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澎湖湾——精神家园的寻求
二、外婆的澎湖湾——精神家园的寻求
《外婆的澎湖湾》、《童年》、《妈妈的吻》一类歌曲所表达的,是人类对精神家园的寻求。精神家园是一个和谐、美丽、温馨的世界,也是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人生是一个难以超越的局限,世界是一个难以超越的局限。因为局限,因为难以超越,所以便有了种种挫折,种种失意,种种困惑与迷茫。然而人之所以是一种有意义的文化动物,就在于他在遭受挫折、感到失意、陷入困境与迷茫的时候,能够超越当下所处的文化价值体系,而寻求进入另一个文化价值体系,借以抚慰心灵的创伤,获得精神的平衡。这便是寻找精神家园。这是一种普遍的人类行为模式。我们先看一首著名的法国流行歌曲《我的诺曼底》:
每一个人总会有一天,
要停止一切幻想,
到那时静穆的心灵对过去念念不能忘。
当我的心已一片冰凉,
爱情的歌再不会唱,
将回到诺曼底,
诺曼底,
回到那生育我的故乡。
人们之所以要追求,要前行,是因为人们怀着幻想。幻想是人生的原动力。幻想能不能实现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产生幻想。幻想一旦停止,便表明不再瞻念前程,不再为将来付出努力。没有幻想的人是最痛苦的人。为了减缓这种痛苦的压力,人们便开始缅怀过去,回首往事,让过去和往事来填补精神上的空白。这过去,这往事,便是精神家园。在精神家园里,一切都是平衡的,和谐的,优美的。骚动不安的灵魂可以藉此得到休息,受到创伤的心理可以藉此得到平复。这首法国流行歌曲所咏叹所想往的,就是这种美丽的精神家园。
在我国(包括台、港地区)当代流行歌曲当中,这种类型的歌曲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尤其是台湾校园歌曲,可谓开风气之先。这里边出现最早,影响最大,传唱最广的便是《外婆的澎湖湾》和《乡间的小路》这些歌曲。我们先看《乡间的小路》: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锄头在肩上,
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喔呜喔呜喔呜他们唱,
还有一支短笛也在吹响。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居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落寞惆怅,
都随晚风飘散,
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抒情主人公荷锄归来,随着暮归的老牛,听着牧童的笛声,任晚风轻轻地抚弄着他的头发。他欣赏这幅难得的乡间小景,更借着这幅乡间小景来冲淡他心中的落寞与惆怅。这就表明,只有在落寞的时候,惆怅的时候,他才会走向乡村,走向田野,走向大自然,走向美丽的精神家园。因为这里边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激烈的竞争和紧张的生活节奏。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哼一曲乡居小唱,可以自由自在地展开思绪的翅膀。这里充满人生的宁静与和谐。
然而事实上,人在落寞、惆怅、失意的时候,不一定都能够回到大自然的怀抱的,不一定都会找到现实的避难所的。因为总有许多的障碍,总有许多的不便。这时候,回忆便是主要的形式。通过回忆来构筑一个和谐而温馨的世界,又通过这和谐而温馨的世界得到一种虚幻的满足。请看《妈妈的吻》这首歌: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
难忘怀,
妈妈给我多少吻,
多少吻。
吻干我那脸上的泪花,
温暖我那幼小的心。
妈妈的吻,
甜蜜的吻,
让我思念到如今。
遥望家乡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可爱的小燕子可回了家门?
女儿有个小小心愿,
小小心愿。
再还妈妈一个吻,
一个吻。
吻干她那思儿的泪珠,
安抚她那孤独的心。
女儿的吻,
纯洁的吻,
愿妈妈得欢欣。
妈妈一人住在遥远的小山村,自然是孤独的,然而如果自己不孤独,就不可能感受到妈妈的孤独。自己现在孤独,才想起了过去和妈妈在一起时的不孤独。那时节,妈妈时常亲吻自己:“吻干我那脸上的泪花,温暖我那幼小的心。”而“过去的时光”之所以“难忘怀”,是由于那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再也没有了妈妈的吻,再也感受不到妈妈的疼爱了。吻是什么?吻是爱。抒情主人公在呼唤着爱。只有母亲的爱是最深厚,最无私的,她歌唱着母亲的爱,她要回报这爱。
精神家园的第一个特征是爱。第二个特征是幻想。对于世界的幻想,对于人生的幻想,对于一切的幻想。请看《童年》这首歌曲: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儿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
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
等待着放学,
等待着游戏的童年。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迷迷糊糊的童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
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多少的日子里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
就这么好奇,
就这么幻想,
这么孤单的童年。
阳光下蜻蜓飞过一片绿油油的稻田,
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的那一道彩虹。
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盼望着假期,
盼望着明天,
盼望长大的童年。
精神家园大多是童年的世界。童年的时候总是盼望着长大,盼望着成熟,盼望着投入社会,盼望着别人不再把自己当作孩子;总是好奇,总是幻想,幻想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人生会是个什么样子,长大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是真正长大了,成熟了,却变得相当的复杂,相当的现实,相当的功利,相当的苦恼和压抑。失去了童年时期的那份单纯,那份快乐,那份好奇,那份幻想,那份迷迷糊糊。于是又开始回忆童年,追寻童年。觉得与其这样复杂,这样紧张,这样沉重,还不如童年那么单纯、那么幼稚、那么迷迷糊糊的好。
人只有失去了某种人生之后,才会真正体认到这种人生的价值。而这种人生在现实方面是不可重复的,于是便开始缅怀,开始追寻,开始在意念中重构。尽管这一切都不过是海市蜃楼,却可以藉此而获得一种虚拟的满足,从而缓解成年的压力。人的特长在这里,人的毛病也在这里。人们不太注重把握现在,享受现在,品尝现在,人们总是对现在怀着不满,要么把希望寄托在将来,要么把情感牵向于过去。尤其是当意识到将来也不一定美好时,人们的怀旧心理几乎不可救药。诗人吴正写过一首名为《人生》的小诗提请人们注意:
一些在我们道前的颤颤巍巍的老者,
一些在我们身后的蹦蹦跳跳的童年,
是我们的将来与过去啊——
什么是我们的现在呢?
