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词,还是诗?——在句式上和诗相同的词之特点
二、是词,还是诗?——在句式上和诗相同的词之特点
有些词,从句式上看和五七言格律诗没有区别。但是从配乐、押韵、平仄、对仗这四个方面细加观察,它们仍然是词,不是诗。
在句式上和诗相同的词,为数不少。如《纥那曲》、《长相思》、《罗贡曲》、《拜月词》、《一片子》等,同于五言绝句;《柳枝》、《清平调引》、《小秦王》、《竹枝》、《八拍蛮》、《浪淘沙》、《采莲子》、《遣队》、《欸乃曲》、《乌夜啼》、《字字双》、《阿那曲》等,同于七言绝句;《瑞鹧鸪》、《木兰花》、《玉楼春》、《清江曲》等,同于七言律诗;而《生查子》、《怨回纥》、《醉公子》等,则同于五言律诗。这类情况,诚然可以作为否定“词是长短句”这一说法的理由,但是,千万不要因此而认定它们就是诗。事实上,它们在许多方面是不同于诗的。搞清楚这些问题,对于我们正确把握词的形式特点,还是颇有意义的。
(一)配乐问题
考察词的起源问题,我们发现,词之所以为词,就在于它们本是用来配乐的歌词,是曲子词。词的基本特点是合乐可歌。在这个问题上,曾经有过不同的意见。论者以为:其一,诗,尤其是唐人绝句,也是可以合乐歌唱的;其二,词,尤其是苏、辛一派的词,有些是不能合乐歌唱的。而且宋以后的词,大都不能合乐歌唱。因此,合乐可歌,不能说是词的基本特点。这个意见实际上是似是而非。唐人诗之可歌者,属于“以腔就辞”一类,它们可以配上不同的曲子而歌唱,而没有固定的曲调,这和词是不一样的。词有固定的曲调。至于苏、辛一派词人的作品,绝大部分都是谐律可歌的,少数不谐律者,不是不能,是不为也,不愿意以辞就声律。而宋以后的词作,由于曲谱失传,不能依曲谱填词,但仍是依前人的代表作品填写的,仍然是可歌的。
我们上面列举的那些在句式上同于律诗和绝句的词,毫无疑问,都属于依谱填词,都是可歌的。如刘彩春的《罗贡曲》第三首:“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回船?”此调又名‘望夫歌’,从平仄和押韵来看,它完全同于一首五言绝句,但是,它是可歌的。元稹赠刘诗云:“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即是明证。而且在《词律》中,可以找到“罗贡曲”这个曲调。
再如宋人毛滂的《遣队》:“歌长渐落杏梁尘,舞罢香风拂绣茵。更拟绿云弄清切,尊前恐是断肠人。”从平仄和押韵来看,纯是一首七言绝句。但是,它同样是可歌的。“遣队”者,散队之谓也。宋人歌舞将要结束时,定奏此一阕,所谓曲终之词也。而且,它没有诗题,只有词牌,非词而何?
