兴中华的;有倡言破除迷信、开通民智、提倡科学、兴办实业的;有勉励敬业乐群、敦品力学、惜时爱物的;也有提倡体育锻炼、丰富科学知识、反映学生生活的。”[22]学堂乐歌虽以中国民歌和日本、德国、法国、英国、美国、意大利、西班牙等国歌曲的旧有曲调为主,但多数作品的歌词语言却不陈旧,“质直如话,而又神味隽永。”[23]“等到赵元任出现的时候,中国便有了自己的掌握现代音乐技巧的作曲家,从而结束了按旧有曲调填词的时代。”[24]而黎锦晖、黎锦光兄弟的出现,则标志着现代意义上的流行歌曲的诞生。此后,随着抗日救亡运动的到来,聂耳、冼星海、田汉、塞克、光未然等应运而生。他们的作品,代表了那个特定历史时期流行歌曲创作的最高水平。
这半个世纪的流行歌曲,既有着丰富的社会感应情绪,也有着比较细腻的个人体验情绪。有些歌曲,还能从个人情绪体验的角度,反映社会感应情绪,从而把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如刘半农的《叫我如何不想她》,田汉的《梅娘曲》,安娥的《渔光曲》,张寒晖的《松花江上》,等等。
1949至1978这三十年的歌曲,以歌颂共产党、歌颂毛泽东、歌颂社会主义、歌颂革命英雄人物的“颂歌”占了主要的成分。不能说这种社会情绪不是真实的,但是毕竟在题材和语言方面,雷同化、概念化、标语口号式的东西太多,“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加之音乐风格上的“高、强、硬、响”占了主流,因此不能称之为流行歌曲。当然,既能体现一定的时代情绪氛围,又有一些个人情绪体验的歌曲也不是完全没有,像海默的《敖包相会》、乔羽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张加毅的《草原之夜》、蕉萍的《唱支山歌给党听》,还是受到群众喜爱的,而且一直流传至今。
二十世纪流行歌曲的复苏和繁荣,是在1978年以后。随着改革开放格局的初步形成,社会文化环境的逐渐宽松,从香港、台湾和欧美传来的现代流行音乐风靡了祖国大陆。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歌曲作者们得以重新回归生活,回归人性,回归音乐。这个时候的歌曲和此前二十多年的歌曲是大不一样的。它们关注时代,关注社会,但是不做政治概念的传声筒,文学语言上不再假、大、空,音乐上也不再一味地高、强、硬、响,而是真正地贴近现实,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关注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显得通俗、亲切、细腻、柔美。[25]从这一时期的歌词来看,至少有这样几个特点:
一是题材丰富多样,时代的情绪非常强烈。有些歌曲,分明让人感受到时代的脚步在不断地前进,感受到社会生活的日新月异,所谓“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就像《祝酒歌》代表了1979年,《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代表了1980年,《我的中国心》代表了1984年,《迟到》代表了1985年,《让世界充满爱》和《一无所有》代表了1986年,《冬天里的一把火》代表了1987年,‘西北风’歌潮代表了1988年上半年,《外面的世界》代表了1988年下半年,《跟着感觉走》代表了1989年,《渴望》和《亚洲雄风》代表了1990年,‘红太阳’歌潮代表了1991年和1992年一样,《春天的故事》代表了1993年,并在特定的时刻代表了1997年。”[26]
二是个人的情绪体验更加细腻,更加新颖奇特。以爱情歌曲为例。“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把抽象的情感情境化了;面对风流浪子,有了这样的怨言:“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如果得意忘形,就说“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如果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会说“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明明是一种女性意识张扬的态度,偏要说“拍拍肩膀我就听你的安排”;爱人走了,按说是个伤心事,偏偏要唱得信心十足:“这只爱情鸟已经飞走了,我的爱情鸟她还没来到。”[27]
三是社会的情绪和个人的情绪结合得非常好。有些歌曲分明是写时代精神或社会情绪的主旋律式的作品,却能从个人的情绪体验出发,从个人的审美角度出发,写得很平民化,很有人情味,因而也很有个性。例如歌唱祖国:“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清晨我放飞一群白鸽。”歌唱解放军:“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关心下岗工人:“你的所得还那样少吗?你的付出还那么多吗?”写金钱和快乐的关系:“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时间的时候我却没有钱。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写生活的不变:“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写生活的变化:“骡子下了个小马驹,乌鸡变成了彩凤凰。”歌颂革命英雄人物:“嫂子,借你一双小手,手捧一把黑土先把鬼子埋掉。嫂子,借你一对大脚,脚踩一溜山道再把我们送好。嫂子,借你一副身板,挡一挡太阳,我们好打胜仗。”鼓励年轻一代有所作为:“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落,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从来没有忘记我对自己的承诺,对爱的执着。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一支歌曲,无论承载着多么强烈的时代精神或社会情绪,如果不融进独特的个人情绪体验和个人审美体验,那是无论如何也唱不响,传不开的。古往今来的优秀流行歌曲,无不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这是一个基本的艺术规律。1978年以前的近三十年间,由于“左”的路线占了上风,人的个性心理和个体需求不被重视,所以这样二者有机结合的好歌非常少见。只有在1978年以后,走向成熟的中国既高扬改革开放的时代精神,又开始尊重个人的价值和需求,这样二者有机结合的好歌才会陆续出现。
只有改革开放的时代,才是中国流行歌曲的黄金时代。
【注释】
[1]金兆钧《光天化日下的流行——亲历中国流行音乐》,人民音乐出版社2002年版,第13页。
[2]同上,第25页。
[3]金兆钧《光天化日下的流行——亲历中国流行音乐》,人民音乐出版社2002年版,第26页。
[4]郑樵《昆虫草木略·序》,《通志》卷75,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865页。
[5]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版,第57页。
[6]同上,第56页。
[7]肖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3页。
[8]同上,第17页。
[9]同上,第6页。
[10]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版,第145页。
[11]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版,第196页。
[12]任二北《唐声诗》,上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46页。
[13]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版,第291页。
[14]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版,第631页。
[15]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下册,上海书店1984年版,第407页。
[16]同上,第408页。
[17]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下册,上海书店1984年版,第408页。
[18]孙家正《〈歌声中的20世纪——百年中国歌曲精选〉序》,刘习良主编《歌声中的20世纪——百年中国歌曲精选》,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2年版。
[19]刘楚材编《中国歌词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20]哈卜雷德《今日之艺术》,施蛰存译,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67页。
[21]朱寿桐《情绪:创造社的诗学宇宙》,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11页。
[22]钱仁康《学堂乐歌考源》,上海音乐出版社2001年版,第1页。
[23]同上,第2页。
[24]乔羽《〈中国歌词选〉序言》,刘楚材编《中国歌词选》,第4页。
[25]参见曾大兴《英雄崇拜与美人崇拜》,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版,第1 -6页。
[26]金兆钧《光天化日下的流行——亲历中国流行音乐》,人民音乐出版社2002年版,第50页。
[27]同上,第5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