我们的现在是在我们手中握着的水,
正一滴一滴地漏失……
将来不一定美好,过去不可能复得,还是面对现实,珍惜现实,尽量地从现实里边寻找值得咀嚼和品尝的人生吧!诗人这样提醒我们,劝诫我们,可是这有什么作用呢?《人生》这首诗几乎无人理会,而一曲《童年》早已风靡天下。
精神家园是爱的王国,幻想的王国,也是和谐的王国。请看脍炙人口的《外婆的澎湖湾》这首歌:
晚风轻拂澎湖湾,
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醉斜阳,
只是一片海蓝蓝。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
一遍遍怀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
有着脚印两对半。
那是外婆拄着杖,
将我手轻轻挽,
踩着薄暮走向余晖暖暖的澎湖湾。
一串脚印是笑语一串,
消磨许多时光,
直到夜色吞没我俩在回家的路上。
澎湖湾,
澎湖湾,
外婆的澎湖湾,
有我许多童年的幻想,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还有一位老船长。
在这个美丽的王国里,大自然的各个要素之间不是一种对立,而是显得协调一致。晚风轻轻地抚摸着澎湖湾的面颊,海浪温柔地亲吻着沙滩的嘴唇,阳光暖暖地包融着弯弯的小路。这里没有强台风袭击之下的颤栗,没有掀天巨浪冲击之下的坍塌,也没有骄阳暴虐之下的枯焦。在这个美丽的王国里,人与人之间也见不到那种虎视眈眈、互相虐杀的情景,而是显得温厚慈善,融洽多情。外婆拄着杖,轻轻地挽着膝下的外孙,在余晖暖暖的澎湖湾消磨着时光;老船长则泊住木船款款地迎送着每一位过客。那种为了一顶小小的乌纱而不惜踏烂他人尸骨的残忍,那种为了个把委员、教授之类的头衔而不惜把别人骂成盗匪奸佞的卑污,那种为了蝇头一般的利益不惜与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凶暴,在这里是断然不存在的。大自然的各个要素之间是和谐的,人与人之间是和谐的,人与自然之间也是和谐的。这里没有人为的污染和噪音,没有被砍伐的树林,没有被强行改道的流水,当然也没有大自然对人的猖狂报复。没有洪水泛滥,没有时疫流行,没有满天的风沙和遍地的蝗患。
精神家园是和谐的,美丽的,温馨的,然而却是梦一般的迷蒙和飘忽。在时间上,精神家园总是属于过去,属于童年时代,属于“很久很久以前”;在空间上,精神家园总是属于故乡,总是很“遥远”,总是在千里之外。这巨大的时空域限是不能弥合的,于是我们便只有回忆,只有追寻,只有虚构,只有在梦寐中感受她的气息。我们需要精神家园,需要这心造的幻象,因为我们需要宁静,需要休息,需要安慰,需要美的享受。《外婆的澎湖湾》为什么大受欢迎?《童年》为什么大受欢迎?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她们本身就是一幢幢美丽的精神家园。
精神家园是一个静谧的世界,封闭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可能展开意气昂扬的积极有为的人生。因此,有人批评这个世界是灰色的、消极的世界。这种批评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不过,我们认为,唯其消极,才足以同积极的世界相得益彰。每个人都有积极的一面,也都有消极的一面;每个人都有进取的一面,也都有退缩的一面。唯其这样,人才成其为人。进取与退宿,积极与消极,宁静与喧嚣,平衡与骚动,工作与休息,成功与失败,得意与失意,开拓与内省,总是作为对立的双方而统一于一个人的一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当我们遇到挫折和失败时,我们需要短暂的休息与调整;当我们受到委屈和伤害时,我们需要暂时的安慰和平复。只有这样,张弛相间,松紧有致,进退自如,我们才会建立丰富而不是单调的人生;世界才会因此而显得多姿多彩,而不是清一色。
精神家园是我们灵魂的栖息地,是我们远航归来的蔚蓝色的港湾。我们需要精神家园,我们赞美这些校园歌曲!