(二)押韵问题
诗,尤其是律诗和绝句,十之八九以押平声韵为是。少数绝句,如杜甫的一些七言绝句是押仄声韵的,但是绝对不可歌。词则大不然。平韵、仄韵都可押,有的则以押平声韵和平仄通押者为非。如李端的《拜月词》:“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词谱》云:“此词以用仄韵者为上,以平韵叶或平不拘叶者为非。”即是最好的证明。又如杨太真的‘阿那曲’:“罗袖动香香不已,红渠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下乍遥风,嫩柳池塘初拂水。”纯是一首仄韵的七言绝句,但却是一首配乐的词。《古今词谱》云:“仄韵绝句,唐人以入乐府,谓之《阿那曲》。”这就足以表明诗和词的不同了。
有的词则是平仄通押的。如无名氏《醉公子》:“门外猧儿吠,知是萧郎至。刬袜下香阶,冤家今夜醉。扶得入罗帏,不肯脱罗衣。醉则从他醉,还胜独睡时。”前半阕仄韵,后半阕平韵。这也是大异于五言律诗的。
还有四换头体。两句一韵,凡四换头,平仄通叶者,名曰“四换头”。如顾夐《醉公子》:“漠漠秋云淡,红藕香侵槛。(二换平)枕欹小山屏,金铺向晚扃。(三换仄)睡起横波慢,独坐情何限。(四换平)衰柳数声蝉,魂销似去年。”虽为五言八句,然离五律远甚矣。
(三)平仄问题
五、七言律、绝,都有严格的平仄规定。盛唐律、绝,如王维的某些作品,有不尽合平仄者,并非可以不拘平仄,实乃律、绝尚未定型之痕迹。到了晚唐乃至宋代,便绝无此病矣。而词则不然。有些词虽偶合律诗平仄,实际上却是无规律可寻的,是不拘平仄的。如孙光宪《竹枝》:“门前春水白蘋花,岸上无人小艇斜。商女经过江欲暮,散抛残食饲神鸦。”看似一首七绝,于平仄和押韵方面都无异处,然翻检《词谱》,此调乃是平仄不拘的。
但有的词却有着严格的平仄规定,尽管它们在句式和押韵方面完全同于诗。如冯延巳《瑞鹧鸪》:“才罢严妆怨晓风,粉墙画壁宋家东。蕙兰有恨枝犹绿,桃李无言花自红。燕燕巢时罗幕卷,莺莺啼处凤台空。少年薄幸知何处?每夜归来春梦中。”从句式、押韵和对仗来看,纯是一首律诗。但是它在平仄上有严格的规定:第一,四、八句中的第二、六两字须用仄声。第二,三、六、七句中的第二、六两字须用平声,其他平仄不论。
五、七言律、绝,不仅在一句之中讲究平仄协调,在出句与对句、上联与下联之间还讲究平仄的粘对,有拗必有救。词则不然。如阎选《八拍蛮》:“云锁嫩黄烟柳细,风吹红蒂雪梅残。光影不胜闺阁恨,行行坐坐黛眉攒。”上联与下联就失粘了,且尤其不合平仄。
有的词则故意拗怒,形成一种激越悲壮、凄凉怨慕的声情,如上举李端《拜月词》即是。有的则纯用古风的“平仄平”式收尾,如王丽贞《字字双》:“床头锦衾斑复斑,架上朱衣殷复殷。空庭明月闲复闲,夜长路远山复山。”不仅全然不合平仄,也违反了律诗避免同字相对的原则。
(四)对仗问题
五、七言绝句无对仗要求,可对可不对;五、七言律诗则要求中间两联对仗。虽然在初、盛时,颔联有不对仗的,但颈联却非对不可。词则不然,完全可以不对仗。尽管有些用了对仗,但不过是出于修辞上的需要,或出于词人的模仿,很难说词的对仗是词律所规定的。如下面的几首词,尽管在句式上与律诗相仿佛,却不用对仗。魏承班《生查子》:
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难话此时情,梁燕双飞去。琴韵对熏风,有恨和情抚。肠断断弦频,泪滴黄金缕。
这首词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在平仄上有严格的讲究,每句的第二字用仄声;二是完全不对仗。因此不是律诗。又如苏庠《清江曲》:
属玉双飞水满塘,菰蒲深处浴鸳鸯。白苹满棹归来晚,秋著芦花一岸霜。扁舟系岸依林樾,萧萧两鬓吹华发。万事不理醉复醒,长占烟波弄明月。
虽是七言八句,但前叠用平韵,后叠用仄韵,且根本不对仗,不是律诗。它如牛峤的《木兰花·春入横塘摇浅浪》、韦庄的《玉楼春·日照玉楼花似锦》、无名氏的《醉公子》(门外猧儿吠)等等,都属于这种类型。
在句式上和诗相同的词,其与诗的区别主要有以上四点。此外如发现题目与内容不相符合者,亦当断为词牌。了解了这些不同点,就不会把句式上同于诗的词误认为是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